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旱交替與大海浸 ——中國氣象災害掠影 鄭 義 尋找「美女谷」 在四川省岷江上游的密林中,有一個神奇的「美女谷」。過往馬幫商旅,從 未看到一個老太婆。六十多歲的老女人皆身材姣好,面如桃花,望之不過四十。姑 娘少婦更是粉嫩粉嫩的,如山谷裡盛開的王妃杜鵑一樣美艷。那裡山川秀靈,民風 古樸。那裡風和日麗,酒醇茶香。那裡山泉甘冽,連騾馬飲了都精神大振…… ——這太像一個傳說。 抗戰期間,四川是戰略後方,集中了全國的知識精英,故自然、地理、人類 學等各學科的研究都達到了一個較高水準。當時的科學考察隊曾到達了接近岷江源 頭的松潘,還幾度被山賊所劫持。美女谷之謎底終於被揭穿:所謂美女谷,其實就 是汶川至茂汶之間的幾條小山谷。美女谷之南,灌縣、成都一帶濕度大而日照少; 美女谷之北,岷江源頭松潘、南坪則過於乾燥而日照強烈;居中的美女谷,恰是森 林茂密、氣候良好。因之女人之體態顏色,既無北人臉上那兩「高原紅暈」與無南 人之柔弱,又兼有北南之美,矯健而俏麗。 一九八一年長江上游暴發特大洪水,四川盆地慘遭蹂躪。中國政府再次組織 多種多樣科目的考察隊深入江河源頭。其中岷江一路,再也找不到美女谷了。趙之 璧在《悲情都江堰》一文裡有如下文字: 考察隊的汽車開進一道乾熱河谷,前無去路,竟有七八十輛汽車被山谷滑坡 的泥石流堵塞在這裡。兩邊的禿山只長著稀稀拉拉的白茅草,日頭毒熱,毫無遮攔 地傾瀉下來……到晚上,寒氣襲人,被堵塞在汽車裡的乘客都凍得嘴唇烏青。然而 ,考察隊與谷中的土著民聊天,才曉得原來這就時當年的美女谷! 當地人說,現在名稱已經變了;過路的司機、旅客,把這裡稱為「火燒巖」 、「黃風谷」,因為刮起風來,沙塵蔽日,下起雨來,「一川碎石大如斗……」 森林萎縮,引起了水土流失和氣候劇變。美女谷所在的茂汶現已成乾熱河谷 的中心地帶。五十年代到七十年代,風速從2.1米/秒增至4.0米/秒,颳大風次數從 每年二次增加到三百四十四次,進入八十年代,則刮起來不分晝夜,達年均四百多 次。位於乾熱河谷邊緣地帶的黑水縣,五十年代無旱災,七十年代七次旱災,許多 村莊開始嚴重缺水。 自然,那如王妃杜鵑一樣美艷的女人更成為遙遠的傳說。 個案:祁連山冰川消融 氣候變化引發一系列生態災難,祁連山冰川加速消融應該是一個微型模型。 一九九一年,軍方蘭州軍區某部完成了一項對西北地區生態調查,指出:自 一九八零至一九八八年間,西北地區平均氣溫比一九五八年至一九六五年間升高了 0.2-0.4攝氏度,從而導致冰川融化速度加快,其速度為冰川儲量每二十年減少1/5 。西北冰川總面積為3萬零9百平方公里,儲量為3萬億立方米,平均年融水量約 為250億立方米,是西北地區內陸河流的徑流主要補給源。當冰川虧損到一定程 度之後,河流水量將會急劇減少,引起一系列生態災難。 在這個警訊發出五年之後,一九九六年媒體報導:由於氣溫不斷變暖,西北 祁連山上的千古冰川過度融化,雪線每年退縮三至五米以上,儲水量減少,內陸河 流徑流量減少16.2%,因此而造成生態嚴重惡化。祁連山冰山遍佈,被稱為高山天然 水庫,是五十六條內陸河流的發源地。