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產主義與中國 胡 平 一、清理共產主義 二十世紀是共產主義興起和衰亡的世紀。值此世紀之交,我們有必要對這段 歷史予以認真清理。這種清理對我們中國人來說格外重要,因為共產主義在中國還 沒有完全成為歷史,因此我們的清理不僅有歷史的意義,而且還有現實的意義。 提起對共產主義的分析批評,最早可以追溯到古希臘的亞里士多德。本世紀 以來,這種分析批評的文字已經十分豐富。不過我以為還不夠,尤其是結合中國的 具體情況的分析批評還相對貧乏。或許有人會爭辯說,中國的共產主義根本不是真 正的共產主義。眼下我可以暫時不管這個問題,因為我試圖清理的就是中國的共產 主義,不管它是不是「真正的」。 其實,對於中國的共產主義(也包括其他共產國家的共產主義)是不是真正的 共產主義這個問題,我以為不如換一種思考角度。我們不妨問一問,假如確有一種 真正的共產主義,那麼何以在現實中總不出現?為什麼我們見到的總是冒牌貨?假如 有真正的共產主義,有真正的共產主義者,而現實的共產主義都是假共產主義,在 現實的共產主義運動和共產主義國家中佔據領導地位的都是假共產主義者,那又是 為什麼呢?為什麼在現實的共產主義運動和共產主義國家中,真正的共產主義者總是 被排擠被打壓被捉弄?為什麼總是讓那些假共產主義一類騙子佔了上風?沿著這條思 路下去,我們也許更容易發現,問題究竟是出在共產主義的真假上,還是就出在共 產主義本身。 二、亞歷山大、拿破侖是為了征服而屠戮, 斯大林、希特勒、毛澤東和波爾布特是為了屠戮而征服 讓我們先從《共產主義黑皮書》談起。在1997年11月俄國十月革命80週年之 際,法國出版了一部厚達八百多頁的巨著《共產主義黑皮書——罪行、恐怖、鎮壓 》。該書記敘了實行共產制度的各個國家以及發生於其他一些國家的共產革命運動 ,重點是共產國家的專制與暴力。黑皮書指出,整個共產主義運動導致了一億人口 的非正常死亡。其中蘇聯兩千萬,中國六千五百萬,越南一百萬,北朝鮮兩百萬, 柬埔寨兩百萬,東歐一百萬,非洲一百七十萬,阿富汗一百五十萬,拉美十五萬, 等等。按絕對數量,中國死的人最多;按相對比例,柬埔寨最高。當然,上述數字 不一定可靠,因為許多國家的檔案材料尚未公開。譬如中國的死亡數字,有人估計 比六千五百萬更多,大約在八千萬上下。有人估計不到六千五百萬,但一般認為不 會低於五千萬,因為僅三年大饑荒的死亡人數就超過四千萬。 所謂非正常死亡,一是指遭受政治迫害而死,一是指由於統治者人為的饑荒 被餓死。我們先講第一種非正常死亡。 一講到共產制度下的政治迫害,人們立即會想起層出不窮的政治運動:土改、 鎮反、三反五反、反右、反右傾、四清、文革,等等。其實,在共產中國,政治迫 害並不只限於政治運動期間,它始終存在於每一個時期,只不過在政治運動期間表 現得格外強烈、格外集中罷了。正如黑皮書序言作者古爾多瓦所說,共產國家是「 把鎮壓變成制度,並在某些陣發的階段將恐怖上升為一種統治方式」。 需要強調的是,我們這裡講的迫害或鎮壓,是指共產黨奪得政權之後的所作 所為。歷史上有過許多政治集團,為了奪得政權而進行血腥的戰爭,殺人如麻,不 過一旦政權到手,一旦對手放棄了抵抗表示臣服,大規模的殺戮也就結束。共產黨 卻不然。共產黨不以奪得政權為滿足,共產黨把奪得全國政權只視為「萬里長征走 完第一步」,接下來還要進行社會主義革命,還要繼續革命,還要改造世界改造人 ,於是就有了更大規模的各種名目的迫害和鎮壓。共產革命猶如一頭貪得無厭的怪 獸,先吃敵人,再吃朋友,後來吃自己。