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倒中共「農民革命」的歷史圖騰 ——揭秘毛澤東用「水滸」氣死周恩來 金堯如 「九州生氣恃風雷,萬馬齊喑究可哀。我勸天公重抖擻,不拘一格降人才。」 (清朝詩人龔自珍:「己亥雜詩」之一) 成荷生老弟撰《水滸傳 鉤沉啟思錄》一書,索我作序。我花了大半個月的 時間細細讀畢全書,深感其「鉤沉啟思」實為推陳出新。既抒振古之豪情,又發爍 今之新聲。胸中鑲者是今日民主台灣的故鄉和未來民主統一的新中國。我顧盼海峽 兩岸的大陸和台灣,不禁想起了清代改革派詩人龔自珍「九州生氣恃風雷」這首「 己亥雜詩」,但見似高度憂國憂時的激情,發出呼風喚雷的怒吼,揭發中國滿清朝 廷的腐朽暴虐和封建社會的黑暗沉寂,熱望天下人抖擻精神,湧現各具才能的仁人 志士來衝破「萬馬齊喑」的局面,來創建一個政治大變革的中國。 我看,這也是成荷生在《水滸傳 鉤沉啟思錄》中所抒發的「仰天長嘯」的 壯懷和思潮。但由於峽谷兩者所處時代的超邁,成荷生對國家的改革理想當然更超 邁於前人。 成荷生,出生於台灣山村之人。曾經近二十年的苦學,在日本早稻田大學取 得商學碩士學位,也考取了早稻田大學大學院博士課程(國際關係論)進修,他現 年已逾花甲,卻敢於提筆評談中國古典奇小說中一大奇書「水滸傳」。其筆下中外 古今,縱橫馳騁,確是前無古人的。他索我作序,我倒是既感高興,但又感惶恐。 然我想,一位台灣有志之士評談中國古典奇書「水滸傳」,而請我大陸浙江紹興一 老人寫序,有這樣海峽兩岸人的相知相重,在文學著作上切磋合作,我未見有此前 例。是則也顯現了現代海峽兩中國的對中國兩岸大局均懷哀惆之情,頗有點梁山好 漢之間的因緣。 說起來,我和成荷生已有五十二的離合。時在抗日戰爭勝利後一年,即一九 四六年,我是暨南大學畢業班學生,而又身任大學自治會主席。該年夏隨校從福建 遷返光復後至上海,當時美國仍駐軍於上海、南京、北平等中國要地。適逢駐北平 美軍強姦北大學生沈崇事件,我在中共黨組織的領導下,首先在暨南大學發動了「 反美反蔣」的學生愛國民主運動。一九四七年一月間,國民黨上海市法院以「金堯 如為首糾眾鬧事」之罪名,出拘票到暨南大學捕我。幸得校內職工和同學之掩護, 倖免於難,乃即潛往台灣。旋又奉命與先後到台的同志們創建中共台灣工作委員會 ,我忝為五位黨務委員之一兼宣傳部長之職。 當時我的社會職業是台北市和平中學國文教師,即稍後的「台北師大附中」 ,我吃的是國民黨的飯,辦的是共產黨的事。成荷生,那時名陳盛南,就在和平中 學讀書,陳盛南那時僅十餘歲的少年。 當時和平中學學校內學生都是從大陸派往台灣的國民黨政府的官員的子弟。 台灣學生甚少。正如孔子所云「二三子,其以吾為隱乎?」陳盛南就是我班上的「 二三子」之一。他只講客家話、日本話。我的浙江國語,他像聽外國話一樣。但在 學校早上見面,會講一句「金老師,早上好」。半年之後,我因「地下黨」秘密工 作的變動,離開了和平中學,其後又因逃避國民黨的逮捕轉移到香港。一別四十五 年,風雨滄桑,相忘於江湖。 直到一九九二年,我因在香港《文匯報》上支持中國大陸「八九民運」,反 對中共「六四」屠殺學生,迫不得已離開香港,避居美國。約半年之後,也真有點 像小說,忽一日,我接到一位陌生人的電話,自報姓名陳盛南,問金堯如先生,我 問他有何貴幹,他說,他是香港卜少夫社長的「新聞天地」駐美國洛杉磯的特派員 最近請卜少夫夫婦來游美國,並參加小女婚禮,卜先生來信要見他在美國洛城的朋 友,第一個大名是你金堯如先生,所以我特先跟你聯絡。