祁連山冰川融水的哺育使乾旱少雨的河西走 廊成為著名的綠洲和內陸河流的糧倉。四百萬河西人民生產出的商品糧占甘肅全省 的70%。由於祁連山水量減少,河西走廊旱情加重,農業用水甚至人畜飲水日益困難 。每年沙漠入侵綠洲 8-10米,目前有40多萬公頃耕地和700個村鎮受到流沙威脅。 2千萬人面臨斷糧的危機。大量世居本地的農民親眼看見家園迅速荒漠化,又無糧可 吃,只好遷移到內蒙古、新疆等地。 而祁連山氣溫上升的幅度僅僅是中國未來氣溫上升幅度的1/3以下。 基本國情與數字 中國幅員遼闊,氣候多樣。 按照溫度指標,從南到北可分為赤道帶、熱帶、亞熱帶、暖溫帶、溫帶和寒 溫帶六個濕度帶。按照水文指標,從東南沿海到西北內陸,可分為濕潤地區(佔全 國面積32%)、半濕潤地區(占15%)、半乾旱地區(占22%)、乾旱地區(占31%)。 (這可能是七十年代的老數字,目前乾旱、半乾旱地區面積有相當大的擴展。) 中國大陸的氣候有兩大特點:一是典型的季風氣候,四季分明、雨熱同期, 有益於農作物生長;一是強烈的大陸性氣候,主要表現為濕度及降雨差異過大,易 於形成氣象災害。 中國的氣象災害主要是水旱兩災。近代以來,特別是近半世紀以來,水旱災 害的頻率及烈度都加速發展的趨勢。 中國中央氣象局一九九一年的統計資料表顯示,一九八零-一九九一的十二 年間,中國大陸大範圍的氣溫呈上升趨勢。變暖區主要集中在華北、東北和西北, 以及青藏高原和南嶺以南的沿海地區。緯度越高,變暖幅度越大。據統計,華北、 東北和西北地區八十年代冬季的平均氣溫比三十年前偏高0.3-1攝氏度。進入九十年 代以來,中國大陸氣候變暖幅度持續增加,一九九七年尤其顯著,除西藏之外,其 余二十九個省(區、直轄市)的平均氣溫都明顯偏高,其中山西、內蒙古、陝西、 甘肅等地,都出現了近四十年來最高氣溫;長江以北大部分地區氣溫偏高攝氏二度 。截止到一九九八年,中國大陸已連續十二年出現暖冬。同一年,中國農業氣象系 統近百位專家曾提出警訊:中國大陸氣溫已經呈大幅上升趨勢。隨著氣候逐漸變暖 (即「溫室效應」),水旱災難發生的頻率和烈度都將加劇。 五年之後,中國國家氣候中心於一九九五年發佈的信息顯示,中國大陸的溫 室效應正在逐漸加劇,預計在未來的二十到五十年之內,全國的平均氣溫將上升攝 氏2度左右。顯然這可能是一個偏低的預測,仍然可視為一個嚴重的警訊。2攝氏度 這個數字看起來似乎很小,但就平均氣溫而言已經是空前的災難。據美國氣象學家 研究,在過去二萬年間,地球濕度不過上升了5-9華氏度(約相當於2.8-5攝氏度) 。算下來,歷史上是2千數百年才上升1華氏度,近年來的速率是二十幾年就上升1華 氏度,速度增加了100倍左右。 中國北部氣溫在30年內上升了0.3-1攝氏度,又是目前世界平均速度的2倍多 ;如果真如國家氣象中心所言,二十至五十年內還將上升2攝氏度,則又是目前中國 速度的3倍左右。這等於是說,我們中國將把地球史上以萬年計的漫長的自然過程, 人為地縮短到50-100年之內。——有了這個概念,一切赤地千里、洪水滔天之異像 ,便再不難理解。 氣溫與滄桑災變 中國未來二十至五十年間平均氣溫將上升2攝氏度。 平均氣溫幾度之差的變化是一個什麼概念呢? 在地球四十多億年的歷史中,曾有過幾次氣溫大幅度變化,造成大冰期與高 溫期的交替演化。