歷史上其他的統治者,殺人是為了奪權, 共產黨卻好像奪權是為了殺人。共產黨在奪權之後殺的人,要遠遠超過它在奪權之 前殺的人。這是一個最不尋常、也最為惡劣的事實。記住這個事實,對於我們評價 共產主義有著十分重要的意義。 三、破除五十年代神話 長期以來,對中共進行大規模政治迫害的罪惡事實雖然時有揭露,但總的來 說還很不充分,很不完整。通常,這種揭露比較集中在文革時期,或者上溯到五七 年反右運動。在不少人心目中,五七年之前的中共似乎還是很不錯的。有這種錯覺 也難怪,因為以五七年為界,此後的迫害重點是對朋友對黨內,此前的迫害則是對 「敵人」。中共當局後來表示要全盤否定文革以及部份否定反右,但對五七年前的 政治運動還不肯改口。有鑒於此,我打算就五七年前的政治迫害(如土改和鎮反)說上 幾句。 直到今天,土改仍被不少人視為共產黨的一大德政。在他們的印象中,中共 在農村問題上的錯誤是從公社化或合作化時期開始的。其實不然。我們知道,中共 的土改包括兩個內容:一是無償地剝奪地主富農的土地,一是給地主富農定上「階級 敵人」的罪名實行專政。固然,在四九年前的中國,土地資源的佔有確實存在問題 ,由此也導致了農村中的貧富懸殊和相互之間的關係緊張,因而土改有其必要性與 合理性。問題在於如何改:是用暴力的辦法還是用和平的辦法?是無償沒收還是有價 徵購? 以國民黨在台灣的土改為例,其做法是,規定給地主保留稍多的土地,其餘 的土地則由政府按一定價格徵收,再分給別的農民,同時鼓勵地主用出賣土地的錢 投資。整個土改過程採用和平方式。這種做法表明,國民黨政府基本上承認地主對 土地的所有權,它是在承認私有產權的基礎上進行有限干預,更不曾把地主當做敵 人。共產黨的土改就大不相同了。共產黨的土改是對私有產權的公開否定和粗暴侵 犯。「共產風」不是從大躍進、人民公社時才刮起來的。土改就是共產風,是充滿 血腥的一場共產風。共產黨的土改是暴力土改,不到奪走了地主富農的土地,而且 還要對被剝奪者「打翻在地,再踏上一隻腳,讓他永世不得翻身」,其唯一的罪名 就是他們曾經擁有過較多的土地。 根據階級鬥爭理論,共產黨發明了一種新罪名——階級成份罪。一個人被定 罪,不是因為他做過什麼違犯法律的行為,而是因為他被劃入某一階級,定為某一 成份。因為那個階級從理論上被認為是「反動的」,因此所有被劃入那個階級的成 員也就被認定是有罪的。在土改運動中,許多地主被處決,有些是在鬥爭會上被打 死。僥倖生存者則從此墮入社會最底層,處於被勞改、被管制的悲慘境地。在以後 的歷次運動中,他們都被當做當然的打擊對象,其中又有多少死於非命。他們的子 女也是黑五類子女中最不幸的一群。 地主富農是中共專制下最大的受害群體,估計總人數至少有兩千萬以上。19 79年,中共宣佈給地富摘帽——此時距土改已有三十年,絕大部份地富都已經死掉 ——據《北京週報》報道,被摘帽的地富還多達400萬。土改中一共殺了多少地主富 農?有人估計是100-200萬,有人估計上千萬。事後我們可以看得很清楚,一場土改 ,把中國農村的鄉紳階層徹底消滅。 關於鎮反,注意,所謂鎮反,主要並不是鎮壓反革命活動,而是鎮壓「反革 命份子」。在這裡,被鎮壓的「反革命份子」絕大多數其實並沒有從事任何現行的 所謂反革命活動。他們之所以被定成反革命份子,無非是因為在過去他們曾經是舊 政權的官員,大部分只是比較低級的官員,不少還是「起義人員」。和歷次鎮壓運 動一樣,當時,定「反革命罪」是十分草率的,濫殺妄殺更是司空見慣。不錯,歷 史上也有過一些政治集團對已經投降歸順的敵人橫施暴行的,如秦將白起坑殺四十 萬趙軍降卒,但那通常都發生在奪取全國政權之前,不像共產黨的鎮反是發生在奪 取全國政權之後。 