  人間處處有溫情

  ——湖南民運戰士潘明棟先生逝世前後紀實


  唐柏橋


      身患癌症的著名民運戰士潘明棟先生在與病魔頑強搏鬥十個月後，一九九八
年八月十六日晚上病情急劇惡化，內臟出血不止，經全力搶救終告不治，於深夜十
一時三十分正，不幸逝世，享年五十歲。國內外異議人士在得知這一消息後無不悲
傷哀慟。海外近百名知名異議人士和國內十六省市的民運代表以及流亡在世界各地
的十餘名湖南異議人士、潘明棟生前的老戰友分別聯名給潘明棟家屬發去了唁電，
對潘明棟長期來不屈不撓地向中共專制抗爭的大無畏精神給予了極高評價，並表示
「將以實際行動，把中國的民主憲政大業進行到底！」海外民運人士和正義之士為
表達他們對潘明棟一生為中國民主事業默默奉獻的高貴品德和不屈不撓的頑強精神
的崇高敬意，於八月二十二日在紐約為潘明棟先生舉行了隆重而肅穆的追悼儀式。


      送走潘明棟之後，我努力讓自己從悲傷之中恢復過來。這些天我仍然常常不
自覺地想到潘明棟，想起我們曾在一起的時光。有一天，我一個人獨自在看一部講
述潘漢年生平的電視連續劇《潘漢年》時，聽到其中的主題曲中的一句「深入虎穴
千百遍」時，眼淚止不住地流了下來。還有一次，我同我太太與王丹和王丹一家以
及李祿、辛苦、白夢、凌鋒、楊月清等人共聚晚餐，大家興致很高，每人唱了一首
歌。當辛苦唱到「我親愛的戰友，你永遠也不會回來」時，我掩面痛泣，心情悲傷
到了極點。此歌此情，怎堪面對啊！

      悲傷之餘，唯一值得欣慰的是，潘明棟在離開人世前的一段時間及去世後的
幾天終於體會到了人間的溫暖，得到了人們的普遍愛護和讚賞。作為這件事情的主
要當事人和組織者，我覺得我有義務在潘明棟九泉之下安息後，將他生前及身後所
發生的事情作個小結，並將我的一些感受敘述出來。一方面對給予潘明棟及其家屬
幫助的好心人表示衷心的謝意，向公眾作個交待。另一方面也借此向個別冷漠無情
之輩表達心中的無限失望和悲哀。而我始終堅信：公義自在人心，得導多助，失導
寡助。

      潘明棟先生是湖南長沙市人，其父親潘文亭和叔叔潘漢年均是中共早期的傳
奇人物，叔叔潘漢年是中共早期情治部門負責人，中共建國侯曾擔任上海市市長。
可是，其父潘文亭於五十年代初期卻被中共以黨內異己分子的罪名處決，叔叔潘漢
年也於五十年代中期被投進監獄達十餘年，致七十年代中期含冤去世。潘明棟自幼
歷盡苦難，與他相依為命的母親也於四年前去世。潘明棟終身未娶，生前只有一個
在身邊的哥哥照料他。

      潘明棟自文革後期起就開始投身民主運動，是湖南七九民刊運動，八九民運
的參與者和領導者之一。八九民運期間發起成立湖南長沙工自聯並擔任常委。六四
屠殺後潘明棟被捕入獄，被判送勞教兩年。出獄後潘明棟繼續從事民運活動，曾組
織各種形式的受迫害人士互助會，並出資在湖南大學開辦名為「同仁書局」的書店
，作為民運人士的聯絡處。該處後因沈彤的回國而遭到查封，潘明棟因此入獄三個
餘月，今年五月中旬，潘明棟已身患絕症仍參與商議在長沙舉行要求加快政治改革
的遊行活動，再度被公安當局無理拒捕，遭關押數日。據稱，潘明棟一生總計被捕
入獄超過十次以上。

      潘明棟羅患癌症的消息首先由中國和平組織向外界披露，後經海外媒體廣泛
報道，引起了各界人士的廣泛關注。一些流亡團體和個人在瞭解到潘明棟的處境後
，感同身受，紛紛對潘明棟伸出援手。還有不少海外僑胞和國際友好人士也慷慨解
囊，捐助潘明棟及其家屬。半年多來，我們從幫助潘明棟這件事上，再次體會到人
間處處有溫情。