大致與人類誕生同步的最後一次大冰期(第四紀冰川)以來的25 0萬年中,只是在最後一萬年,氣溫開始升高,所引起的冰川、冰蓋融化,海水膨脹 ,竟使海平面升高了130米,把連在一起的大陸分隔成我們今天所看到的格局。驅動 這種滄桑巨變的氣溫變化幅度,不過3-7攝氏度。 近幾千年以來也發生過幾次小冰河期和高溫期之交替,其氣溫變化幅度也僅 2-3攝氏度。 對於地球暖化所引起的海平面升高幅度有不同的預測。有人預測平均氣溫升 高3攝氏度,海面升高5-7米;有人預測平均氣溫升高4攝氏度,兩極地區則可能升高 10度左右,海面升高60多米。即便考慮到大氣與海水之間熱傳遞極為緩慢,但短期 內升高2-3米也不堪設想。全球絕大部分工業城市和水稻產區分佈在海拔不足3米的 沿海地區,平均氣溫升高2-3攝氏度,這些人類文明的精華地區就將被海水淹沒。 幾度的氣溫變化,尚未超過人類體質的承受極限;大量城市及耕地被淹沒, 也不意味著全人類的滅頂之災;極而言之,這不過將導致人類生活方式的重大改變 ,比如許多島國將消失,許多地區和國家將成為荷蘭那樣以海堤困守的海平面以下 低地,全球民族大遷徙等等。但對於生態極度脆弱,國土承載力已達極限的大國, 幾度氣溫之變足以構成對基本生存的根本性挑戰。——直接了當地說,這就是中國 。 全球氣溫上升對高緯度地區是一個福音,溫暖濕潤的氣候將使農作物獲得豐 收。對於中國來說,東北、內蒙古的種植業將增產;華面與洞庭、鄱陽湖盆地不利 於農作物生長的春季低溫潮濕氣候將得到改善;因二氧化碳濃度加大光合作用增強 ,東南地區的農業可望增產。但是,根據專家測算,中緯度地區地表蒸發量將大增 :增溫2攝氏度,蒸發將增加20%,乾旱將加劇。這對於中國北部、中部、西部的干 旱、半乾旱地區是一個沉重打擊。僅此一項,至少使3.4億畝耕地淪為荒漠。儘管氣 溫升高對農業的影響尚有爭論,但對於深受乾旱困擾的中國來說,顯然是弊極大而 利極小。八、九十年代之交中國科學院與美國能源部的一項合作研究所提出的報告 ,及一九九五年由世界銀行、中國國家環保局、國家計委和聯合國開發署組成的研 究組公佈的《中國溫室氣體排放控制問題與對策總報告》,皆得出了氣溫增高將對 中國造成嚴重威脅的一致結論。 據中國氣象學家預測,如果氣溫上升2攝氏度並持續10-20年,中國將有40-5 0%的水凍土消融。這意味著作為萬河之源的西部高原冰雪大量融化,許多以冰川為 水源的河流將面臨枯竭。首當其衝的是塔里木河等西北內陸河。對於已經嚴重荒漠 化的西北地區,這不啻是最後一擊。綠洲將全部消失,大西北將變為寸草不生的棄 地。前文已述在過去的大約30年左右,西北地區平均氣溫升高了0.2-0.4攝氏度,冰 川加速融化,儲量每20年減少1/5。而中國未來20-50年氣溫上升的預測速率為2攝氏 度,是過去速率的數倍之多。那麼,冰川儲量減少的速率也將提高數倍,也就是說 ,塔里木河等西北內河的乾涸已指日可待,最遲挺不過二、三十年了。森林水庫大 體上毀掉了,自然水庫(湖泊)和人工水庫淤掉一半了,現在,氣候災變又開始毀 滅固態水庫——冰川——我們最後的淡水儲備。 同時,海平面將急速上升,中國最富庶的珠江、長江、黃河三角洲將有大面 積國土被淹沒,未來50年內,海岸線將平均後退數十公里,再次出現「滄桑」之變 。 