談話間,表示想來拜訪我 ,我即表示歡迎。 稍間,一位黑黑壯壯的中年人馳車到來。略事寒暄,他自報台灣人。我說也 到過台灣。他問我什麼時候,我說一九四七年「二二八事件」時,他問我哪裡做事 ,我說在學校教書。他又問我什麼學校。我說和平中學。「和平中學」在台北市大 安裡信義路的?他追問一句。我說是。「啊呀」,他忽視哈一聲,滿臉笑容,站起 來向我鞠躬,口稱「金老師,金老師,果然是你,我是你的學生陳盛南啊!」我教 三個班,有百多個少年學生,他記得我,我當然是意外的喜悅,於是趕緊立起來同 他緊緊握手。連聲「好,好,好」。只差我還沒有擁抱的習慣。 就在分隔四十五年後驀然重逢那天,便談起了當年台灣「二二八」事件。談 到了太陸「八九民主運動」和「六四慘案」。我說,台灣「二二八」事件時,有許 許多多大學生、高中生參加,實際上也是知識分子反專制爭民主的運動。我也是站 在台灣人民一邊的。他聽了很高舉,說可惜他那時只有十四五歲,還不太懂事,沒 有參加這個運動。我們倆人這麼一談,立即變成了從台灣「二二八事件」到大陸「 八九民運」半個世紀歷史上的同一思想,同一抱負的知己好友了。 我之所以寫成荷生老弟與我這半個世紀來的故事,我想讓讀者們看到成荷生 以一個台灣人來奮筆寫《水滸傳 鉤沉啟思錄》決不是偶然的;他把今日台灣比作 梁山泊也不是偶然的;他否定中共賜封梁山泊上聚義的英雄是農民起義也不是偶然 的;他在評談梁山泊起義的英雄好漢的筆下,時時想起「八九民運」和「六四慘案 」也不是偶然的;他把施耐庵的水滸傳比作今日大陸上的「傷痕文學」也不是偶然 的;在他的「鉤沉啟思」否定或反對宋江接受宋朝廷招安也不是偶然的;他在書上 多次稱道故鄉台灣的民主政治,並殷切期望兩岸只能在民主、自由此均富的大道上 實現和平統一也決不是偶然的! 現在我來談談成荷生《水滸傳 鉤沉啟思錄》中對我的啟思作用。 他「鉤沉啟思」的頭等大事是否定了中共給「水滸傳」定為描寫「中國農民 革命戰爭」的第一部歷史小說。他在書中指出,水泊梁山上的三任寨主王倫、晁蓋 、宋江沒有一個是農民。其下的英雄好漢李逵、林沖、武松、魯智深、吳用、楊志 、公孫勝、花榮、關勝、呼延灼等人也沒有一個是農民。他一一舉證他們是城市流 民、書生、官吏、武士、甚至是「將門之後」。天罡地煞一百零八將都是非農民出 身。英雄們手下嘍囉三千五千,可能多數是農民。但農民當兵是自古已然,歷代朝 廷官軍還不都是農民兵?何來農民起義?農民戰爭? 我受本書的「啟思」,我對中共階級史觀論中從秦末陳勝、吳廣到清末太平 天國都定為「農民起義」或「農民革命」,因此乃均感懷疑。按司成遷「史記」戴 「陳勝者,陽城人也,字涉。吳廣者,陽夏人也,字步。陳涉小時,當與人傭耕。 輟耕之壟上,恨恨久之,曰『苟富貴,毋相忘。』傭者笑而應曰:『若為傭耕,何 寶貴也?』陳涉太息曰:『嗟乎,燕雀安知鴻鵠之志哉!』秦二世元年七月,發? 左適戍漁陽,九百人,屯大澤鄉。陳勝、吳廣皆次當行,為屯長。會天大雨,道不 通,度已失期。失期,法皆斬。陳勝、吳廣乃謀曰:『今亡亦死,舉大計亦死,等 死,死國可乎?』」這哪像古代文化非常落後的鄉村農民說的話?其談吐與識論之 不凡,直是古代飽讀四書的國士之言。 按「史記」這個記載,陳勝吳廣除名以外,均有表字。「顏學家訓」裡說, 「名以正體,字以表德。」這是讀書官宦之家訓。陳勝吳廣他們的出身不像傭耕之 家。他率九百人駐兵漁陽時,他被官府任為屯長。