並非「零和遊戲」 —— 兼與甘陽「評朱熔基訪美的失誤與問題」一文商榷 陳奎德 一、入關荊棘叢生 最近,北約飛彈擊中中國駐貝爾格萊德使館事件,可能對北京加入世界貿易 組織(WTO)談判產生影響。其實,在此之前,大陸內外就已經升騰起了抵制中國加入 世界貿易組織(WTO)的聲浪。因此,本來被看好在今年完成的入關談判,如今恐怕是 舉步維艱處處陷阱了。 壓力一方面來自國內的一些壟斷性行業,如電信、金融的部門,作為國有企 事業部門,他們直覺地感到了對壟斷的巨大威脅。至於背後是否有高層權力鬥爭的 陰影,目前尚無證據。不過,其反對(朱熔基)加入WTO 的條件的調門有日益升高之 勢,直衝「賣國賊」、「接受日本對華二十一條款」而去。飛彈事件後,這些部門 必將借勢使力,調子可能還要升溫。亞洲華爾街日報前一段時間就報道說,中國信 息產業部部長吳基傳不滿中國總理朱熔基在開放中國電訊市場方面對美國做出太多 讓步,因此要求辭職。儘管信息產業部官員還沒有證實這項報道,但是越來越多的 跡象表明,無疑,中國國內反美情緒高漲,在開放市場問題上爭議極大,入關困難 重重。 另一方面的壓力來自一些學者,國內外都有。他們雖然有強烈的民族主義情 緒和根深蒂固的「你的所贏即我的所輸」的「零和遊戲」觀念,但大體上仍在比較 理智地估計朱熔基訪美的得失。譬如還在飛彈事件前,在網絡上和後來在《明報》 讀到一位朋友的文章,洋洋近萬言,重點是批評朱訪美的失誤,也批評了中文傳媒 的有關報導。文章有一些不錯的見地,但也有相當多處筆者不敢苟同,相同處不必 贅言,這裡想僅就分歧處討論他的一些頗有代表性的基本判斷。 二、何以漂洋訪美? 該文首先指出中方訪美意圖前後不一貫。文章說,「中國方面在朱熔基訪美 前夕曾頗為明顯地強調,達成世貿協議並不是朱熔基訪美的首要目的,也是因為如 此,中文世界傳媒事實上在一開始也並未以世貿問題為中心。但在訪美開始後,世 貿問題卻突然成了中方壓倒一切的唯一目標,也成了中文傳媒的唯一關注。」 在該文看來,中文傳媒的智商真是不可救藥了。 至於何以達成世貿協議並「不是首要目的」,文中所舉例證是,訪問前,「 中國駐美大使館發表談話指出,朱總理如期訪美顯示雙邊關係的成熟,訪問本身就 有重要意義,不必跟中國加入世界貿易組織的問題掛鉤。」且朱熔基也對《華爾街 日報》發行人說:「我說你們不要搞錯了,中國決不是要乞求加入世貿,不參加世 貿中國不是活得很好嗎?」 似乎作者根本不認為這些外交辭令和政治大話與北京的真正的實際意圖有任 何區別。因為他居然鄭重其事地給朱熔基出謀劃策說:「應該表現出無求於人,為 加強中美戰略對話而來的氣度。」 當然,實際上是否有求於人是無關緊要的,只要「表現」出無求於人就行了 。 達成世貿協議究竟是不是朱熔基訪美的首要目的呢?事情自然需從上月朱熔 基訪美談起。眾所周知,極其難堪的時空條件是那次朱熔基訪美的最主要特徵。 首先是「天時」不利。科索沃戰事爆發,媒體關於中國盜竊美國核機密的報 導鋪天蓋地,台灣是否加入TMD 的問題,1996年總統選舉的政治獻金案抖出新內幕 ,北京又加緊撕毀剛簽訂的國際公約鎮壓國內籌組民主黨人士,其人權狀況受到全 球嚴厲譴責,此時的政治氣氛對北京而言無疑是陰霾滿天。 其次是「地利」不吉。東道主美國是譴責北京人權的唯一提案國,與北京制 度分歧的代表性國家,又是中國異議人士最集中的國家。 僅有的一點憑借,就是人和。朱熔基個人國際形象相對較好,與克林頓亦有 點交情,這是其訪問唯一談得上的一點有利方面。 天時地利如此惡劣,朱熔基去美國幹什麼?是不是去進行作者所說的與美國 的「戰略對話」呢?朱恐怕還沒有閒情「形而上」到如此地步。如果不談進入WTO 問題 ,他去談什麼?去仔細談人權、TMD 、科索沃問題?