      潘明棟先生於去年十月被發現患有直腸癌。他當時需要住院和動手術，可是
他沒有足夠的錢來支付醫藥費，因此叫人打電話給我。，從此以後，作為他的朋友
和戰友，我義不容辭地擔負起了幫助和照顧他的責任。我通過國內的老朋友幫助他
聯繫醫院和籌集醫藥費。由於潘明棟是長沙地方政府的眼中釘，我們的努力幾乎白
費。因此，今年年初，我正式向潘明棟提出請他來美國治病的想法，潘明棟在別無
選擇的情況下只好勉強答應。可是，萬萬沒有想到中國政府起初竟不發給他護照。
在我們通過中國和平和亞洲觀察等組織將此事向國際社會披露出去後，他們才不得
已於今年六月三日發給他護照。按規定一個月內必須辦好的護照足足拖了六個月才
交到潘明棟手中。在此期間，中國和平組織也多次知會美國國務院關於潘明棟一案
。

      潘明棟於六月三日被批𣗍出國治病後，中國和平組織隨即通知美國國務院，
希望國務院批𣗍潘明棟來美國治病。美國國務院表示，需等柯林頓總統訪華歸來後
再辦理潘明棟來美國一事。七月七日，美國國慶節一過，我們就致電國務院中國科
有關負責人詢問事情的進展，他們認為資料不夠詳盡，需要我們補充資料。這樣時
間一拖又是一個多月。

      在此期間，美國最大的人權組織人權觀察和擁有幾千醫生的美國醫生人權協
會等國際人道組織為爭取潘明棟來美國治病出了大力，美國醫生人權協會並出具了
醫藥費擔保信，他們表示將對潘明棟的治療負責到底。哪怕花再多的錢！該協會主
席助理說，這是他們組織一次罕見的舉動，因為誰也不知道治療潘明棟的病需要多
少費用。

      八月初，美國國務院在收到他們所需的最後一份文件後，通知我們潘明棟可
以去北京大使館領取簽證了。潘明棟家人替潘明棟買好了八月七日去北京的火車票
。就在動身前的一天也即八月六日晚，潘明棟突然病情惡化，吐血不止。醫院向其
家屬發出病危通知書。後經過徹夜搶救，病情總算穩定了下來。但是，經過這一次
病變，他已無力再下床走動，連說話都困難。我向他哥哥潘明成詳細瞭解了其病情
，得知潘明棟已處在死亡的邊緣。我抱著最後一線希望詢問潘明成，潘明棟是否還
有任何可能好轉，潘明成說沒希望了。他說車票也已經退了。

      不過，我和我的妻子都沒有死心，一方面我們仍然每天跟人權觀察和國務院
聯繫，安排接潘明棟來美國一事。美國國務院某高級官員提出要求指派美國的醫生
前往湖南長沙為潘明棟診治，他認為潘明棟的病沒有得到應有的治療。他並表示，
只要潘明棟病情稍有好轉，美國政府會直接將簽證送到潘明棟手中，無需潘明棟到
大使館領取簽證。另一方面，我們爭取到包括丁子霖在內的海內外近三十位最著名
的異議人士聯名向各界發出呼籲信，呼籲大家關心潘明棟病情，給潘明棟送去溫情
。呼籲見報後，一些不知名的好心人士紛紛致電詢問詳情，並表示希望能幫助潘明
棟。有的人寄來了支票和卡片請我們轉交，有的中醫寄來了治病的處方，也有的表
示願意等潘明棟來美國後照顧他。還有一名在三藩市的不願透露姓名的醫生打來電
話說，如果潘明棟來美國，他要自費來紐約為他治病。俄亥俄大學校友會的幾名醫
生也決定在潘明棟來美國後給予他最大的醫療方面的協助。海內外異議人士也紛紛
致電潘明棟家屬表示慰問。據潘明棟哥哥潘明成介紹，在潘明棟病情惡化後，國內
有林牧、徐文立等各地異議人士致電或發電報向潘明棟表示問侯，海外有王若望、
王希哲、傅申奇、徐水良、劉青、王炳章等知名異議人士和劉衛、湯一心、張捷、
莫莉花、稅力、朱建文等潘明棟的戰友致電表示慰問和關心，還有亞洲觀察等國際
人權組織發去的慰問信。更令人感動的是，從我們發出呼籲信到潘明棟病逝，在這
短短的一個星期時間裡，我們收到了各地寄來的近兩千元的私人捐款。捐款人有王
丹、王若望、方勵之、劉賓雁、王希哲、胡平、劉國凱、陳破空、於金山、林牧晨
、官平非、盛雪、吳倩、何頻、楊懷安、王涵萬、韓東方、劉俊國、周峰鎖、張箐
、司馬璐、戈陽等知名異議人士和社會賢達，還有不少素未謀面的好心人。此外，
部分流亡歐洲的潘明棟的老戰友如劉衛、湯一心、張捷、稅力等人直接將捐款匯往
潘明棟家屬。除個人捐款外，中國人權、矽谷民主促進會、俄亥俄大學某基金會、
中國民主基金會、勞改基金會、全美學自聯等組織也向潘明棟家屬提供了援助，這
些組織總計給潘明棟家屬匯去了兩千多元捐款。能在如此短暫的時間裡爭取到如此
多的團體和個人對潘明棟的關心和援助，令我在傷痛之餘稍感寬慰。