按秦制,是那個屯兵區之長官, 吳廣為副。可見在此之前,陳吳二人早已不是傭耕之徒了。我看陳吳兩人,以戍軍 的一正一副屯長地位起來造反,但求自身的大富大貴,怎算得「農民起義」更談不 上「農民革命」! 請看陳勝稱王后。故鄉窮朋友來看他,談起他貧賤時的故事,陳勝怕丟臉, 把來客斬首。他根本沒有想過農民的利益。 陳勝吳廣失敗後,劉邦、項羽繼起。史記載劉邦字季,江蘇沛縣人,父蟲太 公。及壯,試為吏,為泗水亭長。很明顯的,劉邦出身是地主之家。但中共的「中 國通史簡編」稱劉邦是「代表農民起義軍」的。至於項羽,其家世為楚將,小叔父 項梁就是楚國名將。將門之後,起兵奪權。劉邦曾率三千兵投項梁,與項羽同為項 梁屬下的主力軍。劉項怎能代表「農民起義」? 所以在中共史學家範文瀾所編著的《中國通史簡編》中論定陳勝吳廣的反秦 是中國第一次農民起義的革命並不符合歷史。因為他們根本沒有想推翻秦始皇創建 的封建社會體制,只圖繼承秦始皇的大制而統治天下而已。 再看中共史學家所謂中國最後一次農民革命建立的「太平天國」吧。其創始 人是洪秀全,一八一二年生於廣東花縣,出身於小地主家庭。他在家讀書,得中縣 秀才後,設塾授徒屢應省試落弟。鴉片戰爭前後因到省裡應試,目擊身受外國侵略 ,清政府腐敗,百姓生活困苦,廣東人民反侵略鬥爭高漲。洪秀全也也激起了反抗 思想。十九世紀中葉,西方基督教已在廣州傳播開來。洪於一八四三年前後一次到 廣州應省試落弟,卻偶然得到一本傳播基督教的「勸世良言」,其中宣揚諸色人等 都是上帝子女,在上帝面前一律平等。這對洪秀全是一個新的「啟思」,激起了反 抗思想。於是他以耶穌之弟自居,開始傳耶穌博愛救世之道,宣傳他自己的反清廷 統治的思想。一時接受他教義的有馮雲山、楊秀清、蕭朝貴、韋昌輝、石達開、陳 玉成等人,這是洪秀全起義的第一批最高領導,其中有知識分子、地主、炭工、農 民。但以前兩者為多數。 洪秀全等人於一八五零年起義於廣西金田村,至一八六四年失敗,仰藥而死 。起義北上時節節勝利,建立太平天國首都於南京。即下令除舊制、改田制、行陽 歷、尚新學、廢科舉、興女學、重女權、戒纏足、廢娼妓、禁煙,提倡了新的社會 生活體制。 應該看到太平天國的領導人在不同程度上都接受了西方基督教思想和新興資 本主義的社會意識,從他們建立太平天國所頒布的法令制度中體現新學西學的思想 ,實際上已超越了農民起義的歷史階段,而是中國資本主義革命歷史階段的萌芽和 先驅。 我有另一個歷史證據是,十九世紀四十年代鴉片戰爭前後,清朝體制內同時 也有了接受西方思想的改革者。例如當年清朝官員如林則徐、龔自珍和魏源三人, 他們實為資本主義改良派的先驅。林則徐在廣州時曾主持翻譯西方史地資料「四洲 志」。後因抗英而被清廷發配新疆時,將「四洲志」交與魏源。魏又使用西方實地 資料,編寫成中國第一部介紹西方社會的名著「海國圖志」。在該書中魏源提出了 「師夷之長技以制夷」的主張,這就是師資本主義之新法以求富強而反西方侵略的 新思想。這個體制內的改良主義也是太平天國建制的同一個社會思想基礎。所以, 我以為把太平天國運動在歷史上定位為「農民起義」或「農民革命」恰恰貶低了它 在中國歷史上草創資本主義民主革命新頁的巨大意義。 這又是成荷生《水滸傳 鉤沉啟思錄》一書不同中共史家的「農民起義」之 說給我又一個新的「啟思」。 令人不勝哀惆中國的是,世界即將進入二十一世紀的時代,環顧十二億人所 生聚的今日九洲大地上自由、民主的萌芽仍在受著中共一黨專政的折磨和摧殘。