盼望中國的精神重建

  余英時

      我是十分盼望二十世紀趕快結束的一個人。在本世紀之初，嚴復曾寫了一篇
七言古詩，對於世界進入「大同」、中國走向「改革」，寄以無限的期待，但同時
也對於頑固的清廷，堅決鎮壓康有為、梁啟超等人的變法運動，表現了極大的憤慨
。他大概作夢也不會想以：整整一百年了，中國大陸所面臨的局勢仍然和他向十九
世紀告別時一樣，甚至更為嚴重了。
      中國在二十世紀初葉，本來有了一個很好的開端。一九一二年中國在亞洲建
立了第一個共和國；一九一七年至一九一九年，中國又產生了新文學和新文化的運
動。但是於一九二一年起，中國竟出現了一個受外力指揮和控制的暴力集團，假「
革命」之名，對中國文化和社會的每一方面進行有組織、有計劃的破壞與毀滅。日
本軍國主義的擴張和侵略則恰好給這個本沒有民族意識的暴力集團提供了利用中國
人民族情緒的絕好機會。終於在一九四九年，中國進入了陳寅恪先生所謂新「五胡
亂華」的大混亂和大黑暗的時代。
      在「革命」暴力的毀滅和宰制之下，二十世紀竟成為中國史上精神最貧困的
世紀。這是中國人的奇恥大辱。所以我盼望二十一世紀的中國能「否極泰來」，重
新開始精神資源的發掘和儲蓄。這一精神重建的重任首先仍然落在知識分子的肩上
。過去五十年中，我們親見絕大多數中國知識分子怎樣在權勢面前完全失去了自尊
和自信。二十一世紀應該是中國知識分子從痛苦和反思中尋求新生的時候了。朱熹
在受到朝廷「黨禁」迫害的日子裡，特別囑咐他的學生們說：你們要「挺起脊樑」
。這四個字正是對二十一世紀中國知識分子當頭棒喝。讓我們大家都以此自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