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基本原則去 胡 平 記得在二、三十年前,在那最黑暗、最恐怖的日子裡,我苦苦地思考言論自 由問題。那時,我零零星星地讀到了從晚清到四九年前中國知識界的一些文字,多 多少少瞭解到當時各種主義、各種學派的熱烈爭論。遙想當年的百家爭鳴,再看眼 下的萬馬齊喑,令人不勝感慨。 感慨之餘,又有些不滿。誠然,我們的前輩在那幾十年間做出了豐碩的成就 ,其中有些成就,至今還難以超越;但是,他們卻未能把當時那種相對開放的言論 空間留給後人,更沒有鑄造出言論自由的堅實陣地。我當然不是把爾後中國出現的 暴政都歸咎於前輩知識分子,但我不能不認為他們也負有相當的責任。 提到這段往事,是因為對今天的情況有所感觸。六四之後,國內知識界一度 沉寂,後來漸趨活躍。由於官方意識形態破產,各種非官方思潮應運而生,彼此間 駁難爭辯,也頗有生氣。其影響雖不像六四前那樣風靡社會,但也不只限於學院圍 牆。據瞭解,近一年多來,有兩派思想最引人注目,相互間的批評論戰也相當尖銳 。一派名曰自由主義,一派名曰新左派。畢竟是隔岸觀火,我對這兩派的分歧與爭 辯所知有限,我更關心是那些更基本、更原則的問題,例如言論自由問題。自由主 義派不消說是重視言論自由原則的,很多自由主義者孜孜不倦地鼓吹和闡揚言輪自 由原則。當然也不是全部,也有一些以自由主義自命的人只關心經濟自由,迴避、 甚而不主張言論自由。但是,更讓人弄不清楚的是所謂新左派,不知道新左派對言 論自由究竟是什麼立場。 若干新左派代表人物,對堅持言論自由原則不感興趣,卻在批判西方社會中 言論自由的「虛偽性」方面格外積極。他們似乎竭力在給人們造成這樣一種印象:既 然西方社會裡的言論自由也不過爾爾,那我們真犯不上為在中國實現言論自由化什 麼氣力。如果你要批評中共壓制言論自由的暴行,他們非但不支持不參與,反而要 回過頭來替中共辯護。他們說,天下哪裡有什麼真正的言論自由?西方社會對言論的 壓制只是更巧妙、更隱蔽而已。 以這次國內反美示威一事為例。非常清楚,國內部份民眾之所以被煽動起反 美反西方情緒,那是和中國沒有新聞自由有著直接的關聯。但某些新左派卻反過來 指責西方也搞「輿論導向」,因為在西方你也很難得到有關科索沃危機的另一種事 實和另一種意見。說這話的新左派不少是身在西方,他們所瞭解到的有關科索沃危 機的不同事實和不同意見,不是來自國內的人民日報,而是來自西方的大小媒體。 這件事本身就構成對他們觀點的反駁或諷刺。 說到「輿論導向」,這是共產黨採用的一個新名詞,看上去委婉些、間接些 ,不像過去講的「輿論一律」,聽上去就充滿霸氣。其實兩者並無實質區別,都是 用暴力直接禁止不同的聲音出現。你說西方也有輿論導向,問題是誰在導?用什麼手 段導?在西方,政府可以引導民間的輿論,民間也可以引導民間的輿論,以至於引導 政府。各種不同聲音都有引導輿論的權利。不錯,擁有較多資源者在引導輿論上佔 有某種物質優勢,但也僅此而已。既然無人能合法地動用暴力手段去壓制不同聲音 ,那麼,不同聲音就總能夠與其他聲音相互競爭。如果你嗓門雖大但道理太少,到 頭來還是難逃敗局。 要證明這一點非常容易,不信就在中國實行言論自由新聞自由,讓我們能夠 辦自己的報刊媒體,雖然你共產黨佔有雄厚的資源而我們只是白手起家,看誰的主 張更能夠引導輿論? 再退一步講,就算西方的言論自由新聞自由不能保證真正的競爭,輿論還是 容易被政府和大資本所左右,那麼,乾脆不要言論自由新聞自由,讓權勢者一點挑 戰一點競爭都沒有,豈不是更糟糕?借口世上沒有一個醫生能包醫百病,於是就禁止 人們當醫生。這就是一些新左派的奇怪邏輯。 言論自由新聞自由的第一個好處,就在於人們不會再因為發表觀點發表消息 而遭受迫害。單單是為了這個好處,它就值得我們爭取,值得我們保護。我認為, 要使自由主義與新左派的爭論富於意義,我們必須要回到基本原則上去。首先,需 要在言論自由原則上立見分曉。如果你認同言論自由,我們之間的分歧屬於某一個 領域;如果你不認同言論自由,我們之間的分歧就完全是屬於另一個領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