成 荷生老弟書中一再提到「八九民運」的豪情壯志和「六四慘案」的血腥鎮壓,確實 不能不令人痛心疾首。幸而成荷生的故鄉,今天同是中國人生於斯長於斯的台灣已 走上民主自由的現代歷史的康莊大道,成為中國的民主基地。所以成荷生乃殷望台 灣海島以昔年水泊梁山為鑒,務必堅持「替天行道」,即行民主統一之道,而絕不 能接受中國一黨獨大的「一國兩制」之招安。接受招安,民主之道斷,台灣就慢慢 變成中共所堅持的馬列主義「次殖民地」了。 成荷生在《水滸傳 鉤沉啟思錄》中否定中共關於「農民革命」的歷史觀, 實際上否定了毛澤東搞「農民運動」的歷史意義;否定了毛澤東「搞農民戰爭」的 革命意義;也否定了毛澤東所謂「以農村包圍城市」,然後佔領統治城市的進步意 識。這又引起我的新思。 歷史上陳勝、吳廣率領三千農民戍卒起而造秦朝廷的反實在是以暴易暴。看 他們一路上攻城奪地、搶掠擄殺,自立為王,分裂了新建立的統一國家,打擊新興 的地主和商人勢力,破壞農業生產和商業經濟。可見,所謂「農民革命」有什麼立 國建政的新理想?不過是昧心家以策動農民暴力叛亂,摧殘國家力量和人民生活, 達到自己奪取政權,建立新的專制統治的目的。 時在一九二六年五月,蔣介石繼承孫中山先生關於「國共合作」的遺囑,發 動北伐戰爭,統一中國的民主革命。七月,北伐軍便佔領湖南。隨著北伐軍節節勝 利,直上武漢、上海時,是年九月,毛澤東便在湖南發表「國民革命與農民運動」 一文,把「國民革命」和「農民造反」混為一談,竟說「農民問題乃國民革命的中 心問題」,「所謂國民革命運動,其大部分即是農民運動」。 今日回顧歷史,毛的理論是歪曲國民革命,甚至是拖國民革命後腿的謬論。 孫中山先生的國民革命的目的很清楚:「在求中國之自由平等。」怎麼能說「農民 問題乃國民革命的中心問題」?「中心問題」是剷除軍閥勢力,統一中國,打倒在 中國的帝國主義勢力。然後,在統一中國的大業中,逐步實行孫中山先生的「三民 主義」。在「民生主義」指導下,創造新的土地法,再逐步解決「耕者有其田」的 農民生活問題。當然北伐戰爭需要軍隊,軍隊士兵大部分是農民。但決不能說「國 民革命運動,其大部分是農民運動。」那時中國的農民百分之九十以上是文盲,他 們連「國民革命,自由平等」八個字也不認識,更不知什麼意義。說到底,農民根 本不能創造新的生產力,建立新的生產關係和經濟制度。怎談得上「農民革命」? 但是,毛澤東卻在同年十一月,當國民革命軍北上武漢、上海之後,他就在 後方湖南、湖北、江西、河南搞起農民運動來了。僅湖南一省就有兩千萬農民行動 起來。用毛澤東的話來說,「農民的主要攻擊目標是土豪劣紳、不法地主、旁及各 種宗法的思想和制度,城裡的貪官污吏,鄉村的惡劣習慣。這個攻擊的形勢,簡直 是急風暴雨,順之者存,違之者滅。」實際上是一場上千萬農民大暴亂,那分得清 什麼土豪劣紳、不法地主,不過是成群結隊,四出包抄,闖進大戶人家,搶掠擄殺 ,呼唬而來,呼嘯而去。如此大亂天下叫做「農民革命」?叫做「國民革命的中心 問題」?湖南的軍閥統治勢力是國民革命軍嗔挺部隊和唐生智部隊合作剷除的。毛 澤東的「農民革命」還革誰的命?革了什麼命?實際上是破壞了國民革命軍的大後 方,破壞了大後方各階級人民的團結,破壞了國民革命後的中國和平統一局面。這 也就埋下了一九二七年國共分裂,使國民革命未能一舉成功的禍因。 毛澤東真正依靠農民為農民造福嗎?不。在他利用農民為前驅,於國共內戰 中奪得了國民黨政權,在一九四九年建立中華人民共和國之後,一九五八年八月, 毛澤東就號召全國農民改建成「人民公社」,使全國農民的手上只剩下一把鋤頭。 