      令我最感激的是我的太太。她在幫助潘明棟的事情上出力最大。她生長在海
外，與潘明棟素不相識，更沒有過任何同潘明棟相類似的被迫害的經歷。她通過我
瞭解到潘明棟的生平事跡和悲慘命運後，深受感動。她認為潘明棟這種人才最值得
關心和愛護。她每天平均要工作近十個小時，平時回到家已是疲憊不堪。但是，為
了潘明棟的事情，她幾乎天天晚上給人打電話，起草各種文書，有時甚至忙到深夜
。在潘明棟病情惡化後的次日，她突然走過來摟著我說：「我這一整天都在想，如
果能將我的生命縮短一年，使潘明棟多活一年那該多好呀，這樣你就可以和潘明棟
美國見面了」。我責怪她不應如此傻想。不過，這就是我的太太，一位充滿愛心和
理解的偉大女性。

      潘明棟雖然單身一人，但在他生命的最後一段日子裡時刻都有親友陪伴。他
唯一的哥哥潘明成和嫂嫂李黎明幾乎每天都去看望他，給他買好吃的東西。儘管他
們一家最後負債纍纍，但毫無怨言。李嫂子有一次跟我通電話時還勸我們在海外的
朋友不要太費心，她說，她知道我們在海外的朋友生活也不輕鬆，並一再表示他們
自己能解決困難。

      湖南各地的民運戰友也時常三三兩兩地結伴去看望潘明棟，長沙市的異議人
士則幾乎都去探望過他。還有的民運人士為潘明棟請了護理人員。據我所知，就先
後有彭玉璋、謝長髮、聶雄等民運人士為潘明棟聘請護理人員。在潘明棟最後的一
段時間裡，每天都有不少民運朋友前往相伴，陪他說話，給他打氣。還有遠從陝西
、安徽、北京、廣東等地專程趕往湖南長沙看望和慰問潘明棟的民運戰友和各界俠
義之士。潘明棟去世時有近彭玉璋、謝長髮、謝長禎、聶雄、周大覺等十餘位民運
人士以及其他親友在他身邊。據潘明成說，潘明棟走時心情較為平靜，還有說有笑
，滿臉安祥的樣子。

      我最後一次跟潘明棟通話是他臨終前的一天，當時他身體已極為衰弱。他斷
斷續續地說，他已經知道海外很多朋友在關心他，他很高興，他還特別讓我代他謝
謝海外眾多關心他的好心人，尤其是王若望和羊子夫婦（他們是最早給潘明棟提供
援助的人）。他說，他知道自己不行了。恐怕來不了美國見我了。我強裝笑顏地說
「堅持住，你一定能來。咱們還有好多話要說呢！你不是還有很多重要的事要跟我
說嗎？美國醫生這一兩天就會到長沙，一定要挺住」他開玩笑地說「我動都動不了
，除非美國派專機來接，別安慰我了」。我講述了海外朋友對他的關懷，並轉告他
，一些在紐約的異議人士準備在他來美國後為他舉行隆重的歡迎大會，以表彰他多
年來為中國民主運動作出的卓越貢獻。我們沒講幾分鐘，他就開始吐血。於是我叫
他不要再出聲，聽我跟他聊聊。他誤以為我說不要再講了，於是就把電話給掛上了
。結果待我再撥時，卻怎麼也撥不通了。沒想到，這一錯，竟成永別！