災異頻乃的世紀末 有大量資料表明,全球氣溫正在持續升高,兩極浮冰的大量消融、珠峰及青 藏高原冰川的大幅退縮等等跡象,都使得氣象學家們憂心忡忡。 一九九八年一月初,美國國家海洋與大氣總署宣佈,一九九七年是地球上氣 溫最高的一年,平均溫度比正常濕度(一九六一——一九九零年平均值華氏61.7度 、攝氏16.5度)高出華氏0.75度、攝氏0.42度。美國總統柯林頓於次日即發表談話 ,大聲疾呼遏止氣候變暖,並警告道:「如果我們做不到,將付出可怕的代價。」 稍後,日內瓦聯合國氣象組織也發表了類似的報告。 真的要付出「可怕的代價」嗎? 半年之後的七月二十日,美國南部持續的高溫天氣已熱死117人。各媒體大聲 疾呼,警察與慈善機構緊急赴貧民區分送電風扇和冷氣機,柯林頓總統在當天的一 個講話中再次提出警告:地球暖化是美國二十一世紀即將面對的一個主要挑戰! 同一日,在地球的另一端的中國,長江一九九八年度的第一號洪峰正以排山 倒海之勢通過中下游河道,一場近半世紀以來僅見的特大洪災就此揭開序幕。前後 兩個多月的時間裡,八次洪峰此起彼伏,險情迭起,全國震撼;同時,松花江嫩江 暴發歷史上最大洪水;軍方緊急投入自內戰以來最大兵力抗洪搶險……洪水滔天, 防不勝防,至少有一百七十處大小堤防相繼漬決或被迫爆破分洪,中國南北最富庶 之地頓成一片汪洋,成千上萬的百姓頓成浮屍,相當於美國全國的人口淪為災民… … ——美國總統所預言的「可怕代價」首先由環境容量已達極限的中國來支付 。這是一種必然。由於氣溫上升,森林減少和水土流失等生態破壞在中國已達頂點 ,中國的水旱災害只有愈演愈烈,或赤地千里,或洪水滔天,或南澇北旱,或先澇 後旱,總之是無災不成年,中華民族的生存已遭受到巨大威脅。 據過去兩千二百多年的記載,中國共發生1600多次大水災,1300多次大旱災 ,可謂年年有災。而且,災害的頻率不斷加快,每年所遭受的水旱災害,隋朝0.6次 ,唐朝1.6次,兩宋1.8次,元朝3.2次,明朝3.7次,清朝3.8次。這顯然與開發強度 密切相關。在隋朝到清朝的1300年間,水旱災害增加了3.2次,其增長速度大約是每 400年增長1次。 水旱災害不僅發生頻率高速增長,損失也日益嚴重。以受災成災面積論,八 十年代,年均受災面積為5.1億畝,成災面積2.5億畝;進入九十年代,受災面積大 到6.7億畝,成災面積擴大到3.4億畝。這個速度,大大超過了同期的人口增長率說 明瞭環境惡化不僅僅肇因於人口增長,其中必然還存在其他因素,比如制度性破壞 。這與我們的實際生活感受相符。 再以中國自然災害之首的旱災為例:五十年代受旱成災面積為0.66億畝,八 十年代一躍到1.76億畝;成災面積是過去的2.6倍以上,而播種面積卻一直徘徊在2 1-22億畝之間。據水利部部長鈕茂生證實,進入九十年代,每年受災面積猛烈升高 到4億畝左右,其中成災面積占一半左右,與五十年代相比,受災面積增加1.5倍, 而標誌災害強度的成災面積則增加了3倍。其增長速率,只能用「可怕」二字來形容 。 以"天府之國"的四川省為例,五十年代的春旱是三年一遇,六`七十年代發展 到「十春八旱」;五十年代的伏旱共5次,六十年代之後已「無伏不旱」。 