說到對前政敵的鎮壓,通常是針對地位高、權力大的人,一般成員則不予深 究。中共卻好像反了過來,一方面鎮壓了千千萬萬個舊政權的中下級官員甚至普通 成員,另一方面卻又對那少量的頭面人物作出寬大為懷的姿態,以顯示共產黨以德 服人。這種反常的做法造成了強烈的效果。中共當局看來很清楚一般人都是感性大 於理性。如果你殺的是名聲顯赫的大人物,哪怕殺得很少,由於它在人心中能造成 生動具體的感性刺激,所以會給人留下深刻印象;如果你殺的是無名之輩,殺得再 多,由於它在一般人心中只是抽像的數目字,給人的印象反而會很淡薄。 眼下也沒有鎮反運動被殺者的準確統計數字。有人說是幾十萬,有人說一、 二百萬。除去被殺掉的之外,還有更多的「反革命」被監禁、勞改、管制,其中被 折磨致死者應不在少數。和地富一樣,鎮反中倖存的「反革命」在以後的歷次運動 中都在劫難逃,例如文革初期的「橫掃一切牛鬼蛇神」、「紅八月」,文革後期的 「清理階級隊伍」、「揪出國民黨殘渣餘孽」,對他們而言都是鬼門關。 四、文革中的幾種政治迫害和自殺 殺人最多的運動當屬土改,其次是鎮反。反右運動中,至少五十萬人被打成 右派,未聽說有判處死刑的,但被折磨致死的估計也以萬計。文革中死人很多,總 數量可能超過鎮反。其中可分為三種情況: 一是以政府名義直接殺人,比如在「一打三反運動」中,各地革委會就把許 多「反革命」判處死刑;事實上,絕大多數被處死的「反革命」僅僅是持有不同政 見而已。因為思想、言論而被定死罪的情況早就有,但以文革期間最多。 二是群眾性的暴力迫害,把人打死殺死,文革初期的「紅八月」和後來的「 清理階級隊伍」即為典型。這種迫害致死的行為不是政府直接干的,而是群眾或群 眾組織干的,但是得到當局的默許、縱容以至鼓勵。這是一部份群眾對另一部份群 眾單方面地施加暴力,由於施暴者在當時享有無可置疑的正統性,有整個政權作靠 山,受害者不能或不敢進行任何自衛。在我看來,所謂政治迫害,嚴格地講,應是 指用政權的力量對其治下的個人或群體有意識地施加傷害。單純的民間鬥毆行兇不 叫政治迫害。因為文革中群眾性暴力迫害實際上不是單純的群眾的事,而是政權的 事,所以它屬於政治迫害。 三是不同派別的群眾用武力方式彼此爭鬥,從動手動腳直到動槍動炮。儘管 有的派別實力更強,後台更硬,但由於不具備絕對的正統性,換言之,對立派群眾 也有某種正統性,在政權內部也有一定的支持者或保護者,因此他們敢還擊,敢有 來有往,起碼是敢自衛,所以形同戰爭。這種武鬥死傷甚眾,不過其政治迫害的性 質要輕一些。 因迫害致死,除了被殺死被折磨死以外,還包括自殺而死。在歷次政治運動 中都有大量的人自殺。有的是不堪精神上的凌辱,有的是不堪肉體上的折磨。另有 許多人自殺是以死明志,以死辯冤,以死證明自己絕非「反黨反社會主義」。例如 自殺身亡的鄧拓和自殺未遂的羅瑞卿,在遺言裡都高呼「共產黨萬歲!毛主席萬歲! 」都叮囑家人要跟著毛主席幹一輩子革命。 這是一種很特殊的情況,它只發生在革命吞噬自己人的階段。歷史上也有過 忠臣負冤自殺的例子,如屈原,但屈原至少還可以發牢騷,可見仍有不同。這種自 殺的特點是,自殺者熱烈地認同共產黨,他們在先前也得到黨的承認,被視為自己 人,可是現在黨指控他們是敵人,他們感到無比冤枉無比委屈,然而他們又不能去 抱怨黨,不能指責黨搞錯了,因為那樣做很容易被理解為對黨、對偉大領袖的懷疑 、反對,無異於落實了自己的罪名。他們處在既不能接受黨的指控,又不能反對黨 的指控的矛盾境地。於是,他們選擇了自殺,以死表明自己的清白,以死表明自己 的忠誠。 