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貿、中國與西雅圖會議 金 楓 在中國與美國出人意料簽署世貿准入協議之後，舉世矚目的西雅圖世貿部 長級會議也出人意料地以失敗告終，天下時勢，變幻難測。對此觀察的點滴心得略 陳於下，敬請指正。 中國加入「世貿」的變數 經過十三年的努力，一九九九年十一月中旬中國大陸與美國終於達成中國 加入世界貿易組織（ＷＴＯ）談判的協議，雙方在北京簽署了關於市場准入的協議 ，這是美中關係的一件大事，也是中國加入世界貿易組織最為關鍵性的步驟，同時 也將對中國現代化走向產生極為深刻的影響。 持樂觀立場的看法是：在與國際接軌的過程中，將進一步削弱計劃經濟體 系的殘餘，健全和完善中國市場經濟架構，在國際上行之有效的與市場經濟配套的 法治觀念和法律機制，將逐漸在中國紮下根來，從而在根本上促進中國的政治民主 化改革，順利完成「和平演變」，使中國真正成為這個世界負責任的成員，成為一 股國際安全與和平的健康力量。 悲觀的看法是：中國現有的經濟結構和政治機制弊端叢生，社會貧富懸殊 日益擴大、嚴重失衡，中共當權者是想要借加入WTO，給窮途末路的集權統治打一劑 「強心針」，這是當今西方政治家對中共「綏靖政策」的集中反映；此外，尚未完 成轉型的中國經濟，無法在國際市場確立自己的競爭地位，經受不起國際先進生產 力的衝擊，大規模的失業和民族工業的衰退，將引發巨大的社會和政治動盪，中共 將再一次煽動狹隘排外的民族情緒，把「禍水」引向西方，不惜以軍事法西斯主義 維持其集權統治。 需要提醒的是，對中共加入世貿組織抱過高期望，是不切實際的。當中共 在自己還是地下黨、在野黨的時候，也像現在的海內外民運人士一樣，信誓旦旦只 要他們在中國執政，就會實行民主政治以保障人權自由，可以講是「好話說盡」， 但在一九四九年奪取大陸政權之後，中共卻在社會政治上實行了大倒退——「壞事 做絕」——較之中國歷史上的封建集權政治有過之而無不及。 江澤民當政之後，中共簽署了聯合國的兩個人權公約，曾經引起過國際社 會的一片喝彩，但墨跡未乾，北京就開始肆無忌憚的侵犯人權，全面鎮壓民主黨的 組黨運動，民運人士和異議人士紛紛被逮捕判刑或送去勞動教養。現實的後果是， 中共在簽署兩個國際人權公約以後，國內的人權狀況，非但沒有好轉，反而是更加 惡化了。 最近的例子是：中共總理朱熔基保障法輪功信眾有合法練功權利於先，並 通過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公告的形式，公開確認法輪功學員有合法練功 的權利；但是不久在江澤民的主導下，開始大肆逮捕法輪功的負責人，並操縱人大 立法公然把法輪功定為「邪教」，在全國範圍內對法輪功學員進行政治迫害。出爾 反爾，陽奉陰違，是中共慣用的伎倆。無論是他們的講話、簽字或正式的承諾，只 要是他們自身政治利益的需要，統統都可以推倒，可以食言，可以賴帳。在中共的 詞典裡，為了達到目的是可以不擇手段的。這是中共尚未轉型成為現代執政黨的流 氓政治本性所決定的。 看清這一點，我們就無須過於悲觀，事物的發展應該是一種合力的結果， 往往不依人的意志為轉移，像中國加入世貿的事，其實對各方面都是一個新的巨大 的變數，它會產生我們現在還無法預期的多重效應：在中共感到有利可圖的同時， 國內的各界人民群眾可以根據各自的需要，提出或強化自己的訴求，至少可以要求 享有與外資企業同等的發展競爭權利；各種反專制的政治力量，也可以在一個與國 際社會逐漸溶為一體的環境中尋找到新的更加堅實的支點；國際社會也將在與中共 的交往中保持高度的警惕，並為中國可能出現的變局作好兩手準備。 朱熔基轉危為安否？ 