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九」波濤難再現 劉國凱 「六四」十週年的腳步聲已清晰可辨,這響聲促使我們回想起那一幕幕悲壯 。不論是曾親臨其景抑或從電視瑩屏上得知,它們都已深深地定格在我們心間。這 響聲還促使我們去思索研討八九民運失敗原因,歷史意義及其所造成的影響等等, 除此之外,還有一點也值得我們去探討的,那就是中國近期是否還能發生如此之大 規模的群眾性民主運動。 投身或關注中國民主事業的人們,大多亦會思考實現民主政治的途徑。大規 模群眾性民主運動當是途徑之一,設想當是倘若中共黨內改革派以廣大民間民主力 量為憑藉,「請」中共頑固派元老們「光榮退休」,然後展開政治改革,而改革的 閘門一旦開啟,就會不可逆轉地讓民主政體走向社會舞台的中央,二十世紀九十年 代及其後的中國歷史將會改寫。大規模群眾性民主運動具有大幅度改革社會現實的 政治能量,這早已為現代、當代的許多事實所證明。故此,探討這種運動近期能否 在中國大陸再現,就具有顯而易見的現實意義。 「八九」民運的爆發絕非偶然。它由基本因素、輔助因素和臨時添加劑所促 成。 基本因素是中國社會,民主能量的十年積累。 中國當代民主運動的起點應算在五七年「右派分子」(尤其是其中不足百分 之一的「極右」)的「向黨進攻」,其後還有文革期間的反政治迫害運動和新思潮 ,七四年的李一哲大字報,七六年的「丙辰清明」,然而作為一個全國性的,基本 上擺脫了中共的意識形態,獨立的民主運動,則七九民刊民主牆運動具有其獨特的 意義。 七九民運雖遭到鄧小平的鎮壓,但它點燃的民主火炬卻仍然在燃燒。八十年 代,大學校園裡以民主為主教訴求的學潮此起彼伏。在學潮的傑出人物中,既有當 年七九民運參加者的蹤跡,也有不斷湧現的年輕、更年輕的新血。進步知識界雖然 在七九民主青年艱苦奮鬥乃至被鎮壓時,採取了袖手旁觀的態度,但他們還是在整 個八十年代以各種形式為民主呼喊。他們社會上斥責腐敗,在大學校園裡啟迪青年 學生,在刊物報章上發表推崇民主理念的文章。與此同時,中共黨內改革派的力量 也在凝聚、萌動之中,並不斷有所實踐。農村經濟政策持續擴大改革措施,政治上 的改革輿論和方案也在不斷地製造和研究之中,正是由於黨內改革派和進步知識界 的共同抵制,方使中共頑固派所發動的一次又一次「清污」、「反自由化」都無功 而折。 總之,從七九到八九的十年中,整個中國社會瀰漫著愈來愈濃厚的政治氣息 ,人們對各種改革翹首以待,對業已氾濫的的貪污腐敗深惡痛絕,人們把改善自身 處境的希望寄托在改革措施上。 「八九」民運能發展至如此巨大規模與中共黨內改革派人士的同情、支持亦 有相關,這就是輔助因素。具體事實已為大家所知,不贅述。至於臨時添加劑則是 「世銀會議」和戈爾巴喬夫訪華,這兩件事情使中共頑固派不得不把鎮壓行動稍作 押後,從而無形中給運動的發展讓出了時間。 考察一下當今中國社會,這諸種因素是否依然存在。 臨時添加劑是經常會有的,如美國總統柯林頓訪華就是,但添加劑必須添加 在主體之上才有作用,否則只是隨水流走的浮萍,關鍵在於基本因素和輔助因素, 尤其是前者,面對中國現實,不能不遺憾地感到,這兩個因素都很難尋覓。 如果說從八九到九九這十年間,中共政權還有什麼傑出政績的話,那就是它 成功地創造了一個政治冷漠感充斥,社會責任感喪失,拜金主義氾濫的社會,更遑 論民主能量有所積累了。 八十年代中後期的城市工業改革以對企業擴權、放權,給予經營自主權,以 及施行利潤留成制,經濟承包制,價格雙軌制為主要內容,其結果是某些企業中工 人收入稍有提高,而中共的各級經濟官員則由此攝取了巨大的錢財,這也就引起了 民眾的不滿,成為八九民運反貪污反官倒怒濤的緣由。 九十年代,鄧小平再次鼓吹的經濟改革是比上一輪更全面的「改革」,它不 但把中共官員追逐金錢物質的瘋狂勁頭推向新的高峰,還在廣大民間煽起了拜金主 義狂潮 。 沿海地區民間走私活動的規模以幾何級數擴大。城郊居民炒地皮房產,私人 企業主僱請外地民工進行超量剝削,事態發展到,為追求金錢而網顧起碼的道德准 則。商販坑騙顧客、電工勒索用戶、司機敲詐乘客、醫生盤剝病人……政府部門可 以巧立名目重複收費,民眾則在公路上設置路陣強索捐助,直到發展到製造假藥假 酒不惜以危害他人生命來為自己謀取暴利。 一個社會儘管昏亂,但若其知識階層的主體仍然保持著清醒和清潔,那事情 還有可為,然而目前的情況是,儘管知識分子階層中仍不乏正直之士,但就其主體 而言,已經墮落,政治上它墮落為專制政權的幫閒說客乃至鷹犬爪牙。其中佼佼者 一再杜撰「說不」之類就是突出事例,經濟上則利用其職務上的某些便利「下海」 撈一把,或極力在「官知聯姻」中分一杯羹,知識分子的預備隊大學生們則揮別昔 日激昂的氣質,「家事,國事,天下事,關我屁事」,面對種種現實,需要的不是 熱血沸騰,而冷靜的分析和棄取,高舉義旗與官方作對不但徒勞無功還要承擔犧牲 ,而順流弄潮則地位錢財紛至沓來。