他們的田地、耕牛、牲畜統統收歸「人民公社」所有。農民變成了中共的農莊奴隸 。結果是生產大躍進,餓死農民三千萬。直到一九七八年各地農民起來反抗,瓦解 人民公社,重分田地,才勉強吃飽肚子。但至今全國到處流竄的失業農民又達二億 左右。毛澤東所利用的億萬農民革了什麼命?又建設了什麼國家?什麼社會?可憐 現在兩億左右的失業農民比共產黨革命前還苦命。 我完全接受成荷生老弟在《水滸傳 鉤沉啟思》中一項重大的新見解——《 水游傳》不是寫「農民起義」的小說,「水泊梁山」的英雄好漢不是農民起義。那 是施耐庵寫的一部宋人「傷痕文學」。因此,我很高興他引發我萌生更多的「啟思 」:中國從秦末「陳勝吳廣造反」到二十世紀二十年代中共毛澤東的「湖南農民運 動」,全非中共所謂「農民革命」。而這又恰恰是幾十年來在中共歷史主義唯物主 義的迷思中給我造成的圖騰。我感謝成荷生老弟的《鉤沉啟思》破除了我的「農民 革命」這個圖騰。 走出「迷思」,破除圖騰之後,讓我們來看一看毛澤東這位現代「農民革命 」的導師,他又如何評論《水滸傳》一書,他又如何假意批判宋江,實質陷誣周恩 來,在中央高層進行兇險惡毒的爭權壓命的陰謀。這是國外很少察覺的,就是在中 國國內,除了當時中共高層中人,一般黨內之人也所知不多。 現在,我根據「中共中央文獻出版社」編印的《建國以來毛澤東文稿》和「 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編印的《周恩來年譜》以及「中共當史資料出版社」編印的 《中國共產黨執政四十年》三部大書中,也學成荷生老弟來個「鉤沉啟錄」,公之 於海內外讀者。 時在一九七五年八月十四日,即周恩來於一九七六年元月逝世的前四個月, 當時周恩來已因腫瘤病重在醫院中治療近半年。毛澤東在其中南海官邸中與北京大 學一位歷史學者蘆荻談論《水滸傳》時說道: 「《水滸》這部書,好就好在投降。做反面教材,使人民都知道投降派。」 「《水滸》只反貪官,不反皇帝,摒晁蓋於一百零八人之外,宋江投降,搞 修政主義,把晁蓋的聚義廳改為忠義堂,讓人招安了。……宋江投降了,就去打方 臘。」 「這支農民起義的領袖不好,投降。李逵、吳用、阮小二、阮小五、阮小七 是好的,不願意投降。」 「魯迅評《水滸》評得好,他說:一部《水滸》,說得很分明:因為不反對 天子,所以大軍一到,便受招安,替國家打別的強盜——不『替天行道』的強盜去 了。終於是奴才。」 「金聖歎把《水滸》砍掉了二十多回。砍掉了,不真實,魯迅非常不滿意金 聖歎,專寫了一篇金聖歎的文章《談金聖歎》。」 以上引文均見「建國以來毛澤東文稿」第十三冊,四五七頁。 毛澤東善於「借古諷今」,他批評或指責一位古人,必別有所指。特別是對 黨內一個和他權位和威信在伯仲之間的人,他常稱舉個古人來借題發揮。其用心: 一是在黨內製造反對某一位領導的輿論基礎;二是看某一位領導的反應和動作。就 是在此前一年半,即一九七四年一月,毛澤東批發了一個江青集團所泡製的中央文 件《林彪與孔孟之道》,發動了一個「批林、批孔、批儒」運動。江青心中明白, 隨即在報刊上連篇累牘發表姚文元等「四人幫」的文章,批孔孟,批宰相、批周公 和批「現代大儒」,對林彪只是提一提。實際上都是影射周恩來。江青公開宣稱: 「現代我們黨內就有大儒。我們現在的政治任務就是要批黨內現代大儒。」當時林 彪已叛逃因墜機而亡,江青所指何人?