值得注意的是,這樣的自殺依然引起共產黨的震怒。在你看來,自殺是為了 證明自己的清白;在黨看來,你的自殺卻是為了證明黨的過錯,證明黨把你整錯了 。這就有損於黨的無上權威,有損於偉大領袖明察秋毫的英明。共產黨不關心你的 清白你的冤屈,共產黨只關心它的絕對正確絕對權威,所以黨會震怒。黨批評自殺 者是「叛黨」——因為你的生命屬於黨不屬於你自己,你卻敢不經過黨的同意而擅 自了結,故而是對黨的背叛。黨批評自殺者是「畏罪自殺」——這種批評不通,既 然別人還沒到死罪的地步,那怎麼能說他是用自殺來逃避懲罰?黨批評自殺者是「自 絕於黨自絕於人民」。總之,你自殺的結果非但不能向黨證明你的清白忠誠,反而 落實了你的罪名,甚至加重了你的罪名。 不難想見,由於黨對自殺者採取這種態度,那很可能倒防止了更多的人自殺 ;既然自殺非但不足以保全名節反而會招致更嚴重的污損,非但無助於使親人從困 境中解脫反而會把他們帶入更深的困境。認識到這一點是十分重要的。如果說驚人 龐大的自殺數字本身就讓我們體認到共產黨的極端殘忍,那麼,再考慮到可能有更 多的人由於這種殘忍甚至連自殺都不敢呢。 五、三年與兩千年 以上講的是政治迫害致死的情況,下面再講一講由於共產黨人為的饑荒而餓 死人的情況。 資料顯示,在1959-1961三年期間,中國並未出現異常的自然災害,三年大饑 荒純屬人為的災難。毛澤東出身農民,怎麼會看不出畝產十萬斤二十萬斤是吹牛皮 ?廬山會議上彭德懷提出批評,與會者都知道講的全是事實,但他們還是要附合毛澤 東打倒彭德懷,把已經陷入饑荒的中國推向更大的饑荒。一個黨要敗壞到什麼程度 ,一個制度要惡劣到什麼程度,人民、特別是農民要被壓迫被剝奪到什麼程度,才 能使這種曠古未聞的暴政得以發生? 上海學者金輝以中國國家統計局發佈的數字為依據作了深入研究,指出,在 1959-1961三年期間,「僅僅中國農村的非正常死亡人數,就可能達到四千零四十萬 」。陳玉瓊、高建國兩位學者在官方刊物 《大自然探索》上撰文指出,綜觀中國歷史,在1949年中共上台執政之前的「二千 一百二十九年中,共發生二百零三次死亡萬人以上的重大氣候災害,死亡了二千九 百九十一萬多人」。這就是說,中共的「三面紅旗」,在三年之內餓死的人,就超 過了「封建專制的舊社會」兩千多年因自然災害而死的人數的總和! 人命關天。在講到共產中國的歷史時,仍有一些人誇耀它的種種成就,如加 速工業化,製成原子彈,人均收入的提高,平均壽命的增長,等等,等等。但是,面 對幾千萬無辜死者的冤魂,這一切成就都失去份量。 六、共產主義與法西斯主義 共產主義給人類帶來的災難,只有法西斯主義可以與之相比。儘管許多人都 同意,共產主義與法西斯主義同屬極權主義,因此同樣是恐怖,是災難,但也有不 少人認為兩者還是存在區別,比較起來,共產主義似乎總要略好一些。就在蘇東波 之後十年的今天,我們又看到馬克思主義的某種回潮,可見這裡還有進一步探究的 必要。 有人講過:純粹的謬誤並不可怕,可怕的是混有真理的謬誤。道理很簡單,純 粹的謬誤不可能吸引眾多的信徒,因而不可能形成足以顛覆社會的巨大力量,混有 真理的謬誤卻可能。我不贊成對共產主義採取簡單否定的辦法,因為那無助於我們 吸取教訓,反而容易在新的略加改頭換面的邪惡面前再一次失去抵抗。 共產主義究竟和法西斯主義有沒有區別?我們不妨對幾種流行的觀點試加討論 。 1.共產主義發源於對人類的愛,法西斯主義發源於對人類的恨。 此說很值得推敲。首先,我們不難找出大量材料,證明共產主義也同樣發源 於對人類的恨。譬如恩格斯就講過,對我們來說,與其說愛,不如說恨更是必不可 少。