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徐世昌、段祺瑞到華國鋒 (西安)林牧 歷史上有一些阻礙過時代前進的人物,在當時令人切齒痛恨。但是,當類似 的歷史重演的時候,前後對比,又會讓人們感到前人比某些後人還是較為開明的, 在歷史評價方面應當實事求是地還他們一個公道。 從袁世凱到徐世昌、段祺瑞,北洋政府的統治思想是封建主義的三綱五常、 忠孝節義,他們大興尊孔、讀經之風。一九一五年以後,高舉科學、民主和文學革 命大旗的新文化運動,正是沖決從孔夫子到北洋政府的封建主義統治思想的思想革 命運動。以徐世昌和段祺瑞為代表的北洋政府曾經企圖取締「新潮」,禁止《新青 年》發行,但卻始終沒有動手。他們沒有罷黜和拘捕蔡元培、陳獨秀、胡適、魯迅 、李大釗、錢玄同、傅斯年,也沒有禁止他們發表進步的言論。可見當時還有較多 的思想、言論和學術自由。 一九一九年五月四日,為了反對北洋政府在巴黎和約上喪權辱國的行為,北 京大學等十餘所校、院的三千學生遊行示威,並火燒了賣國賊曹汝霖的趙家樓,痛 打了另一個賣國賊章宗祥。北洋政府逮捕了許德珩、楊明軒等三十二名學生。但在 北京和全國民眾的強烈抗議下,對民運持溫和態度的總統徐世昌命令警察廳於五月 七日將被捕學生用汽車送回各自的學校。五月中旬,比徐世昌反動的國務總理段祺 瑞得勢,一面通電主張中國政府在巴黎和約上簽字,下令為賣國賊曹、陸、章辯護 ;一面任命號稱「屠夫」的王懷慶為步軍統領,加強對民眾的鎮壓。北京學生於六 月三日到五日發動了更大規模的抗議運動。段祺瑞於六月三日拘捕學生178名,六月 四日拘捕學生七百餘人,還拘捕了親自上街演講和散發傳單的新文化運動的領袖陳 獨秀。這兩次大逮捕激起全國各界更強大的抗議運動。上海率先罷市,江蘇、浙江 、天津、安慶、蕪湖、廈門、九江、濟南、武漢等城市相繼罷市。上海、唐山、長 辛店和長江輪船的碼頭工人奮起罷工。「五四運動」發展成為全國、全民的運動。 反動殘暴的段祺瑞凶鋒頓斂,不敢出頭。六月七日,總統徐世昌派出總統府和教育 部兩位官員向被捕學生道歉,褒獎並勸其出獄,被捕學生拒絕出獄。六月八日,北 京中等以上學校學生作出決議,以學生聯合會的名義隆重迎接被捕學生出獄。陳獨 秀也被釋放。六月十日,徐世昌批准曹、陸、章辭職,六月二十八日,北洋政府代 表陸征祥拒絕在巴黎和約上簽字,「五四運動」以勝利告終。 段祺瑞在許多問題上比黎元洪、徐世昌反動。一九二六年三月十八日,北京 市民和學生在天安門召開國民大會,反對一九00年大舉侵略中國的日、俄、德、 英、美、法等國進一步侵略中國的「八國最後通牒」。當天下午,部分遊行民眾二 千餘人走到執政府,呼喊「打倒帝國主義」、「打倒賣國政府」的口號,並要求面 見段祺瑞。段政府的警衛旅開槍鎮壓,當場打死四十六人,打傷一百五十五人。色 厲內荏的段祺瑞一面驚呼「一世英名,毀於一旦」;一面發出顛倒黑白的通電,誣 蔑和平請願的民眾是「暴徒」,誣蔑請願民眾「擊死憲兵二人,傷警廳稽查與警察 各一人,衛隊多名,當場奪獲暴徒手槍數支。」段祺瑞屠殺民眾又倒打一耙栽髒誣 陷的手段後繼有人,而且青出於藍,凶殘百倍。可是段祺瑞的罪行,不僅受到全國 人民和國際輿論的強烈譴責,而且招致了統治集團內部的反對。三月二十日,孫岳 、張之江、李鳴鐘、鹿至麟四位高級將領在電報中指出:「現政府既為國人所厭棄 ,敝軍自今日起,專任維持地方之責,至政府如何組織,法院如何接續,完全聽之 法律解決。」