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民主運動所面臨的形勢和將來的任務 ——在中國民主運動海外聯席會議上的報告 魏京生 中國的民主運動，過去有過許多次的失敗教訓。孫中山先生那一代人發動的 民族主義民主運動，推翻了滿清的專制統治。但是在軍閥混戰和外敵入侵中沒有能 建立起民主政治體制，以蔣介石先生領導的中華民國政府被趕到台灣而告一段落。 它完成了民族主義的革命目標，但沒有達到民主主義的目標。 以陳獨秀、李大釗、毛澤東為代表的一代共產黨人接過了民主的旗幟，在反 抗外敵入侵和國民黨一黨專制的鬥爭中發展壯大。最終用武力奪取了政權。但是這 個以馬克思列寧主義為宗旨的政權，從一開始就是一黨專政的極端專制主義的政治 結構。在新民主主義革命階段建立起來的自欺欺人的民主制度，在中華人民共和國 建立後迅速地蛻化變質為專制政治的裝飾品，失去了它們本來應該具有的功能。 文化大革命是共產專制主義達到頂峰的時期，也是它開始走下坡路的起點。 有一大批年輕人開始思考中國的現狀和前途；大部分中國人程度不同地開始懷疑中 共政權或它的領導人。一批又一批年輕人，從文革開始一直到文革結束，前赴後繼 地站出來反對中共的專制政治、政權和政策。這種零星的、公開或秘密的懷疑主義 的運動，終於在1976年的「四·五」運動中藉以紀念周恩來而爆發為一場大規模的 群眾運動。它極大地動搖了所有中國人對中共政權的信心，成為中國現代民主運動 的序曲。 遭受了鎮壓的人民當然會更深刻地思考中國的前途和命運，但他們得出的結 論不盡相同。一部分人認為：中共的政治權力結構和領導層人員結構不能適應四個 現代化的需要，只要在不改變一黨專制的前提下改革權力結構和換一個領導集團， 就可以帶領中國人民完成現代化的使命。他們認同在體制內改革的阻力較小容易實 現的政治綱領，因此人們稱之為「體制內改革派」。 另一部分人認為：中國的許多社會問題和經濟發展問題之所以得不到妥善的 解決，根本原因在於沒有一個良好的、合理的政治結構。因此，沒有民主化（即第 五個現代化）的政治，中國不可能在其它方面進入現代化社會。只有對中共一黨專 制的權力結構進行革命式的改造，才能使中國全面進入現代化的社會。這種革命可 以是暴力的，也可以是非暴力的。非暴力革命的選擇是大多數人所接受的。 由於鄧小平領導的新的中共統治集團打著「改革、開放、現代化」的旗號， 具有極大的欺騙性。所以當時的大多數中國人都接受了體制內改革的選擇。發生於 民主牆的民主運動被鄧小平及時地鎮壓下去之後，在整個八十年代都處於傳播和醞 釀的時期。「沒有民主就沒有現代化」的思想僅僅在一小部分工人、農民和知識分 子中傳播和討論，並沒有成為八十年代中國思想和行動的主潮流。但它在傳播和醞 釀的過程中迅速擴展，是形成八九民主運動的思想基礎。 由於鄧小平的改革不能滿足中國社會對經濟發展和個人權利的需求；因此， 「沒有民主就沒有中國的現代化」的思想為越來越多的中國人所接受。整個八十年 代不斷發生的知識界和校園內的民主運動，標誌著民主化思潮的不斷高漲，最終導 致了震驚世界的八九民主運動。從根本上動搖了鄧小平集團對中國的統治。 這場運動是從一些學生民主沙龍開始，得到中國社會各階層的響應和參與， 甚至得到了大多數共產黨人響應和參與的一場全民範圍的民主運動。它不但提出了 改革經濟和反腐敗的口號，而且明確地代表中國社會提出了「政治民主化」的要求 。在這一時期，「沒有民主就沒有中國的現代化」的思想得到了迅速和廣泛的傳播 ，並獲得大多數中國人的認同。使得民主和人權的概念，從此成為中國人思想的主 潮流。甚至使得靠鎮壓民運起家的江澤民集團，也不得不承認「沒有民主就沒有中 國的現代化」。 由於鄧小平、李鵬集團的血腥鎮壓；也由於民主運動的成員們政治上還不夠 成熟。所以發生在中國的這場轟轟烈烈、可歌可泣的民主運動，雖然激發和促進了 許多共產黨國家中的民主運動取得成功，但它在中國卻遭受了慘痛的失敗。成千上 萬勇敢的中國人倒在血泊中；大多數人民的美好的期望被屠刀和血腥所扼殺；成千 上萬倖存的民運人士被投進監獄或被迫流亡到海外。