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台灣人的勝利 阮 銘 對這次台灣三合一選舉結果，國內外媒體學者有各種不同的解讀： 有著眼於統獨區隔的，如華盛頓郵報和華盛頓時報均解讀為「民進黨台獨路 線的失敗」，「選擇認同國民黨維持兩岸現狀」，這種似是而非的判斷在隔洋觀察 的美國頗有代表性。 有著眼於族群對立的，如台北某些政治學者認為「馬英九高票當選是外省族 群大動員，非主流最後反撲。」 也有著眼於黑金、派繫在立法委員選舉中的影響力，如認為這次立法院選舉 結果是「黑金、派系掌控立法院，台灣政治將進入侏羅紀！」 總之，還是把台灣歷史形成的族群、統獨、省籍、派系，視作決定選戰勝負 的關鍵因素。 據我看，這是用不變的舊觀念，闡釋迅速變動著的台灣民主進程,並不符合台 灣今天的現實。 一、一次超越族群、統獨的新台灣人選舉 前年來台觀察總統選舉，族群、統獨之爭是激烈的焦點。林洋港、郝柏村的 《選戰聲明》，以「台獨與反台獨的對決」、「和平與戰爭的對決」挑戰李登輝。 新童也喊出「李登輝下台，共產黨不來。」「飛彈頭上過，老李闖的禍」，吸引過 狂熱的選民。這次市長、市議院、立法院三合一選舉，也有人視作二０００年總統 選舉的前哨戰。像新黨競選總經理趙少康提出「鐘擺輪」、「魔鬼論」打馬英九。 他主張為了避免二０００年陳水扁當選總統搞台獨，就要讓馬英九輸這一次，把「 魔鬼」陳水扁困在台北市長寶座上，讓他無法競選總統。趙少康的主張連新黨台北 市長候選人都不同意，反而是被趙少康稱作「魔鬼」的陳水扁，到趙少康主持的飛 碟電台感謝他幫助打馬，稱讚趙少康「一路走來，始終如一。」 四年來，陳水扁與趙少康、黃大洲競選台北市長，趙少康製造出「李登輝急 獨時間表」挑動族群、統獨情結；陳水扁超越族群、統獨，以「快樂、希望」與之 對抗，贏得了選戰。可惜今年陳水扁忘了他的「快樂、希望」，與趙少康呼應，在 族群、統獨上做文章，稱「馬英九是賣台集團的一枚棋子」，還以「土狗、貴賓狗 」、「披薩、包子」來比喻他與馬英九的族群區隔。而馬英九則超越族群、省籍、 黨派、統獨，始終把選戰主軸定位於市政議題。 這次選戰的一個高潮是十二月一日李登輝為馬英九站台輔選時兩人的一段對 話： 李登輝問：「你是哪裡人？」 馬英九答：「報告總統，我是台灣人，吃台灣米喝台灣水長大的新台灣人， 正港艋甲長大的孩子。」 李登輝問：「你走什麼路？」 馬英九答：「報告總統，我走李總統民主改革的大道，經營台灣第一，台北 第一，和台北市民共同打拼的路！」 「新台灣人」不是一個新觀念，但在這次選戰中卻有效地抵制了族群、省籍 、統獨情結的發酵，表明台灣兩千一百八十萬人民普遍認同這一標誌族群、省籍融 合的「新台灣人」觀念。新台灣人是台灣歷史發展形成的。在台灣，有土生土長的 原住民，有三、四百年前來台的老移民，有四、五十年前來台的新移民。不同族群 過去確實存在差異：如「外省人」的反攻大陸意識和本省的不認同「外來政權」意 識。經過終止動員戰亂時期和政治民主化，反攻大陸已經放棄，外來政權已經終結 ，不同族群都認同台灣是一個主權獨立的自由民主國家。新台灣人就是不分族群、 省籍，平等地生活在這個自由民主國家的兩千一百八十萬人民。 根據民調顯示，十二月一日新台灣人觀念由李登輝、馬英九提出之後，一直 處於膠著狀態的台北市長選情發生了變化，馬英九領先於陳水扁的距離拉開了。四 天之後，馬英九以七十六萬六千三百七十七（得票率百分之五十一點一三）的絕對 多數票當選台北市長。 這是新台灣人與族群、統獨之爭的勝利。這次選舉顯示新台灣人已告別歷史 悲情走向新世紀。 二、魚龍混雜，泥沙俱下的立法委員選舉 這次立法委員選舉中確有不少問題人物當選，可謂魚龍混雜，泥沙俱下。有 黑金、派系人物，也有反黑道、反金權、認真問政、認真立法的優秀人物。像台北 縣的羅福助、羅明才父子雙雙當選，還在電視台接受專訪，羅明才大聲說出他要同 他那個自稱「天道盟精神領袖」的爸爸一起「照亮台灣！」還有屏東縣的保外就醫 貪瀆犯伍澤元，台中市的自稱「道德比李總統高」的情色騙子黃義交，也都當選。 而立法院內反黑道的老委員蔡式淵卻落選了！