故大學校園裡再也難覓民主沙龍的蹤跡,唯以 感受到憂國憂民的熱忱,看到的是紛紛向校黨組織寫申請書,或未雨綢繆,為今後 的官途及早拓寬出路,還有對訪華的美大使尚慕丕,美總統柯林頓提出各種尖刻的 問題,表達強烈的民族感情是假,取悅中共權貴是真,這些政治學生的卑劣表演固 然不能代表整個大學生隊伍,但它發生於九八年而決不會發生於八八年則能充分說 明當今大學生的政治素質。青年學生——社會改革先鋒力量的消沉與世故昭示著一 個社會的淪落。 在社會財富並沒有大量增加的情況下,一部分社會成員迅速致富,生活寬裕 乃至奢華,那麼必然有另一部分社會成員生活日趨貧窮困苦,然而,即使有些「下 崗工人」奮起上街呼喊,但這些分散各地的弱者之聲——都淹沒在太平盛世的鶯歌 燕舞和酒綠燈紅之中。 當社會各階層的人們將改善自己生活水準的希望,不是寄托於從根本上把社 會制度改革得清明公正,而是寄希望於當權者的青睞寵幸,或憑借自己的機警靈巧 ,長袖善舞,去撈取利益,同時又對不公平競爭下的受損者投以冷漠的眼光,那麼 蕩滌社會污垢的大潮將實難形成。 鄧小平成功了,他一手掀起的經濟狂潮收到了預期的效果。賺了錢,生活過 得豐裕的人們會淡忘他的血腥罪行,而且會對中共一黨專政抱以容忍的態度,當這 一社會群體在整個社會中占一定比例(大概只需幾分之一),那麼就可創造出中共 政權所需要的「穩定」。 在社會淪落的同時,中共黨內也難覓趙紫陽一類改革派人士了。趙紫陽們的 出現絕非偶然。以趙紫陽為例,青年時期,未及弱冠就背叛其地主家庭投身中共革 命,顯示其理想主義情懷,而文革又遭整和幾十年宦海沉浮終使他悟出中共專制之 缺陷和洞察民生之艱辛。諸種因素的迭加和昇華使他有可能向民主理念趨同。反觀 當今中共權貴則截然不同,或為太子黨,或為中共「伯樂」——頑固派元老所相中 的「千里馬」;或兼而有之。李鵬雙手沾滿「六四」鮮血,江澤民在上海首開鎮壓 之先聲,朱熔基的出身經歷和在「六四」期間所發表的言論表明他與江李之流確實 不同,但改革派必須是一個群體,單個人難以有所作為。而且朱近年的種種言行, 說明他只欲利用自己的權力和能力為中共政權多方修補,而絕無意作大幅度的改革 。 相當時期來,海外民運中有「暴力革命」和「和平改良」的急診,如果拙文 前面的分析尚能成立的話,那麼,既然類似八九民運的浪濤都難以再掀起的話,還 奢談什麼暴力革命。 中共政權對民主政治的抗拒極其頑固橫蠻,在民主早已成為世界潮流的二十 世紀末葉,它仍然堅持剝奪人民的政治言論和結社權,它壟斷社會公權力,各級行 政長官均由其任命,軍隊、警務、司法都絕對聽命於它,所有的「人民代表」都比 當年曹輥的「豬仔議員」還不如。這一切表明,中共比當年的查理一世、路易十六 都有過之而無不及,在這種情況下,議會道路和平演變,已無可進行,故訴諸暴力 革命了也是完全有理由的。 但有理由並不等於可以實施,早在上個世紀九十年代,恩格斯已論證了面對 資產階級政府強大的鎮壓機器,工人階級的武裝起義已不可行。當今中共的鎮壓機 器比之更強大千百倍。正是梁山上,水泊已干,樹林已盡,何處可落草?何處能聚 義? 有朋友談到兵變,中國的軍隊系黨軍,高級將領具有強烈的保權意識,即使 他們對最高層的某些決策措施有所不滿也絕不會訴諸兵變,至於倣傚清末武漢文學 社,共進會的青年志士投身軍旅,把專制的軍隊發行成民主的軍隊,也絕無可能。 既然暴力革命,議會道路兩者在目前看來都不可行,那中國的民主運動是否 就該偃旗息鼓,參加者也都各歸家門盡享天年? 多年來,一些民運戰士的悲情壯舉是非常值得欽佩的。我們無論在怎樣的情 況下都應堅持奮鬥,這一方面是致力於中國民主事業二、三十年的經歷注定了我們 一生都要在這條崎嶇的道路上跋涉,亦是執著於一種道德理念上的自我完成,直至 「蠟炬成灰淚始干」方休;另一方面是基於鐵棒磨針,水滴石穿的信念,中共再頑 固,時效將會改變一切,江李這七十歲的一代當然絕無指望,但他們之後當今六十 歲、五十歲的一代又一代呢?會不會有我們的同代人正在走「曲線救國」的道路, 目前正作晦韜,潛伏中共體內他日時機成熟,便會破土而出,成為中國的戈爾巴喬 夫們,我們現在堅持不懈,作用之一就是今後能與之呼應,並促使他們破土之後只 能義地反顧地往前走下去。 以上所思所言很可能被某些朋友譏為胸無大志,如低旋屋簷的燕雀,而他們 則志向宏偉,意作鷹擊長空,鴻鵠飛騰。但是別忘了,翱翔高空所看到的雲霞雖然 瑰麗多采,但實則虛無飄渺,而「飛入尋常百姓家」的燕雀所接觸到的,倒會是真 實的社會和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