這些當下任何中共領導人 都無法解決的問題,「朱老三」有實質性的權力空間去發揮?誰授權給他了?而且 ,以朱之精明,在這些問題上,他不打官腔行嗎?然而一打官腔,哼哼哈哈之餘, 美國佬給你一個冷臉,華僑給你一個起哄,何必自討苦吃 !因此,他對這些話題一 直是避之唯恐不及。實際上,大家心照不宣,他真正被授權表演的舞台只有加入 W TO 的問題,捨此無他。並且此事與他個人能力與過去的努力密切相關,有較多發揮 的餘地。 再說,在朱熔基看來,WTO遲早總是要進的,無論從中國經濟轉型的當下急迫 需求考慮,還是以他的極有限的政治生命計算,時間都不多了。此時不搏,更待何 時? 因此,該文作者認為,朱期望「到華盛頓後有可能臨門一腳」,解決WTO 問 題,這一判斷還是大體不差的。只不過我認為朱還不至於輕率幼稚到斷定自己絕對 能夠簽約,他只是預期能獲得一步關鍵性的突破而已。如果就這一目標看,不能說 其訪問是失敗的。 三、評估入關協議 這位朋友的文章認為,所有中文媒體「避而不談最關鍵的中心問題,即:中 國方面這次作出不同尋常的大幅度讓步,其具體內容究竟是什麼?這些讓步是否都 有充分的合理性與必要性?」 作者的這一指責過於武斷。事實上,並不只是英文傳媒有報導,我自己就見 到不止兩家中文傳媒報導「讓步的具體內容」,並刊有更多的關於必要性與合理性 的正反評論。而奇怪的是重視具體條件的作者,自己在討論中,對讓步的具體內容 ,除一兩點外,余皆語焉不詳。 簡括而言,中方讓步的具體內容大體如下: 1、 中國答應將允許外國公司在中國進入世貿組織四年後擁有中國電信服務業最多 達49%的股權,傳呼機和相關增值服務公司中,外國公司則可擁有51%股權;六年內 開放傳呼機和流動電話進口,取消固定電話的地域限制;從2005年起取消半導體、 電腦和電腦相關設備的關稅; 2、 中國將允許中外銀行聯營,五年後外國銀行可在聯營銀行中擁有100%股權;允 許外資銀行在兩年內開展人民幣業務,五年內開展金融零售業務。 3、 中國同意修改動植物檢疫規則,准許美小麥、肉類和柑橘進口;中國同意在成 為世貿組織成員後,在2004年前,農產品的進口平均關稅降到17%,取消農產品進口 配額和出口補貼。 4、 中國答應2005年前,汽車業的進口關稅由目前的80-100%降到25%。 5、 中外合資的人壽保險公司,外資的比例現在就可達50%,一年後可提高到51%。 6、 中美之間的每週班機由27班增加到2001年的54班;2001年中美各自增加一加航 空公司經營兩國航線;兩國航空公司可在對方國家增加兩個城市開展業務。 7、 中國答應在加入世貿組織後的三年內,讓外國公司擁有電影院的多數股權。 關於上述條件對中國經濟與社會將產生何種具體影響,我們將在下面討論。 這裡先看一下基本的宏觀圖景。 該文提到朱的所謂「不加入世界貿易組織,中國不是活得很好嗎?」我看, 連朱熔基本人也不相信這一典型的毛式大話。既然活得好,他為此苦苦談十三年干 什麼?不是犯傻嗎?上述句式是半個世紀來中共為僵守自己權力違反國際準則而剝 奪中國人權益的典型語言。未入聯合國前,常用的句式是「不加入聯合國,中國不 是活得很好嗎?」前不久,錢其琛也在會見外國人時說:1949年以來很長時間我們 沒有與XX 建交沒有加入XXX,不是也活得很好嗎?北京的高官們在臉不紅心不跳地 所重複沿用的這一句法時,顯然沒有把毛時代在中國居住的絕大多數人算作中國人 ,當然更不屑於把在中國八千多萬非正常死亡於反右、大饑荒、文革、六四屠殺等 事件裡的人算作中國人了。他們的「中國人」的定義,恐怕只限於毛澤東及其中南 海內極少數隨從,應當承認,這些人確實「活得很好」。不過這一定義,恐怕連老 鄧也難以認可。