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謝時節 童 屹 我叫童屹,現為哥倫比亞大學法學院學生。1968年,我出生於湖北省首府武 漢市。自1994年4月至1995年1月,我被秘密扣押在北京市公安局看守所。之後,未 經審判和起訴,我被轉到武漢市何灣勞動教養所。在那裡,我又呆了21個月。 由於其他許多朋友的支持和幫助,我的生活已起了巨大的變化。但是,我無法 忘記那些非人的日子,尤其是我的一些朋友仍然在中國遭受我不久以前經歷的痛苦 。 我兩年半的牢獄之災起源於我對魏京生的支持。從1993年10月到1994年4月, 在他兩個長期刑期之間,我是他的唯一助手。 1996年10月我被釋放之後,警察仍對我嚴加監視。有一次,我去北京探訪在 北京工作的姐姐,我又被無理地扣押。11天之中,我和精神失常的婦女,殘疾兒童 以及苦大仇深的上訪婦女關在一起。這些人在我看來都是無辜的。但是,我們卻被 關在條件惡劣的北京市收容遣送所。最後,我和其他一些人員被一群持槍荷彈的警 察押送回武漢市收容遣送站,直到我的父母交了500元之後,我才被釋放。 在我兩年半的勞教期間,每天的勞教所都是我為我的尊嚴和作為一個人的權 利而戰鬥的戰場。在我拒絕加班之後(按:中國法律規定勞教人員每天工作時間不得 超過8小時),最壞的事情發生了。我被一群經由看守唆使的勞教人員毆打。在整個 勞教期間,我不被允許與其他人說話。我無法接觸報紙,電視和廣播等新聞媒體。 我的食物份額少之又少。那個時候,我最大的夢想就是一個熱水澡和8小時的睡眠。 我的條件與其他同監犯人相比不是最差的。在北京市看守所的時候,我的一 個同號因貪污25萬美元而被判處死刑。在她等待死亡之前,她的雙手和雙腳整天都 被銬著。在同監人員之中,我們都知道政府會把搶決犯人的健康器官賣掉。從她的 例子中,我逐漸理解了中國政府的死刑經濟學。 我的另一位同號在我被抓之後3個月的7月到我們號裡。她看起來面色萎黃, 病殃殃的。一個月之後,她被帶出監號3天。她回來後穿著一件厚厚的大棉襖還哆哆 嗦嗦的。她告訴我,她的雙手雙腳被銬在手術台的四角,警察醫生給她做了流產手 術。這之後,她仍被銬在床上又呆了3天。 在勞教所的時候,上工是一場殘酷的遊戲。由於我是唯一因政治原因而被勞 教的人員,儘管我受到嚴密的監視,我被單獨挑出來做較輕鬆的活兒。其他的人員 要不在電池車間上班就在縫紉車間上班。我從她們的對話當中,確信她們生產的一 些產品是供出口的。每天,我們在一起吃飯。吃每頓飯的時候,我們必須蹲著吃, 因為警察要羞辱我們。我經常看到很多的人手黑乎乎的,但卻用沾著有毒電池物質 的手抓著饅頭吃。 但是,我覺得最可怕的事不是被打,也不是強勞,而是勞教當局徹底剝奪勞 教營受害者的尊嚴的方式。在溫度高達40度的悶熱的午夜,200多名勞教人員下工回 來,疲憊不堪,汗流浹背,但還必須去打她們一天中的最後一場戰鬥。所有的人沖 進只有6個噴頭的洗澡間,她們尖叫著爭搶著水籠頭,想盡快地在半小時之內洗乾淨 她們臭汗淋漓的身子和污跡斑斑的衣服。半小時之後,沒有一個人可以呆在洗澡間 。因此,沒人可以洗一個完完整整的澡,幾乎所有的人多長滿了一層又一層的痱子 和瘡疤。 這些瘡疤仍然歷歷在目。回想起來,我無法理解我和我的同號是如何度過那 些苦難的日日夜夜的。與我的同號相比,我自覺極其幸運,因為我終於能自由地呼 吸,並且能在這塊自由的土地上開始新的生活。但是,我同樣也痛切地知道在中國 仍然有許多的人受到罪刑不相當的死刑處罰;仍然有許多的女嫌疑人被迫銬在手術 台上做人工流產;仍然有成千上萬的人用沾著有毒物質的手抓飯吃,而這些同樣的 手卻為勞教當局提供巨額的財政收入;仍然有許多尖叫著的赤身女人互相拼打爭洗 一個乾淨澡。這些就是中國勞教營的現實。 當我想起鄭念女士的暢銷書《上海生與死》的時候,我知道自60年代後期的 文化大革命之後,中國的勞改勞教制度沒有稍些進步。每天,我都告訴自己:不要 忘記過去,揭露中國政府的罪惡,並且堅信有一天中國古拉格的圍牆會坍塌。 (1999年9月17日,本文之英文稿為作者在勞改研討會上的發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