再以中國的軟腹京津唐地區為例,五十年代發生旱災5次,六十年代8次,七 十年代11次,進入八十年代,乾旱程度明顯加重,1980,1983,1986,1987皆發生 嚴重乾旱。 九十年代災害加劇 進入九十年代以後,中國水旱災害基本上呈逐年加劇的大趨勢。 九一年是先旱後澇再旱,江淮暴發特大洪災十八個省市遭受了本世紀來最大 的洪澇災害;3.7億畝農田遭受水災;直接經濟損失779億元。 九二年主要是大旱,共4.7億畝農田受水旱災害。 九三年是繼九二年之後的大旱之年。 九四年中國大陸南北澇,中間旱,部分地區發生了自一九四九年以來最大的 洪水;全國遭受旱澇災害總面積至少有5.33億畝以上,其中洪澇面積2.9億畝。 九五年先澇後旱,華南地區經歷了本世紀最嚴重的水患; 九七年大形勢是北旱南澇,旱災突出,為一九四九年以來少有的重旱年份之 一;九七年屬「中等偏重」災年,各類受災人口3億。 九八年先是西部三省區發生特大雪災,北京南方大旱,然後是多省春汛提前 並形成嚴重水災,而夏季長江發生了繼一九五四年以來又一次全流域洪水,同時嫩 江、松花江流域出現超歷史記錄的特大洪水。九八年主要是水災,許多省份重複、 多次受災。全國共有3.8億人受災,死亡4610人,農作物受災面積6.8億畝,各類災 害造成直接經濟損失3072億元。 關於人類自我拯救泊爭拗 所謂「溫室效應」是指過量的二氧化碳等氣體阻止地球溫度向外層空間釋放 的現象。本來,地球接收和釋放的太陽熱能基本保持平衡,但工業化以來,由於人 類大量消耗含碳能源,排放的二氧化碳過多,這就像給地球蓋了一床棉被,造成溫 度上升,氣候反常。因此,控制和減少溫室氣體排放量,就成了人類的自我拯救。 從一九七九年首次世界氣候會議以來,限制溫室氣體排放量已提上日程。一 九九七年第三次世界氣候會議在日本京都召開,通過了減少溫室氣體排放量的「京 都議定書」,標誌著人類自我拯救的願望已開始化為法律行為。雖然環保團體仍然 猛烈抨擊這一協議存在漏洞,根本不足以緩解全球氣候的災難,但世界輿論普遍持 肯定態度。 京都會議是在一片激辯之聲中揭幕的:歐洲的態度最積極;中國等發展中國 家一貫抵制;溫室氣體排放量第一的美國則聲稱「全球問題需要全球的解決方案」 ,如果溫室氣體排放量第二的中國不合作,美國也要自行其是。 發生中美代表之間的舌戰是很有代表意思的。據《華盛頓郵報》報導,中國 代表認為,制定這樣的協議,就是想控制中國人民擁有汽車和其他電氣產品,並對 美國參議員伯利曼提出質問:你們是想讓我們永遠窮下去,不是這樣嗎?伯利曼反 唇相譏道,發展中國家在這方面不承擔任何責任和義務,我們也不能讓美國人民承 擔減少廢氣排放量的負擔。作為美國參議院氣候變化觀察小組成員的伯利曼參議員 說,沒有中國方面的合作,美國參議院就不可能批准任何京都協議,任何協議都是 沒有意義的。 受到中國等發展中國家抵制的美國,所帶來的提案(2000年時總排放量控制 在1990年水準)又遭到歐盟從相反方向的激烈批判:美國的想法是錯誤的,只有負 面效果! 會議最後一天,以美國為首的發達國家作出讓步,在中國、印度等發展中國 家拒絕承擔任何義務的情況下,美國、歐盟、日本等國家同意單方面削減溫室氣體 排放量;以一九九零年廢氣排放量為標準,到二00八——二0一二年,美國將把 廢氣排放量下降7%,歐盟、日本將下降8%和6%,原來估計前途暗淡的京都會議終於 取得重大成功。 