不就是周恩來嗎? 所以,毛澤東評《水滸》是一不做,二不休,明裡批宋江,暗裡批周恩來。 他自知年老於周,而周則已癌病纏身,在他生前先把周批倒批死。好把黨政軍大權 傳給江青的「四人幫」。果然,「四人幫」中的姚文元當天聽到毛澤東評《水滸》 之言,他知道當然不是評小說和批小說人物那樣簡單。仰察聖意,立即寫信給毛澤 東說:「關於《水滸》的評論很重要……對於中國共產黨人……在本世紀和下世紀 堅持馬克思主義,反對修正主義,把毛主席的革命路線堅持下去,都有重大深刻的 意義。」他又提出,將毛主席的這個談話即發給政治局委員,以及《人民日報》等 報刊發表。毛澤東當即批准照辦。 毛澤東評《水滸》的文件發下去,是八月中旬的事。八月下旬初,江青便召 集「四人幫」控制下的中央宣傳部、文化部、人民日報、紅旗雜誌一班負責人開會 說:「毛主席對水滸的批文有現實政治意義。評水滸的要害是宋江架空晁蓋。現在 政治局有些人要架空主席。」(上述姚文元的報告和江青談話均見《中國共產黨執 政四十年》一書第三九四頁。) 江青這段話,圖窮匕現,試想一九七五年的中共中央「政治局有些人」是誰 呢?其時劉少奇和林彪已死。在毛排名之後,僅周恩來、葉劍英、鄧小平等三人若 說能架空毛澤東的人,除他們之外還指誰呢?江青於此道出了毛澤東心目中的宋江 等人。果然,九月九日的《人民日報》發表了《開展對〈水滸的評論〉》一文,明 確指出,批評《水滸》是「我國政治思想戰線上的又一次重大鬥爭,」它的主題就 是要批判那些否定「文化大革命的投降派」。 九月二十日江青到山西大寨群眾大會上講話,又乘機發難,強調評「水滸」 要聯繫當今的實際,「看看宋江如何排斥晁蓋,架空晁蓋。」九月十七日江青又召 集新華社、人民日報,「北大清華兩校革命寫作班子」以及長影、北影等負責人談 話,再一次煽風點火。她說,毛主席評「水滸」就是有所指的。他說宋江架空晁蓋 。現在我們中央有沒有人架空毛主席?我看是有的。他們抵制馬列理論,消極對待 毛澤東思想,同時他們又不反修正主義。這就是投降派,受招安嘛! 江青說,架空晁蓋的投降派,架空毛澤東是有所指的。那不是已經呼之欲出 ,是周恩來、葉劍英和鄧小平等人了。 若論周恩來對毛澤東發動的「文化大革命」的態度,當年在我看來,他的確 一開始便採取低調而有節制的態度,而且時時事事在政策上作出「限止」。雖然未 如姚文元在《人民日報》社論中所說的「否定」態度,但也確實對毛澤東放開手腳 「打倒一切」,「大知天下」的做法起了相當的牽制作用。現就我記憶所及,說三 件事。 一、我記得一九六六年二月,毛澤東批示中共中央成立「文化大革命小組」 ,開始部署全面發動「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了。新華社和中國新聞社已不斷有關 文化大革命的消息發了出來。當時在香港的中共報紙如「文匯報」、「大公報」、 「新晚報」、「商報」、「日報」當然一一照登,廣為宣傳。但到了三月間,周恩 來通過國務院副總理陳毅、中央外事辦公室副主任廖承志通知中共港澳工委(掛名 香港新華社)新聞戰線黨委書記(當時我任書記之職),強調指出,我國的「文化 大革命」是在共產黨領導下,無產階級專政條件下和中國社會主義人民的思想覺悟 基礎上進行的,香港和海外都不在這個社會範疇之內。香港報刊必須掌握「內外有 別」的分寸,不要照搬國內的一套,對香港同胞和國際社會大事宣傳,以免引起海 外同胞的混亂。對中央公佈的文件也不要照登新華社的報導,要嚴格限於使用北京 「中國新聞社」的摘要消息。