有人把這種狀況歸罪於選民的社會價 值觀低落並不公正，根源在於落伍的投票制度。 台灣的立法委員選舉採取的還是威權時代的「多人區單記不可讓渡投票制」 （Single Non-transferable vote under multi-member district)。這種投票制是 從日本輸入，但日本早已淘汰，使台灣成為全球民主國家中唯一採取此種制度的國 家。一個選區在一、二十個候選人中選出七、八個，而每個選民只能投一個人的票 。所以候選人只要得到百分之六、七的票就可以當選。因此少數特殊訴求者凝聚力 強，輔以「謀略」極易選出特殊色彩人物；而多數選民投票分散，反而不易選出自 己的代表。如羅福助在台北縣第二選區只拿到百分之七的選票當選，黃義交在台中 市吊車尾以第二選區只拿到百分之六的兩萬多票當選。比較台北市長選舉，馬英九 以百分之五十一選票當選，陳水扁以百分之四十六落選！所以有人說，選立法委員 比考公務員還容易！假如改為單一選區和政黨比例代表兩票制，羅福助、黃義交這 樣的人絕對選不上。 現在已經選上了，怎麼辦？立法院會不會進入侏羅紀。 三、新台灣人的主流價值 有的觀察者認為此次台灣選舉，「口水戰」、「抹黑」、「反抹黑」現象突 出，說明台灣民主不足為訓。 據我看，這只是選戰中的支流，而且效果適得其反。像陳水扁的「馬英九是 賣台集團棋子」說和林瑞圖的「陳水扁澳門嫖妓」說，一開始就無人相信。還有吳 敦義在高雄市長選戰中民調一直領先於謝長廷。他的最後失敗正是由於利用「白冰 冰效應」抹黑謝長廷，結果選民反彈，把票投給謝長廷。吳敦義是自作聰明，低估 選民智慧，大意失荊州。 這次選舉的顯著特色，是新台灣人的主流價值認同趨於一致。這些主流價值 是： 一、國家定位和國家主權的認同。台灣是主權獨立的自由民主國家，她的國 號是中華民國，這是不容置疑的事實。然而兩年前，這個事實不是各黨各派都能認 同。有人喊「捍衛中華民國！」不知道中華民國在哪裡？他們不同意「中華民國在 台灣」，認為那是「獨台」！難道他們要捍衛北平（今共產黨首都北京和庫倫（今 蒙古共和國首都烏蘭巴托）麼？今天我注意到，王建渲同陳水扁辨論，明確提到「 中華民國兩千一百萬人民」，同陳水扁的「台灣兩千一百萬人民」並無差別，中華 民國就是台灣。所以在國家定位和國家主權的認同上，大家都已回歸主流，差別只 在對未來的願望，王建渲是希望未來統一的，但他也明確指出，不能統一於共產中 國。 二、對民主價值的肯定。共產中國無所不用其極的封殺打壓，阻止不了台灣 的民主成就獲得國際社會愈來愈廣泛的認同，被譽為全球第三波民主化國家的東方 典範。辜振甫在同江澤民對話中強調中共應放棄一黨專制，分享台灣民主經驗，以 抵制「一國兩制」霸權統一，在立法院得到各黨派民意代表一致肯定。參謀總長唐 飛也在立法院明確表示軍隊服從憲法，保衛憲法的國家定位。這都表明捍衛民主制 度已是全國共識，沒有任何力量能夠動搖台灣的民主。 三、台灣人民權益優先。各黨各派候選人均以維護人民權益作為競選主軸。 馬英九和陳水扁可以各自論證「台灣第一」和「台灣優先」的高下，但雙方在認同 台灣民意主流這點上已趨一致。 四、民主台灣的前途命運取決於兩千一百八十萬台灣人民的意志，共產中國 和任何大國強權不得主宰台灣前途命運。兩年前有的候選人以懼共、畏外、輕己心 態獲取部分選民因恐怖而認同的現象不復存在。 這些主流價值是台灣人民經受國際國內歷史考驗凝聚而成，是台灣民主的進 步標誌。在台灣民主化的歷史進程中，由於客觀情勢和主觀認知的發展，主流與非 主流發生互動、變化，非主流變成主流，主流變成非主流，都不足為奇。像國民黨 內主流、非主流「統獨對決」之時，有人認知上一時無所適從，發生「不知為何而 戰」的疑慮是不難理解的。後來在情勢變化和民意推動下消除疑慮，認清為新台灣 人而戰，為民主改革而戰的明確目標而投入選戰，這種認知的發展正是邁進民主台 灣的歷史主流，選民對此當然表示歡迎。馬英九的高票當選，正是新台灣人主流價 值趨於一致的最佳證明。 一九九八年十二月八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