中國的民主運動從此進入到一 個新的階段。 在國內。人們從不同程度上認識到：在個人權利和自由沒有保障的前提下， 用非暴力的手段革除專制政治，建設民主政治的困難極大。為下一次民主運動高潮 做準備的兩項重要條件就是：１爭取和鞏固個人權利和自由的法律保障；２抵制共 產黨的各種非法的壓迫和剝削，不承認共產黨的非法的權勢。分散的民運游擊戰在 工廠、農村和校園中展開；在報刊、廣播和電視中展開；也在市場和商店中展開。 人人憑著自己的良心和理解各自為戰，有條件的同志就站出來主持正義。九年來取 得了輝煌的成就，特別是抵制性行動的成績更大。例如讀者一致的抵制性行動，已 使得書報市場上中共一統天下的局面，改變為三七開。即中共的宣傳性出版物只佔 三分之一的市場，而且大多被中共各組織買走。今年的北京報攤上，《人民日報》 和其它共產黨報紙已幾乎絕跡。另一方面，中共批判誰，大家就搶購他的書，使中 共宣傳部門感到文化界的頭越來越難剃了。向中共傳統觀念和制度挑戰的人，往往 譽滿天下。這是人民用他們的市場選擇鼓勵和支持民主運動，打破了中共一言堂的 局面，為言論自由創造了必備的條件。人們利用這種有限的和沒有保障的言論自由 的空間，對中共的腐敗、無能和殘酷的壓迫，展開著看似分散的、實質目標集中的 、非常有效的鬥爭。迫使中共在人民的權利和自由的問題上節節後退，統治社會的 能力已降到建國以來的最低點。 由於形勢發展極快，這種全社會的、分散的民運游擊戰已逐漸匯聚為公開的 、有組織的挑戰。各種不同形式的群眾組織發展極快。農民和市民們從唱歌、跳舞 和氣功團體開始，發展出了許多形式不同、程度不等的群眾自我保護性團體。各種 形式和規模的工會組織，農會組織，宗教組織和幫會組織遍佈全國城鄉，已經發展 到共產黨無法全面鎮壓的程度。 在此同時，黨、政、軍領導集團內的有識之士，也紛紛公開表態。指責中共 現領導集團的頑固僵化政策，呼籲進行政治民主化的實質性改革。在這種形勢下， 最近由丁子霖等五位高級知識分子起草和簽署的兩份權利宣言，代表了中國社會各 階層人民當前最迫切的要求。它既集中了各界有代表性人物的共同意見，也集中表 明瞭各階層人民用實際行動爭取的共同目標。是國內民主運動的中心任務和鬥爭方 向。 在海外。依托八九年掀起的輿論高潮，由流亡者、留學生和僑民組織起大大 小小的許多民運組織。中國政治流亡者和流亡組織所受到的歡迎和支持，一度超過 了有史以來的任何流亡組織。但是，一方面由於我們的同志缺乏經驗，很難應付一 下子成為國際輿論和國際政治的焦點這樣一種局面；一方面由於受共產黨文化的多 年熏陶而養成的一些惡習難改；更重要的是由於共產黨特務及其同盟軍的，有組織 有計劃的挑撥、誣蔑和破壞活動；也由於我們的同志被榮譽和鮮花沖昏了頭腦，忘 記了在自由世界裡和共產黨鬥爭同樣面臨著種種險惡的陰謀。所以，曾經一度風起 雲湧的海外民運活動，迅速被各種無原則的內鬥和不負責任所取代。甚至直到今天 ，無原則的內鬥和不負責任的行為仍然頻頻發生。 由於在各種會議上內鬥和在各種媒體上做秀吸引了很多民運領袖的注意力。 所以，政治流亡者通常最主要的組織工作和外交工作被放在了無足輕重的地位。又 由於內鬥在媒體上運作，給國內人民、海外華僑和各國政界、輿論界都留下了極不 團結的惡劣印象。抵消了大多數同志默默無聞努力工作給人們留下的良好印象。所 以，海外民運人士和活動在中外各國人民心目中的形象也都受到了極大的傷害。古 語\簡{雲}：做事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在組織、外交、輿論三大任務上的無所作 為，使得九年來的海外民運團體沒有能夠發揮出它應當發揮的重要作用，辜負了十 三億父老鄉親的殷切期望。 最近一年以來，海外民運活動開始出現了重大的轉機。多年來的內鬥給所有 人都帶來極大的傷害。因此，在仍然堅持民主運動目標的同志們內部，產生了極強 烈的要求團結、抵制內鬥的情緒。以魏京生被迫流亡海外就醫為契機，這種情緒外 化為主動尋求團結與合作的行動。