因為甚至鄧小平推行的「改革開放」政策的原因之一也是痛感中國 人活得太慘了,就連他本人也未能「倖免於慘」。 中方是否應當收回朱熔基在美國時作出的「讓步」的承諾?該文的回答是肯 定的。這是文章的重要主張。 「不遵守國際信用將遺患無窮,最終會損害中國利益」這一迂闊的道理就不 必去說它了。恐怕作者對此不會感興趣。 那麼,就現實地看吧。首先,中方不作上述那些讓步能夠進入WTO 嗎?從中 國的一流談判小組爭取入會的長期談判經驗來看,答案是否定的。其原因也不複雜 :中國與世貿組織的談判地位是不對稱的:中國有求於它強於它有求於中國。 龍永圖曾說,倘若今年不能入關,中國將針對世貿組織單方面制定《對外貿 易法》,並且今後不會再申請入關。此話倘若作為一種談判策略,說說倒也無妨。 不過,奇怪的是,該批評文章似乎挺認真看待這一觀點,居然以此立論,甚至引用 朱熔基訪問前接受《華爾街日報》採訪時的話以強化自己的論點:「中國不一定非 要進入世貿組織,因為中國完全可以和世界各國發展雙邊貿易關係(事實上許多人認 為這樣作對中國更有利)」 但若把此話當真而把它與朱一個月之後為加入WTO 的嘔 心瀝血對照起來看,朱無疑該戴上一頂出爾反爾神志不清的精神病患者帽子了! 這種把作為談判手法的放話與實際談判目標完全混為一談的理解才真是「不 知從何說起」!如果照此辦理,作者想沒想過中國長期不進入WTO 的嚴重後果呢? 正如進不進入聯合國,是中國進不進入全球政治體系的大問題一樣,進不進 入世貿組織,也就是中國進不進入全球經濟體系的大問題。中國是自外於全球經濟 大舞台還是走向這一舞台,這關涉到中國在21世紀的經濟基本前途。如果趕不上這 趟車,在經濟全球化日益深入的當今世界,你就會被排除於21世紀日新月異的經濟 技術進步的大潮流之外,就像當年毛澤東時代的中國與當代的北韓,自外於全球經 濟,關起門來自吹自擂「老子天下第一」,至於老百姓瀕於餓死的邊緣,是不在他 們的考慮範圍之內的。 不少經濟學者談到,改革20年來,港台資本對大陸的投入,大大地推動了工 商業和第三產業的發展。然而,目前港台資本,特別是香港資本,其投入已是強弩 之末,大體到頂了。而主要西方國家的資本,對大陸一直在觀望,猶猶豫豫,若即 若離。因為中國究竟是不是市場經濟,仍是個懸而未決的問題,人們無法斷言它是 否已經真正跨過一個明確的臨界點了。原因是中國市場受國家資本和行政力量操縱 的成分仍是很大的,而且法治尚未確立,在真正重要的方面並未市場化、自由化。 有鑒於此,西方資本家的疑慮是可以理解的。 對此,朱熔基及身邊的經濟官員有清楚的意識:目前,中國經濟的融資問題 已經日益緊迫,它已經面臨「瓶頸」;中國必須要衝破這一「瓶頸」,要達此目的 ,必須有強大的外力推動,使中國經濟體制的結構發生明顯的變化;而進入世貿組 織,由於它的強制性規範和它的宗旨,正是這一強大外力的唯一候選人。沒有任何 兩國雙邊關係有如此巨大的推動力量。因此,中國加入WTO,在當前是有其特殊的緊 迫性的。 誠然,沒有人否認,中國進入WTO 後,其經濟結構與社會結構都將受到巨大 衝擊。 但市場大門如果不打開,中國的經濟體系就永遠半計劃半市場的「四不像」 ,中國的法律法規就永遠難於同世界經濟體系協調,中國的壟斷性產業就永遠不會 成長,就只知道用高價來剝奪消費者。這既非中國廣大消費者之福,也非該產業之 福。國家利益究竟是有競爭能力的公司加入中國市場,刺激行業的發展;還是繼續 扶植那些沒有競爭力的本國產業,特別是其中的國有企業並希望其起死回生?答案 是一目瞭然的。試想,後者起死回生有可能嗎?不開放競爭,產業就必將逐步萎縮 ,死路一條。這恐怕已經不需要舉證了。 譬如日本,當初日本進行改革的時候也承受了很大的外國壓力,但是日本政 府硬著頭皮承受了這些壓力。