三月二十日,直隸(即河北省)軍政首腦孫岳通電全國,痛斥段政府 槍殺民眾的暴行,並自動解除直隸軍務督辦及省長等兼職,「以促政府覺悟。」三 月二十三日,馮玉祥鑒於「無法應付當前局勢」,留書與部下告別,準備離職前往 蘇聯。而在段政府控制下的京師檢察廳,也不像後來許多司法機關那樣昧著良心, 背叛法律,為虎作倀,指鹿為馬,而是如實肯定:「群眾並無犯罪行為,且未達到 不正當侵害之程度,黨院衛隊實無開槍之必要,不能認為正當防衛。」在場的警官 和警察也都在法庭上證明,遊行學生除傳單、旗幟外,沒有什麼武器。 正是由於當時民氣高漲,統治集團中也有許多人尊重民意,尊重法律,社會 環境並不十分惡劣。三月二十五日,北大學生為死難同學李家珍、黃克仁、張仲超 抬棺遊行,送殯者一千餘人,並未受到軍警的干涉。而魯迅先生的《紀念劉和珍君 》,朱自清先生的《三月十八日執政府大屠殺目擊記》和林語堂先生的同類文章, 內容指辭都很尖銳,在當時還能夠公開發表。可見,言論自由、出版自由,並沒有 被段祺瑞的槍炮所扼殺。四月二十日,段祺瑞政府全體狼狽下台。這固然是各派軍 閥爭奪權力的結果,但是「三一八」慘案無疑是段政府下台的罪狀之一。例如:四 月十日,京師警備司令部的佈告,指出:「段祺瑞自任執政以來,禍國殃民,無所 不至,最著名如金佛朗案、三一八慘案,尤為國人所痛恨。」 下面再說華國鋒。 在打倒「四人幫」中建立了不世之功的華國鋒,一度受到全國人民的感謝和 擁戴!聲譽如日中天。他後來被拉下台,主要的過失是「堅持兩個『凡是』」和搞 個人迷信。所謂兩個「凡是」,就是一九七七年二月七日,在汪東興授意下寫進《 人民日報》社論中的兩句話:「凡是毛主席做出的決策,我們都堅決擁護;凡是毛 主席的批示,我們都堅決遵循,努力貫徹。」提出兩個「凡是」的主要目的就是反 對鄧小平復出和反對為「天安門事件」平反。在一九七七年三月九日的中共中央政 治局會議上,華國鋒、汪東興、吳德、紀登奎在這個問題上口徑一致。可是,這種 局面只僵持到當年七月,華國鋒就對第一個問題作了讓步,讓鄧小平恢復了一九七 五年的職務。只是對天安門事件的平反,抵制了兩年之久。後來,天安門事件的平 反基本上是在自下而上地進行。民眾要求為天安門事件平反,最遲在一九七七年一 月就開始了。一九七七年九月初,復刊後第一期《中國青年》發表了在胡耀邦支持 下寫成的一篇文章,把天安門事件說成是「人民的真正的和充分的社會主義民主的 體現。」汪東興下令禁止這一期刊物發行。六天以後,北京幾家主要報紙都刊載了 一篇「評論員」文章,不指名地批評汪東興的禁令。接著,在九月份最後一局的中 共中央政治局會議上,經過改革派同「左」派的激烈爭論,會議決定:撤銷對《中 國青年》的禁令,並任命林乎加代替直接鎮壓天安門民眾的吳德任北京市委一書記 。林乎加到任一個半月以後,在十一月十四日公佈的北京市委常委會議的公報中宣 布:「一九七六年清明節,……廣大群眾沉痛悼念敬愛的周總理,憤怒聲討『四人 幫』,完全是革命行動。」北京市委的公報實際上為天安門事件平了反,但是因為 中共中央沒有明確表態,不便標明「天安門事件」的字樣,更不便為整個事件定性 。當時的新華社社長曾濤、人民日報總編輯胡績偉和光明日報總編輯楊西光三人商 定,趁此機會發一條消息,標題是:「中共北京市委宣佈/天安門事件完全是革命 行動/對於一九七六年清明節因悼念周總理、反對『四人幫』而受到迫害的同志要 一律平反,恢復名譽。」新聞界三巨頭做了這件事後還擔心華國鋒干涉或者不認帳 ,可是,華國鋒看到報紙又聽到林乎加匯報以後,沒有講什麼話,卻在十一月十八 日為童懷周的《天安門詩抄》題寫了書名,並在第二天的《人民日報》頭版發表了 消息和手跡。