在不可能立即形成統一的民運組織的前提下，首 先在各國和各地區形成各民運團體地方組織的聯合與合作關係；同時大力推動所有 海外民運人士和組織的整體合作關係。這種新的合作關係主要體現在以下一些看得 出的成果上。 首先，在魏京生近一年來周遊列國的頻繁外交工作中，每到一國一地，都得 到當地各民運地方團體的一致的支持。各地方組織捐棄前嫌，聯合工作，配合各國 政界、輿論界和非政府組織安排魏京生在各國的外交和傳媒工作。取得了令各國外 交界和輿論界刮目相看的驚人成就。以日內瓦人權大會和克林頓訪華為標誌，可以 看到一年來外交活動的成就。 我們雖然沒有能夠改變美國和歐盟國家早已做出的在日內瓦人權大會上停止 譴責中共的決定，但卻有效地阻止了各西方國家立場的進一步後退。在美國，議會 和輿論幾乎一致反對白宮的錯誤決定，使克林頓政府不得不以「歐洲盟國」為借口 搪塞議會和輿論界強烈的態度。美國人民的這種態度使美國駐日內瓦的代表團敢於 公開支持和幫助我們在日內瓦的活動，其它西方國家的代表也採取了同樣的態度。 這不但使中共代表團的輕鬆態度蕩然無存，改變了日內瓦原有的沉悶氣氛。而且大 大提高了其它第三世界民主派組織的信心，使「人權與民主」這個主題重新回到了 人權大會的會場中。從而增加了中國民運與西方政府和第三世界民主派組織之間的 團結與合作，扼止了中共分化瓦解世界反專制民主聯盟的勢頭。 在克林頓訪華之前，我們中國民主運動方面和美國、歐洲的議會和非政府組 織合作。對白宮的親中共派的政策進行了嚴厲的批評，並與美國政界人士進行了多 次磋商。終於使白宮聽取了我方的建議，在克林頓訪華期間提高了有關中國人權問 題和西藏問題的語調，並堅持要求電視直播，從而為西方政治家面對中國觀眾談論 人權問題，打開了一個極為重要的缺口。中共和他們在西方政界商界內的朋友做出 了極大的努力，使克林頓帶著「戰略合作夥伴關係」的微笑訪問了中國。意在向中 國人民顯示中共的力量，從心理上壓制人民反抗的意志，為延長共產黨的反動統治 助威。但克林頓明智地接受了我們和美國、歐洲人民的建議，在電視機前未經中共 刪改地用較強烈的語調談論「六·四」和人權。這就使許多中國人解除了對中美聯 合鎮壓老百姓的擔憂，並進一步增加了爭取民主人權的信心，包括對西方盟友的信 任。 像這樣在短時間內說服西方大國調整外交政策的先例，已往還沒有發生過， 至少在美國沒有發生過。這說明了民運在海外工作的潛力很大，完全能夠發揮極重 要的不可替代的作用。我們的同志完全不必灰心喪氣，不必聽信共產黨的謠言。說 什麼「民運到了海外就必然無所作為」，既然如此，為什麼他們多年花費巨資派遣 成千上萬的特務到海外來專門對付民運呢？為什麼他們把消滅民運作為他們當前最 主要的任務之一呢？為什麼我們每到一國開展外交活動，中國使館就傾巢出動威脅 利誘給當地政府施壓呢？他們這麼害怕民運，正說明我們完全可以起非常重要的作 用，人民也期待我們發揮重要的作用。過去和現在我們沒能夠充分發揮我們的威力 ，是我們這些做具體工作的同志失職。現在，我們只要改正錯誤也就可以了，沒有 必要自輕自賤。 近一年來外交工作出現一些小小的轉機，也說明我們現行的外交政策是正確 的。八九以後中共的外交政策核心是用中國的市場作誘餌，緊緊依靠西方大資產階 級，說服和迫使西方政治家向北京靠攏，分化瓦解西方在民主人權立場上的聯盟， 使中共在對西方集團的外交戰場上不戰而勝。孫子兵法說：上兵伐謀；次者伐交； 再次伐兵，其下攻城。西方人以為伐兵和攻城，中共不是他們的對手，就可以高枕 無憂了。因此忽視了他們已經在外交上慘敗的現實。我們有義務提醒我們的盟友注 意他們的失策之處，我們更要有比中共高明的戰略，要在伐謀和伐交上高共產黨一 籌。伐謀我們佔絕對優勢，一年來我們的外交政策是：緊緊依靠熱愛自由民主並有 強烈正義感的西方人民，說服和迫使他們的政治家向民運靠攏；以中國的前途和人 類和平為法碼，使世界政治的天平傾向於民主派一方；促使西方聯盟團結起來抵制 中共的魚餌戰術。這既有利於中國人民的長遠利益，也有利於西方國家人民的利益 ，包括有利於西方商人的利益。 這個謀，共產黨無法拆解。但我們自己實現這個謀略的外交工作跟不上，效 率太低下。