      潘明棟去世的消息傳開後，海內外民運人士無不悲痛莫名。海外近百名知名
異議人士和國內十六省市的民運代表以及流亡在世界各地的十餘名湖南異議人士、
潘明棟生前的老戰友分別聯名給潘明棟家屬發去了唁電，大家一致推崇潘明棟先生
為當代中國民主運動的楷模，是「生命不息、戰鬥不止」的優秀民運戰士。並宣誓
將民主運動進行到底，以慰潘明棟在天之靈。

      湖南當地異議人士及潘明棟的生前好友準備為潘明棟在長沙市著名的名勝地
天心閣內舉行隆重的追悼大會，並將公開向政府宣示，不達民主，誓不罷休的決心
。參與追悼會籌備的民運戰友有謝長髮、聶雄、周大覺、何朝暉、胡卓毅、張帆、
張旭東、李金鴻、金濟武、彭玉璋、陳湘平、梁五一、劉建安、彭行健等。

      與此同時，部分流亡海外的異議人士如鄭義、胡安寧、徐水良等與國內異議
人士徐文立、秦永敏等不約而同地提出，為一生為中國民主事業默默耕耘的潘明棟
先生在海外異議人士最集中的城市——美國紐約舉行隆重的追悼會，以表達海內外
全體同仁對潘明棟先生的崇高敬意和深切哀悼。經過緊急磋商，決定由我和徐水良
、傅申奇、胡安寧、鮑戈、張林、陸麟、孫雲等人具體負責追悼會的籌備工作。追
悼會的經費由海外十餘個民運及人權團體共同承擔，計有北京之春、正義黨、民聯
陣-自民黨、中國之春、民聯、民陣、民主黨、自民黨、中國和平、民權黨等，每個
組織並致贈花圈一個，此外，尚有韓東方、何頻、吳倩等個人贈送的花圈和輓聯。


      潘明棟追悼會於八月二十二日下午四時至六時，在法拉盛全福殯儀館舉行。
共計有七十餘名各界民運人士和社會賢達參加。其中有王丹、周峰鎖、劉俊國、沈
彤、李祿、辛苦、童屹、程真、易丹軒、常勁、李蘭菊、連勝德、白夢、周勇軍、
唐文傑等十餘名自各地趕來的學生領袖，各組織負責人王若望、徐水良、傅申奇、
薛偉、鄭源、王炳章、倪育賢、王策、張林以及楊周、羊子、於金山、何頻、宋書
元、楊懷安、王涵萬、司馬璐、黃翔、辛灝年、陸麟、陳破空、呂京花、高光俊、
魏泉寶、張玲、沈天光、孫雲、趙品潞等知名異議人士和各界友好人士。

      追悼會由傅申奇主持，我為潘明棟作了生平介紹，八九學運領袖王丹、著名
作家王若望、著名黨史學家司馬璐、中國民主黨海外發言人徐水良、正義黨秘書長
傅申奇、著名自由派詩人黃翔、著名歷史學家辛灝年、正義黨發言人王炳章、自民
黨主席倪育賢、民聯陣-自民黨主席王策、中國民主基金會主席沈彤、專程自華盛頓
趕來與會的八九學運領袖連勝德等人作了感人心肺的發言。他們都推崇潘明棟先生
的為民主事業獻身的精神。王丹表示，最好的悼念潘明棟的方式是繼續將民主事業
進行到底！

      有人說：真正偉大的人永遠是那些默默耕耘的人，在我為潘明棟奔走呼籲的
時候，我更加體會到了這句話的真諦！潘明棟本人是這樣的人，在潘明棟需要幫助
的時候，挺身而出給予潘明棟關心和愛的人同樣是這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