民意顯然起了重要的促進作用。京都會議剛開始,《紐約時報》公佈了一份 美國民意調查結果:65%的受訪者表示,溫室氣體排放量之首的美國,「不管其他國 家怎樣做」,都應該立即減少本身的排放量,61%的人認為就算會失去工作機會也要 環保,57%的人認為要不惜成本地改善環境,而認為美國應暫緩片面消滅廢氣排放量 的人僅佔15%。京都會議的結果,體現了多數派(「不管其他國家怎麼做」派)的願 望,但由於能源價格將隨之上漲,在未來的十五年內,每個美國家庭的能源支出, 每年將增加一百美元。 「誰應該承擔責任?」 ——其實,這一爭論早就在進行。 一九九五年,《紐約時報》在一篇報導中國大氣污染的文章中也談到這個極 富爭議性的問題。文章介紹了雙方的觀點: 中國人大環保委員會主任秦仲達宣稱:已開發國家人均排放的二氧化碳超過 開發中國家,美國人均排放量更十倍於中國。 文章認為,對中國而言,其他國家是否接受中國大量燒煤根本上是個「公平 問題」。中國的政治領袖迄今也不願就未來限制排放廢氣問題進行認真談判。美國 國務次卿澤斯說:「中國尚未體認到他們對未來責任日益重大。我們以前或許把大 氣搞壞了,那是我們的責任。可是我們現在都在破壞未來的大氣,這是我們共同的 責任。」 文章說:中國不同意這種說法。前航天部部長林宗棠說:「工業革命兩百年 來,世界經濟大為進步,受益最大的是已開發國家。全球大約80%的污染是已開發國 家造成的,他們應該為這些問題負責。」中國官員說,這意味著發達國家必須出錢 協助第三世界改進燒煤技術,以及融資幫助發展水力、核能、風力及太陽能。 ——平心而論,雙方觀點都值得重視。中國政府的「公平論」有事實依據, 畢竟首先是發達國家污染了大氣;但「你們過去能污染,憑什麼我們現在不能污染 」的邏輯就值得討論了。 首先,人類對環境污染問題有一個較長的認識過程,如果認識了就改,就制 定一系法律加以糾正——套用一句毛式話語——這叫「認識問題」;認識了不改, 則是「立場問題」。「性質」不一樣。 其次,發達國家歷史上所造成的污染,主是要「知識性污染」,而中國(及 所有前社會主義國家)的污染則主要是「制度性污染」。中國代表認為京都協議「 是想控制中國人民擁有汽車和其他電氣產品」,讓中國「永遠窮下去」,是經不起 推敲的。中國最大的污染源並不是已經擁有和將來可能擁有的汽車家電,而是靠國 家銀行輸血的確「高能耗、高污染」的國有企業。如果中國代表抗議限制污染「是 想迫使中國進行經濟自由和政治民主的改革」,則可能更為真實。據專家徐壽波先 生估算,中國每萬美元產值的能耗,是低收入國家四倍多,是中等收入國家的二倍 多,是美國等發達國家的近四倍。假設中國能達到美國的能耗水平,則意味著目前 所消耗的能源,將能生產出四倍的產值,使中國的生產總量從目前約為美國的1/10 上升到美國的4/10。如果有誰能迫使中國降低能耗,難產不是中國人的一大幸事嗎 ?中國人大環保委員會主任秦仲達正確地指出中國人均廢氣排放量僅是美國的大約 1/10,但如果再指出中國的人均產值僅為美國的大約1/50,被譴責的對象就可能變 成中國:憑什麼中國可以用幾乎世界倒數第一的人均產值造成直追世界正數第一的 廢氣排放量?