中央外事辦公室將會嚴格掌握「中國新聞社」的對外 報導,要盡力避免對香港、海外引起震動。 二、一九六六年五月四日至二十六日,毛澤東在北京召開政治局擴大會議嚴 厲批判彭真、陸定一等對抗文化大革命。五月十六日通過了《中國共產黨中央委員 會的通知》,宣佈停止彭真、羅瑞卿、陸定一、楊尚昆等中央書記處職務,又宣佈 改組中共北京市委,並撤銷彭真北京市委第一書記和市長職務。這是毛澤東文化大 革命第一聲炮聲,震動了全中國,也震動了國際。但周恩來卻命中央外辦公室副主 任廖承志連夜通知香港新華社在版面上安排上要平淡而有節制,這是又一次提醒我 們在香港負責工作的人不要把國內的文化大革命宣傳過多過熱。 三、同年十月,我以香港各界國慶觀光團秘書長的名義到北京參加中華人民 共和國國慶典禮。十月三日,當時新任「中央文革小組」顧問的陶鑄和葉劍英、陳 毅、廖承志等中央領導人在中南海接見了我們同行的中共港澳工委(新華社)四、 五位共產黨談話,主題是談「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這一次是葉劍英特別強調說 ,周總理囑咐我告訴你們,現在,年初所說的「文化大革命」已提升為「無產階級 文化大革命」,從黨內到黨外,從中央到地方,這將是一場「史無前例的偉大革命 鬥爭」。但是,在香港,對海外的宣傳,周總理今年三月間委託陳毅老總和廖主任 通知你們內外有別的原則沒有改變。不能照搬新華社國內宣傳那一套嚴格採用中央 外辦控制的「中國新聞社」有選擇的消息。現在,周總理特別還加上一條規定:你 們在香港和澳門地區不搞「文化大革命」。 四、一九六七年二月十一日周恩來在懷仁堂主持中央政治局碰頭會,會上, 葉劍英、徐向前、陳毅等對江青的「中央文革」這一夥進行了面對面的鬥爭。葉劍 英責問陳伯達:「你們把黨搞亂了,把政府搞亂了,把工廠農村搞亂了,你們還嫌 不夠,還一定要把軍隊搞亂,你們想幹什麼?」 十六日,周恩來在懷仁堂再次主持中央碰頭會。會上,譚震林、陳毅、葉劍 英李先念等相繼拍案而起,對「文化大革命」的錯誤做法表示強烈不滿,對中央文 革小組江青、陳伯達、康生一夥亂黨亂軍,打擊、迫害老幹部的行為進行強烈抨擊 。這兩次會議實質上是反對毛澤東搞的「文化大革命」。江青等人一一向毛澤東作 了詳細匯報。 所以,到二月十九日凌晨,毛澤東突然召集有周恩來、李富春、葉劍英、李 先念、康生、謝富治等參加的中央政治局會議,嚴厲指責十六日懷仁堂會議上對「 文化大革命」表示強烈不滿的譚震林、陳毅等人。根據毛澤東的意見,從二月二十 三日到三月十八日,在懷仁堂召開了七次「政治」批評會。江青、康生、陳伯達、 謝富治等人以「資產階級復辟逆流」(其後就稱為「二月逆流」)的罪名對譚震林 、陳毅、徐向前進行圍攻、批鬥,迫使他們作了檢討,並下放勞動。周恩來也作自 我批評。此後,中央政治局停止了活動,中央文革小組實際上取代了政治局。(見 《周恩來年譜》下卷一三0頁) 這「二月逆流」四個字罩在周恩來等人頭上,就是毛澤東把周恩來等多位中 央政治局委員定為黨內「反毛澤東、反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的一股政治逆流。那 就是修正主義者,那就受了資產階級的招安,作了「投降派」。 所以,周恩來在一九七五年八月十六日,即毛澤東「評水滸」講話後兩日, 雖然也身在醫院,囑其身邊人員找出「魯迅全集」中「評金聖歎」一文,及《水滸 傳》的各種版本,從七十一回、一百回、一百一十回到一百二十回來看,顯然要核 證毛澤東所說的「宋江架空晁蓋」指誰及其含意。 