最後證明了這些壓力有助於壓制國內的反對勢力,促 進市場開放和產業升級。因此,開放市場的必要性無庸置疑,這是把國內那些眼看 就要破產的企業「置之死地而後生」。而目前如何協助國內產業在合理的時間內轉 型才是最實際有意義的問題。 又如,中國電訊業保險業等行業面臨的不是貿易問題,而是市場准入的問題 。它們在中國多是壟斷企業,利潤豐厚,因此並不希望外國公司一起來分享中國市 場。但是這就剝奪了廣大消費者的權益。以電訊業為例,中國媒體和民眾就一再抱 怨中共獨佔市場的中國電訊「收費高,服務差。」雖然降了幾次價,但消費者仍然 怨聲載道。這一高昂收費在國內打過電話的人和從海外向中國打電話的人何人不知 ?且諸多收費項目明顯帶有行業壟斷性質,其非合理性就更令人難以容忍。電信市 場的開放和讓外國公司擁有電影院多數股權,受惠最大的肯定是中國的消費者。而 且也只有對外開放市場才可收打破壟斷之效。目前,雖然政府扶植了聯通和有線兩 家公司與中國電信競爭,但競爭力仍嫌太弱。蓋因國內私人辦企業資金一時仍難於 籌措也。電信業和娛樂業市場向內外開放,必將帶來資訊的開放,資訊的開放會醫 治中國老百姓的信息飢渴症,將極大地促進中國走向一個正常的開放社會。 銀行業的開放,對經濟體系而言,是最重要的開放。眾所周知,過去,缺乏 國際競爭和有效的國際金融規範,是中國金融業的癌症。銀行業的開放所導致的最 終結果,很可能會徹底改變目前中國的經濟體制,從而使經濟運營徹底擺脫政府的 行政干預,完全按照市場的法則和資本運營的規律進行。收益最大的是中國私營企 業、股份制企業和有限責任制企業。過去幾年,隨著國內商業銀行的運營逐步與國 外接軌,凡與這套運營機制相適應的企業(主要是私營企業、股份制企業和有限責任 制企業),大都獲益非淺。深圳就是一個相當成功的範例。由於其獨特的地理位置, 在金融運作上,深圳的商業銀行借鑒了大量香港成功的經驗,扶植和帶動了一大批 這樣的企業。相反,在內地的許多國有企業,由於種種原因,具備資金運作和資產 運營的領導人寥寥無幾,導致這些企業「病魔纏身」,缺乏市場競爭力。另一方面 ,內地保守落後的金融運作手段,也沒有有效的指導企業的發展,在許多地方,還 是靠行政命令。許多項目沒有經過銀行審查,沒有抵押,沒有擔保,就靠行政命令 上馬,結果造成內地銀行大量的呆壞帳。許多企業負責人,甚至不知道什麼叫授信 額度,不瞭解信貸審批程序,更不瞭解相關的國家金融政策法規。這樣的領導人怎 麼能領導好一個企業?這樣的企業又怎麼呢在市場競爭中生存和發展下去?所以說 ,銀行業的開放會極大的促進企業機制的轉變,最終改變現有的經濟機制,將企業 全部推向市場。當然,銀行業的開放不應理解為資本的開放,如果目前對外國資本 完全開放,那麼國家經濟命脈就會易手,朱熔基應是明白這個危害的。中國漸進地 開放銀行業(也包括保險業)的根本目的,應該是促進國有商業銀行的根本轉型, 使其完全按照市場的規律去運作,鑒於這一目標以及歷史經驗,開放銀行業是應當 獲得支持的。 如果上述諸條件能隨著協議的簽署而逐步實現的話,未來五年乃至十年,中 國人的日常生活及經濟領域的許多活動,都將出現巨大的變化。中國社會將納入全 球經濟體系,在諸多領域與世界接軌。就利弊而言,在消費上得到最大實惠的將是 中國的城市居民,在短期內利益將受到某種損害的是中國農民,陷入更深困境的是 中國國有企業,獲得更多合作機會和資金支持的是中國私營企業、股份制企業和有 限責任制企業。 首先,隨著大陸市場的開放,「洋貨」會大舉進入大陸市場,由於關稅大幅 度降低,洋貨的價格會比現在市場上的價格低很多,城市居民將有更大的選購餘地 ,是買國貨還是買洋貨?