美國廢氣排放總量世界第一,固然不對,但好歹人家的生產總量也是 世界第一。中國呢? 造林補過的新趨勢 再次,森林有吸收二氧化碳,控制溫室效應的功效。有資料證實以技術方式 消滅二氧化碳排放,每噸所需費用約為一百美元,而以造林方式吸收二氧化碳僅需 十至二十美元。一談溫室效應,中國官員總是要拖出美國來墊背。但除去比廢氣排 放量,還得比森林面積。中國森林面積占世界的10%左右,廢氣排放量占世界的22% ,世界第一。以「公平」原則衡量,自然是不公平的。中國森林面積僅佔世界森林 總面積的4%以下,而廢氣排放量卻佔世界總量的14%,名列世界第二,還不打算限制 排放量之高速增長,更不公平。而基於上述「公平」之原則,一些發達國家已經開 始在國外大規模植樹造林,以彌補自己對全球生態的破壞。(如美國「應用能量系 統公司」一九九一年制定了一個計劃,預訂在十年之內捐款三百萬美元,在南美亞 馬遜河流域造林四十萬公頃,其吸收之二氧化碳量,將遠超過該公司的排放理。如 日本「住建產業」因大量進口木材,決定在紐西蘭種植森林六萬公頃,十年之後產 年產木材一百萬立方米,將遠趕公司所需的每年三十萬立方米。日本一家造紙廠決 定把國外造林計劃由一九九三年的0.1萬公頃提升到二000年的3萬頃。另一家造 紙廠在巴西買地23萬公頃,一半種自己製造紙漿所需之油加利樹,另一半則種天然 林,總投資高達12億美元。 最後,排除制度因素,中國的污染是「貧困型污染」,而發達國家的污染是 「富裕型污染」,美國等發達國家應該並有能力對人類的未來承擔更大的責任。在 京都會議上,中國代表團團長、林業部陳耀邦批評發達國家未能嚴格實現控制自身 溫室氣體排放量以及向發展中國家提供資金和技術的承諾,頗有道理。只不過由於 中國對全球大氣的破壞太嚴重,腰幹不硬,道理尚未講充分。——誰污染,誰治理 ,天經地義。投注資金、轉移技術治理全球污染,並幫助發展中國家防治污染,這 算不上功德,不過是將功補過而已。 「二十一世紀中國夢」之破滅 對於中國人來說,不要以為溫室效應是「天塌眾人死」,最承受不起溫室效 應衝擊的脆弱地帶就是中國。 我要令人厭煩地、一遍又一遍地向沉浸在「二十一世紀中國夢」中的同胞們 演示下裂算式:我們遼闊的960萬平方公里國土,減去33%先天與人造的荒漠,再減 少38.2%嚴重水土流失面積,只剩下28.8%,1/3不足了。在剩下的這不足1/3里,我 們還要被迫再減去國土的精華--一年均丟失數千萬畝的耕地。--由於破壞性開發而 引致的生態與資源災難,中華民族的生存空間不斷喪失,而今退無可退,已成背海 一戰之危勢。而海平面急速上升,將使我們國土精華中的精華--沿海城市--處於腹 背受敵的絕境。本來,中華民族也許可憑借沿海發達地區這最後一塊寶貴的生存空 間,以資源超強度開發和人口強制性節育,咬牙挺過國土承載力極限,以期二十一 世紀中葉之後峰迴路轉;如果氣溫上升緩慢一些,大海浸來得遲一些,與人口峰值 之間留下半個世紀的時間差,國運或許尚有迴旋之餘地。令人扼腕的是,看來它們 將同時降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