九月二日,周又囑秘書找來最近「內部參考」中反映各地學習毛澤東對「水 滸評論情況」送閱。九月十五日,周恩來與人談話中,就近期報刊宣傳上開展對「 水滸」評論事指出:「他們那些人(指毛江五人幫),有些事情做得太過分了!最 近評《水滸傳》,批投降派,矛頭所指,是很清楚的。」 聽此言,周臥病醫院期間,其心頭的憤慨和痛苦是非常沉重的。腫瘤病情當 然加速惡化。 果然,九月二十日下午,周在醫院施行大手術治療,鄧小平、張春橋、李先 念、汪東興和鄧穎超等人在醫院中守護。進入手術室時,周恩來對守護他的人大聲 說道:「我是忠於黨,忠於人民的,我不是投降派!」在場的鄧穎超明白,特別要 當時任毛澤東辦公室主任的江東興將此情況報告毛澤東。一九七五年年底,周已病 危,在病床上同葉劍英談話是用顫抖的聲音囑咐道:「要注意鬥爭方法,無論如何 不能把權落到『他們』(指毛澤東手下的『四人幫』)手裡。」同日與鄧穎超談話 ,「我死後不要保留骨灰,要將骨灰全部撒到祖國的江河裡和土地上。」一九七六 年一月八日,周逝世。十日和十一日,中共黨和國家領導人以及道教各界群眾代表 一萬多人前往北京醫院向周恩來遺體告別。朱德、葉劍英、鄧小平、宋慶齡等等在 周恩來遺體前靜默致哀。唯獨不見毛澤東!(上述引文均見《周恩來年譜》下卷) 從毛澤東與周恩來晚年這一幕少為人知的宮廷鬥爭怨恨故事,可以看出毛澤 東之評「水滸」借批宋江為接受宋朝朝廷招安的「投降派」以諷刺並厚誣周恩來, 促成周恩來的腫瘤加劇惡化,從而早死速死。這大概是施耐庵的學生,水滸傳七十 一回後的續貂者羅貫中所想不到的後果。 應該說,施耐庵手寫的「水滸」七十一回本,關於宋江並未接受招安是有「 宋史」作印證的。宋史關於宋江的記載,我所看到的只有短短三處。 一、《宋史、侯蒙傳》載:「宋江寇京東。侯蒙上書言,宋滿以三十六人橫 行齊魏,無敢抗者。不若赦江,使討方臘以自贖。」這裡記的只是侯蒙給皇帝一個 獻策。但皇帝有沒有赦之,沒有記載。妄論「討方臘」。 二、《宋史 徽宗本》記載:「淮南盜寧江等犯淮陽,遣將討捕。又犯京東 、江北、入楚海州界。命知州張叔夜招降之。」但宋江有沒有接受招降,也沒有下 文。 三、《宋史、張叔夜傳》中記:「宋江起河朔,轉略十郡。官軍莫敢攖其鋒 。張叔夜伏乘之,擒其副賊,江乃降。」張叔夜傳總算是有了個「江乃降」的結局 。這就是非接受招安,做「投降派」者,乃是戰敗被俘逼降者。 成荷生老弟的《水滸傳 鉤沉啟思錄》所評者,唯以施耐庵的七十一回版本 為原作真品,唾棄了羅貫中所續第一百回來和一百二十回來的狗尾巴,排除了宋江 接受宋朝廷招安的小說家之言。這一見地客觀上否定了毛澤東評「水滸」誣宋江的 不實之詞,令人又看穿了毛澤東師秦檜之故技而給周恩來以「莫須有」的罪名,我 甚感欣欽。 至於毛澤東只能利用羅貫中給施耐庵《水滸》七十一回的續貂狗尾巴搞卑劣 的政治鬥爭,這是羅貫中的《水滸》續集之恥,施耐庵的《水滸》七十一回之榮。 我為此特別將毛澤東迫害周恩來致死的鬥爭真相寫入序中,即為成荷生老弟的《水 滸傳 鉤沉啟思錄》一書增添一段現代史上的政治鉤沉啟思錄,也給施耐庵中寫的 七十一回《水滸傳》同羅貫中的續貂集一百回和一百二十回的《水滸傳》一書劃清 涇渭分明!是為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