十一月二十五日,華國鋒又在中共中央工作會議的第二次講話中明確 表示:「今年十一月四日,中央政治局常委批准北京市委宣佈:一九七六年清明節 ,廣大群眾到天安門廣場沉痛悼念敬愛的周總理,憤怒聲討『四人幫』,完全是革 命的行動。對於因悼念周總理,反對『四人幫』而受到迫害的同志要一律平反,恢 復名譽。」 我們不知道華國鋒對北京市委的決定是事前同意還是事後追認。不論哪一種 情況,華國鋒這樣做是值得讚揚的。 由此可見,華國鋒對兩個「凡是」是持而不堅,更沒有堅持到底。 至於搞個人迷信,華國鋒是有這個過失。他在執政的前期講話太多,題字太 多,愛聽逢迎奉承的話,什麼「英明領袖」啊!什麼「交城的山,交城的水,交城 出了個華政委」啊!生活上的特殊化一度也比較嚴重。但是,同前人和後人相比, 他是望塵莫及的。何況,他在執政後期已在改正「個人迷信」。請看中共十一屆三 中全會公報中有這樣一段話:「華國鋒同志在會上鄭重強調了黨委的集體領導。他 建議:全國報刊宣傳和文藝作品要多歌頌黨和老一輩革命家,少宣傳個人。」另外 ,在「真理標準」討論中,華國鋒似乎持中間態度;在平反「冤、假、錯案」中, 華國鋒對許多案子是支持平反的,對「一部分案子」有所抵制;而在一九七九年取 締「民主牆」、逮捕一大批民主青年時,華國鋒並未插手。後來,把華國鋒一擼到 底,只保留了一個掛名的中共中央委員,看來是做得過頭了。可是,華國鋒並沒有 反抗。否則,以他在打倒「四人幫」中所樹立的功勳和威望,製造一些麻煩以至小 的動亂是有可能的。可見,此人對個人權位並不是太熱衷的。 不比不知道,一比嚇一跳。徐世昌是一個封建官僚,根本沒有現代知識和民 主意識。但是,中國傳統的政治哲學和倫理道德使他懂得「民為邦本」、「眾怒難 犯」、「民心不可悔」、不能「殘民以逞」等等。 段祺瑞是一個反動無知的封建軍閥,他如能任意而為,什麼壞事也可以做得 出來。不過,他當時沒有一個組織嚴密又能壟斷一切政治、軍事、經濟、文化特權 的專制主義的政黨,他還不能不受到民意、輿論、法律和統治集團內部異己力量的 制約,他還沒有力量完全鉗制言論自由、出版自由。他雖然憑借武力囂張於一時, 卻不免在屠殺民眾一個月之後狼狽下台,而且永遠結束了他的政治生命。 華國鋒確實思想保守,知識欠缺,不是一個能夠領導現代化改革的人才。但 是,此人人品較好,忠厚老實,不大會搞陰謀詭計,沒有喪失正常人的良知,在保 守派中不失為一個比較善良和明智的好人。把他同前前後後的某些專橫愚昧、頑固 不化的領導人相比,優劣自現。當然,他當時所處的環境也和現在不同。當時的極 左派大多同林彪、「四人幫」有牽連,在清查運動中大多被趕下台,新上去的省一 級、部一級領導人中贊成撥亂反正的佔優勢,他們對華國鋒的讓步起了很大的推動 作用。 徐世昌那樣的封建官僚,只能借鑒,不值得傚法。華國鋒還是值得一些領導 人傚法的。中國人重視晚節,對於知過能改的人也比較寬容。「放下屠刀,立地成 佛」嘛。不過,屠刀,要放得誠懇,放得不失時機,放得乾淨徹底,而不拖泥帶水 。我們試目以待! 【註:關於「五四運動」和「三一八」慘案的情況和數字,引自三聯書店一 九七八年再版的、陶菊隱著《北洋軍閥時期史話》。關於華國鋒的情況,引自於光 遠所寫的《天安門事件平反真相》等文章,還有作者保存的資料。】 一九九九年一月四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