格瓦拉說:「仇恨是我們鬥爭的基本因素;對敵人的無情仇恨,驅使我們超越人 先天所具有的種種生理的限制,把人轉變成一個有效率的、暴力的、冷血的殺人機 器。我們的戰士必須成為這樣的人,沒有這樣的仇恨就不能消滅殘暴的敵人。」毛 澤東的有關言論更多,國人耳熟能詳,茲不贅述。另外,我們還可以找出中共的流 行口號,如「不忘階級苦,牢記血淚仇!」還有革命文藝,如樣板戲《白毛女》中的 歌詞:「千年的仇要報,萬年的冤要申。」如此等等,不勝枚舉。 也許,比上述領袖語錄和流行口號更有說服力的,是在共產主義教育下一般 群眾的行為和心態。眾所周知,在每一次政治迫害運動中,群眾都被教導、被煽動 、被要求向迫害對像發洩仇恨。許多人都以極其誇張過火的姿態表現他們的仇恨感 情,至少,你也必須掩飾或壓抑你的同情之心和惻隱之心。尤其是在某些群眾批鬥 場合,這種唯恐落於人後的仇恨表演往往達到難以置信的走火入魔的地步。在那時 ,一個人越是表現出有「刻骨仇恨」便越是受到稱讚受到鼓勵,反之則有「階級立 場不穩」的可怕嫌疑。可見在這裡,仇恨被視為革命者的第一重要的品質和最高美 德。由此我們完全可以說,共產主義也是發源於對人類的恨。 其實,像「共產主義發源於對人類的愛」這種話,若在毛澤東時代的中國講 出,多半是要挨批判的,因為它沒有階級性,朝輕處說也屬於「小資產階級思想」 ,絕不是正宗的無產階級,絕不是正宗的共產主義。換言之,共產主義並不樂意承 認它自己是「發源於對人類的愛」,這本身就證明「共產主義發源於對人類的愛」 一說站不住腳。 從理論上講,事情也很明白。共產主義和法西斯主義一樣,都是把世界分成 兩個,分成「我們」和「他們」。對「我們」要愛,對「他們」要恨。共產主義不 是只有愛沒有恨,正如法西斯主義也不可能只有恨而沒有愛。因為法西斯主義和共 產主義一樣,也是集體主義,因此它不能只有恨而沒有愛,否則它靠什麼東西去凝 聚「我們」呢?另外我們也都知道,在政治上,最能把人們連接在一起的往往不是彼 此之間的愛,而是對某一對象的共同的恨。共產黨和法西斯黨同樣是最緊密的政治 組織,在其中,恨大於愛,恨比愛更為根本,應是不言而喻。 不過我們也要指出,共產主義和法西斯主義還是有區別的。因為法西斯鼓吹 種族至上,而共產主義宣佈要解放全人類。解放全人類當然就是愛全人類。但遺憾 的是,共產主義所愛的人類是抽像的人類而非具體的人類,因為它是指未來的人類 而非現在的人類。依照共產主義理論,現在的社會還是階級社會,現在的人類還分 裂為對立的階級。因此,現在還不能講抽像的人類之愛,現在還不能只講愛不講恨 ,現在還必須強調恨。 當然,由於法西斯主義公開鼓吹種族至上,我們很可以假定,加入法西斯政 黨的人,或多或少都接受了種族主義。共產主義標榜解放全人類,因而投身共產革 命的人裡邊,確實會有一些人是抱著對全人類的博愛之心。但問題是,既然他們加 入了共產革命,從而也是接受了「我們」與「他們」的劃分,因此他們也就難以拒 絕所謂「無產階級反對資產階級的階級鬥爭」,難以拒絕「無產階級專政」,因此 他們也就必須要學會恨,培養恨。凡是經歷過參加過共產革命的善良人,誰沒有經 驗過那種努力克服自己的「溫情主義」,為自己不具有別人那麼強烈的仇恨而暗自 慚愧併力圖掩飾的尷尬心理呢?既然善良的人們總是在壓抑自己扭曲自己,既然唯有 那些偏執狂熱的人和邪惡殘酷的人才能在這種場合下如魚得水,那就怪不得善良的 人再多卻總是處於下風,邪惡的人雖少卻總是能主導局勢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