現在還無法準確預測國外品牌會在多大程度上對國內品牌 造成衝擊,但是,發達國家先進的營銷手段、多層次的網絡銷售渠道的組織,優質 的售後服務,肯定會對國內現有的市場營銷體制帶來衝擊和影響。不過,這種影響 的最終受益人是大陸的消費者。也許三、五年後,中國會出現所謂「國貨保衛戰」 、「品牌保衛戰」等。而這種典型歷史過程的對內對外結果,恐怕也與當年韓國和 日本的結果相差不遠,即。大體上對雙方都有正面的促進功能。 為什麼說中國農民的利益在一段時間內會受到一些損害呢?眾所周知,大陸 的糧食生產這兩年有了很大發展,就連朱熔基都說:「即使有兩年的自然災害,我 們也不怕」。這絕非虛言,在中國部分地區的農民售糧難的情況下,再從美國七個 州開放小麥進口,即使不是從事經濟工作的人,也會得出這樣的結論:「中國農民 的利益將受到侵害」。如果中國現在有獨立的農會組織(朱在美國曾說,回國要建立 這樣的組織),這個協議條款的讓步肯定會受到抗議。其實,中國的農業生產,當前 急需的是如何提高農業生產的科技含量;如何有效的推廣土地輪作;最大限度的推 廣有機肥使用,減少或降低土地板結;推廣節水灌溉(中國和以色列合作在北京郊 區進行的滴灌實驗田項目就很成功);提高農作物的防病蟲害和抗病毒能力等。中 國應該在這些領域加大和發達國家的技術交流和技術引進。如果是花外匯去進口農 產品,顯然不償失。 不過,應當客觀地看到,任何談判都不可能一方佔盡所有好處,而總是有得 有失的,關鍵是應該要找出一個平衡點,總體衡量是贏還是虧。加入WTO後,在多大 程度上和多長時間內會對中國農民的利益造成影響,取決於每年從國外進口農產品 的數量。同時還應注意到,雖然中國糧食這幾年供大於求,但從長遠看,根據國內 外專家的研究,中國糧食將來能否自足是有巨大隱憂的。而根據中方的談判專家們 估算(我個人認為他們也是很精明的,並不比對手差),以目前條件加入WTO,對中國 的經濟總體仍是得大於失的。同時,對美方(以及對世貿組織)也是有利的。總之, 如果達成了這一攬子入關協議,雙方獲利的總和要高於雙方虧損的總和。因此,這 並非一場(你贏即我輸的)零和遊戲。在經過多方考量與評估後,得出的入關條件與 時間應當說是有其理性基礎和常識智慧的。 反之,倘若中國這次不加入世貿組織,中國將失去一個重要的歷史機會,很 可能在相當長一段時期內,都難以成為一個真正市場經濟的現代國家,甚至重演歷 史慘劇。屆時,「民族罪人」的帽子該扣在誰家頭上呢? 平心而論,該批評文章隻字不提加入世貿組織後對中國消費大眾帶來的利益 ,隻字不提加入世貿組織後對豁免每年一度審核常規貿易國(即原稱的FMN)條件帶來 的利益,隻字不提加入世貿組織後對中國經濟體制真正市場化國際化規範化帶來的 利益,隻字不提加入世貿組織後對中國產業帶來競爭性刺激的利益,僅僅只提加入 世貿組織後對中國可能帶來的損失與風險,如此為文,即使所提的那些方面是正確 的,也並非一種誠實的態度。 至於談到具體讓步的尺度數字,由於該作者並不真正瞭解談判的專業細節, 只憑公開的外交放話的對比來判斷那些具體的「讓步」數字是否對中國划算,不能 不說這種判斷是輕率和危險的。我看不出文章在批評那些讓步的具體數字時有任何 其他堅實的根據,在此,我沒有理由不相信十幾年來與美方代表「討價還價」的有 經驗而又熟知內情的談判專家和經濟學家的判斷。 四、何謂「國家利益」? 該文口口聲聲要捍衛中國的國家利益,但真正的問題是,什麼才是「中國的 國家利益」?根據什麼來判斷「中國的國家利益」? 保護國內那些病入膏肓無可救藥的國有企業,保護那些壟斷性的行業是否就 是保護中國的國家利益?大陸的廣大消費者利益重要還是那些半死不活的國營廠家 繼續生存重要?況且,國有企業二十年來保護來保護去,它們仍然在不可抗拒地走 向滅亡,不加諸國內外市場競爭的壓力,你保護得了它們嗎?