我們需要一大批有能力的外交家，更需要對外交和傳媒工作的重視和支 持。但我們的一些同志卻把外交工作當作無足輕重可有可無的工作。有些人甚至有 一種可笑的自我矛盾：民運的外交，他說無可無不可；但他個人的外交卻極端重要 。他的一個能夠捐款的外國朋友的約會，足以使他排除任何民運活動。他的名譽受 到一點點威脅，哪怕是有道理的威脅，他也要到傳媒或法庭上大吵大鬧，完全不顧 給民運造成的傷害。還美其名曰：這是言論自由。 不錯，我們主張言論自由，並願為之付出任何代價。但言論自由是要負責任的 。在西方民主社會裡雖然也常有不負責任的言論污染民主的空氣，但大多數人在通 常的情況下使用言論自由，是抱著對自己的國家、民族、人民負責任的態度。因為 他們生活在這個國家、民族和人民之中，不負責任就不能見容於社會和人民。但我 們流亡在海外，生活在別人的社會中。用某些人的話說就是：「民運沒有警察，也 沒有軍隊，別人愛怎麼說你管得著嗎？」這完全是受共產黨文化熏陶出來的奴才心 態：你壓迫他鎮壓他，他就處處小心謹慎，甚至滿臉諂媚垂手躬腰。他以為自由就 是另一個極端。可以不負責任地胡說八道。他們不懂得：不學會負責任，你就沒資 格享受自由。普通的公民，尚且被要求對自己的言論和行為負責。何況自稱如何為 社會和人民奉獻的民運人士，還要軍隊和警察來強迫你負責？別在這兒丟民主的臉 了。我不替那些死難的兄弟姐妹們不值，我只替我們在海外的民運朋友們臉紅。我 們居然能夠容忍這種厚皮賴臉的言論堂而皇之地在民運會議上討論，我們還有什麼 臉去見那十三億父老鄉親？ 這不是個別人的問題，有許多朋友都有這種雙重心態。只是程度不等而已。 一方面他們生活在民主社會裡，知道要對所在國社會負責，遵紀守法超過了大多數 美國人，隨身攜帶駕照，言必稱警察會抓你，朱利安尼要罰你。但這兒沒有民運警 察，利用一下民運滿足自己某方面的需要是可以的，負責任就沒必要了。所以他們 敢於理直氣壯地說：「民運沒警察，應該讓人胡說八道。」但你試著批評他看看， 他馬上會跳起來，並且到傳媒和法庭上給你攪出一個烏七八糟來。讓不可能瞭解內 情的西方人民和國內百姓一看：原來你們民運就是這麼一幫一塌糊塗呀！連共產黨 都不如。國內外的這種非議公平嗎？我說公平。我們容忍和縱容這種不負責任的惡 習蔓延，我們就必須為自己的言論和行為負責。這是對我們的軟弱和姑息養奸的懲 罰，非常公平。因為我們肩負的不是對我們個人的責任，而是人類四分之一的前途 和命運，我們沒權利拿它當兒戲。 我們不說這種人是不是特務，證據鎖在安全部和國家教委的保險櫃裡。也許 會像東德那樣，在不久的將來共產黨垮台時，會有富於正義感和良心的安全部警察 將證據保留下來，還歷史一個真相。但我們不是寫歷史的人，我們是創造歷史的人 。我們不能繼續容忍不負責任的歪風邪氣繼續危害屬於十三億人的事業。無論我們 要做好十三億人民的外交和傳媒工作，還是我們民運內部的團結，以及將來回國參 加民主政治的建設，都需要我們從現在起，從每一個自己做起，形成民運內部的負 責任的良好工作作風。沒有強烈的責任心，正氣沒有佔上風，言論自由和選舉都不 會成為促進民主事業的工具，反而會成為破壞民主運動的最有效工具。這就是海外 民運組織九年來最主要的教訓。 所以，今後一段時期中，海外和國內的民運團體的一個最中心的任務就是正 風氣。要有一個在內部不留情面地、負責任地、言必有據的批評和爭論的空氣。不 能做多少壞事都安然無恙，怎麼胡說八道也沒人敢吭聲兒。一個組織到這種地步很 難不垮台，實際上我們的一些組織已經名存實亡，接近於崩潰了。到哪兒都不得罪 人的好好先生作風，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歪風。正氣不上升，好人都走光。歪 風常蔓延，壞蛋掌大權。國內國外，甚至共產黨內部，情況都是如此。共產黨是沒 救了，但是如果我們民運也和共產黨一樣治不住歪風邪氣！人民憑什麼要支持你們 呢？這是我們每一個同志都必須認真考慮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