自中美簽署了關於加入世貿的協議之後，前些時候被罵作簽署「二十一條 」的「賣國賊」的朱熔基，又被認為成了事實上最大的「贏家」，他四面楚歌倍受 制肘的地位似乎從新獲得了鞏固；這從他最近在出訪馬來西亞時，把自己說成是中 國國營企業的「老闆」等意氣風發的言辭中可以得到印證，幾個月來他憋在心頭的 那一口氣終於吐出來了……但朱熔基是否真的轉危為安了呢？我卻以為不然。 延續中國封建傳統的中共政治最大的特點就是人治，向來只有第一把手才 能有隨心所欲公開講話的權利，其他官僚在公開場合一概要與第一把手「保持一致 」，否則就自身難保。胡耀邦、趙紫陽就是因為講了一些和「第一把手」鄧小平看 起來不太一致的話，就被趕下了台。鄧小平把江澤民樹為中共第三代核心，也就是 想要延續中共的這種政治傳統。因此，每當非第一把手公開講自己話的時候，也就 是他失去權力的開始；而在中共政壇越是有潛力的人，在公開場合往往就越是低調 。 在江澤民信誓旦旦宣佈反對中國實行私有制的立場以後，朱熔基在國際場 合把自己稱作國營企業的「老闆」－－大有視國家財產為己有之嫌，顯然就是一種 與江澤民不和諧的聲音；況且，即便中國的國營企業真的有一位老闆的話，那也應 該是江澤民，他是第一把手，國家元首即這些財產的法人代表，「普天之下，莫非 皇土」，朱熔基充其量只是一個受雇於江澤民的大管家，類似企業中的總經理。 其實，在中國國內的許多場合，有許多人早已習慣稱呼朱熔基為「朱老闆 」的，這是中國發展市場經濟之後出現的一種風氣，如同逢人說「恭喜發財」一樣 。但是，朱熔基把自己稱作老闆就另當別論了。一則，是他對中國經濟的本質缺少 清楚的認知，且不說中國的國營企業財產權在於全體人民，就是有一天中國發展成 象西方資本主義國家一樣的私營經濟，也輪不到朱熔基來當老闆，如果克林頓說他 是美國企業的老闆，非讓人笑掉牙不可。 二則，朱熔基看來並沒有吸取他慣於發表豪言壯語的教訓，這雖然可以博 得世人一時的喝彩，也可以令自己一吐胸臆為快，這在鄧小平羽翼護呵之下，尚不 至於遭人公開彈劾，但在發跡經歷大致相仿的江澤民眼裡，這就變成了一種「是可 忍孰不可忍」的挑戰，是在窺覦他手中的中共核心權力。有鑒於此，江澤民臥榻之 側，不會容朱熔基酣睡太久的，朱熔基未來的仕途依然充滿著荊棘和坎坷是可以預 料的。 就像中美雙方官員公開強調的那樣，中美簽署世貿准入協議是兩國領導人 的政治決策，不但因為是克林頓在簽字前兩次給江澤民打熱線電話，簽字後江澤民 又直接走到台前頻頻亮相，相反朱熔基退居其後不再張揚，似乎把功勞歸於江澤民 一人，這可以說是朱江之間的新的妥協。但是，如果真的加入世貿，意味著中國的 社會體制要進行根本性的憲政改革才能與世界潮流接軌，對於這種潛在和巨大的政 治後果，難道就不是朱熔基以退為進的籌碼？朱熔基的多重性或他的多副面孔可否 保佑他在未來與江澤民的關係中立於不敗之地，現在下定論還為時尚早。 西雅圖抗議示威的啟示…… 十一月三十日星期二，在美國西部美麗的海濱城市西雅圖，一百三十五個 世貿組織成員開始舉行為期四天的部長級會議，尚未入會的海峽兩岸都派部長作為 觀察員出席了會議。與此同時，反對世貿組織會議的各界人士雲集到西雅圖，他們 憤怒而激烈的抗議示威活動引起了世人的關注，尤其是向世人展示了當今自由貿易 所產生的不良後果，令人注意到世界貿易組織推動「自由貿易」的對就業、人權和 環境的負面影響。 一九一九年， 西雅圖曾發生了美國歷史上最早的一次總罷工， 但是卻還 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多國家的這麼多不同組織的抗議者聚集在一起的情況。抗議者來 自加拿大、法國、巴拿馬、印度等一百四十四個國家，包括了工會、農民團體的勞 工活動家， 環境保護主義者， 人權活動人士， 以及動物保護團體，中國的法輪功 學員和民運人士，柏克萊加州大學和一些當地學生也在示威者之列。 