就為它們著想,也應 把它們放進真正的市場去,成敗利鈍,交由市場裁定。 再說,所謂國家利益,當然須看國民的基本判斷和感受,這就需要通過一些 公認的程序來獲得結論。例如,獨立機構的民意調查,多元的獨立媒體的競爭性報 導,經由公正選舉出來的各種利益群體的集合——議會(或人大)的投票結果,等等 。在根本不存在任何這類程序的國家,空口說白話地說自己所代表的「國家利益」 ,那利益的「國家性」是值得存疑的,常常不過是自己狹隘的(個人或小群體)利益 而已。 五、無關「智力競賽」 該文特別喜歡運用聰明發揮想像,並津津樂道於自己所理解的外交談判的心 理戰。譬如說:美方採取「先拒後迎的策略,因此事實上在中國方面首先造成一種 受挫心理」,「先是利用中方急於求成心理滿天要價,迫使中方處處作最大讓步, 繼之則給中方一記悶棍還是不簽,最高明的是馬上又甜言蜜語,大作承諾,以便「 鎖定」中方已經作出的讓步,不讓中方憤而離局。真是得了便宜又賣乖,事實上將 中方以及中方民情輿論都玩於股掌之上;而中方在整個過程中事實上是步步被動, 處處受制,」「在整個中國人世界都在為此怏怏之時,克林頓卻用一個電話就再度 輕輕吊起中國人的胃口,」「如果將朱熔基訪美與世貿談判分開進行,那麼中國現 在作出的許多讓步也有可能是本來可以避免的」云云。在作者看來,似乎只要玩一 些外交小技巧(而不需作真正的內政改革,反正「美國人對中國的很多氣是消解不了 也不可能消解的」),就可以贏得重大的國家經濟利益。作者的上述戲劇化的描繪和 想像,雖然有趣,然不著邊際,這裡就不想逐一評論了,最好是交給參與談判的雙 方去作飯余的談資。 這裡只想指出的是,目前的協議乃至最後達成的結果與雙方談判技巧的相關 性很小,而與中國目前的經濟情勢和結構的狀況,與中美乃至中國與西方主要工業 國各自的經濟需求、基本的政治氣氛,以及各方利益團體的影響力大小等等因素息 息相關,雙方談判代表達成的協議基本上就是上述因素的反映,靠技巧能影響的活 動空間極少,特別是雙方都是被仔細挑選出來的經過千錘百煉已經成精的技術官僚 時,更是如此。我想,如果我們在下判斷時,能夠不過低估計他人的智力,得出的 結論恐怕會更妥當更經得起考驗一些。 最近的中國大使館中彈事件導致的事態發展,使中美之間的關係驟然緊張, 增加了入關談判的變數。但中美雙方的領導人出於各自政治利害的考慮,恐怕都會 讓雙邊關係逐步走向常軌,特別是不會讓它打斷經貿聯繫。由於此事錯在美方,因 而潛在地增加了中方的談判籌碼。照常例判斷,中方應可以獲得一點讓步(希望最好 在降低農產品關稅的幅度上)。但中方是否能因此獲得重大經貿實際利益,筆者持懷 疑態度。我想,此事對雙方將來在爭論有關中國盜竊美核機密事件、TMD 問題、中 國人權狀況等問題上影響較大;屆時,中方一定會抬出使館事件來反唇相譏,對美 方逞口舌之快;而恐怕對入關談判影響相對較小。 當此國人哀傷之時,筆者不揣冒昧,祈禱三位同胞的血能喚起國人更通達深 邃的歷史眼光,以不負他們的愛國遺願。中國近代史經驗表明,每逢一偶發事件導 致某種反西方激情浪潮時,往往有民粹主義政客乘勢而起,推波助瀾,攫取權力, 進而封鎖中國。最後的結果,卻是中國人自己的基本人權(包括生存權)被嚴重剝奪 ,民不聊生,中國向現代國家邁進的歷程因此被打斷。這是近代中國反覆上演的悲 劇!筆者沉痛哀悼三位死難的中國同胞,希望他們的遺體將不至再次成為某些政客 用去攫取自己政治利益的墊腳石,而是昇華成中國走向文明開放民主富強的精神資 源。倘如此,他們的鮮血才真正可說沒有白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