抗議活動的組織者早早就開始了準備工作，他們事前計劃要舉行一個星期 的活動， 其中包括各種宣講、音樂會、針對大公司的（模擬）「人民法庭」，以及 同美國國會中持同情態度的議員見面等等。其中規模最大的一次活動是美國最大的 工會組織「勞聯－產聯」在世貿組織會議開幕之日發起的抗議遊行， 約有一萬五千 人參加。示威者封鎖了會場附近的西雅圖市區街道， 阻止會議代表進入到場，當上 午達到會議開幕時間時，警察使用催淚瓦斯、辣椒水、橡皮子彈等，試圖驅散示威 抗議者，但遭到了激烈的反抗，一時間美麗的西雅圖亂作了一團。 聯合國秘書長安南等許多國家的高級領導人被困在飯店無法動彈，會議一 直推遲到下午才得以開始，開幕式和美國國務卿奧佈雷特的致詞也被迫取消。當天 西雅圖市長宣佈宵禁，華盛頓州的華裔州長駱家輝宣佈進入緊急狀態，並調派了國 民兵部隊前去西雅圖控制秩序。不過，這種「動亂」或「暴亂」，並並沒有令到美 國當局驚惶失措，像北京在八九年那樣「斷然」用坦克和機關鎗進行血腥的鎮壓， 而是繼續保障了抗議示威者的言論自由權利。這次西雅圖會議如果放在北京或中國 大陸的哪一個城市舉行的話，那後果不堪設想。 美國總統克林頓在公開譴責抗議示威中出現的暴力事件並一再重申對自由 貿易堅定信念的同時，又公開聲明這些示威者有表達意見的權利，而且世界貿易組 織要改革成為傾聽各種意見的更加開放的系統。世貿組織發言人羅克維爾承認，除 了少數不喜歡貿易和資本制度的人，想搞垮世界貿易組織外，抗議示威者中相對多 得多的有消費者， 環境保護主義者， 宗教組織， 以及勞工聯盟， 這些人希望看 到世貿組織能做出調整， 更好地反映他們的關注， 以及他們認為應優先考慮的事 情。 世界貿易組織的官員或出席會議的有些國家，對如此壯觀的抗議示威場面 頗有微辭，甚至認為這不應該是東道主的「待客之道」。其實，這些示威抗議者恰 恰給世貿組織和各國的代表上了極為重要的一課：在當今各種關係日益緊密的地球 村上，健康的自由貿易是離不開基本人權和對生態環境的保護，是無法排斥人們通 過政治民主的各種參與的。在這些基本原則沒有澄清之前，世貿組織所期望的成效 實在是難以預期的。 世貿會議失敗的涵義 十二月三日在西雅圖結束的世界貿易部長級會議，無異被認為是一次失敗 的會議。之所以這麼說，主要是沒有達到會議預期的目標，主要發達國家美國與歐 盟之間在開放農場品市場問題上，發達國家與不發達國家之間在勞工人權和環境保 護問題上，分歧和對立遠大於共識；同時會場外各種反對世貿組織的團體和個人， 激烈地抗議示威演變成暴力事件，甚至出現了在鬧市中心砸毀十幾家商店的櫥窗， 掠奪物品的暴動場面，令不少商店關門停業，一度使得西雅圖市中心看上去像一個 「戰場」。 反觀這次以失敗告終的西雅圖會議，其中隱含了不少的悖論：首先，自由 貿易的發展既符合發達國家的利益，也同樣體現了發展中國家的利益，但在當今國 際社會的大家庭裡，對自由貿易的追求，少數發達國家雖然表現出強勁的原動力， 並且作出了積極的貢獻，但是整個發展進程已非它們所能完全左右，事實上它成為 一個平衡各方利益訴求的多元結果。從這次會議目前的結局來看，至少證明了一點 ：這個由美國等世界發達國家推動領導的世界貿易組織，並不是一個專斷性的國際 組織，即不是由美國等少數國家把持得了的，所有參與者同樣有發言權，而且可以 影響決策。這可以解除許多中國人過去對這個國際組織的誤解。世貿組織不像聯合 國或其他國際組織，135個成員國投票權和否決權都相等，任何一個國家反對都會導 致貿易協定流產，越來越多國家要求在國際貿易中承擔對等責任，在世貿組織內達 成共識就越困難。 儘管大規模的抗議示威行動使當地政府和克林頓總統都有失體面， 克林頓 也在不同的場合譴責了這些干擾行動。不過他把這次大規模的示威行動說成是一種 健康的信號， 顯示了公眾對於這個問題的興趣，而這個問題曾經完全是由各國首腦 ， 貿易部長以及商界要人掌握的。他在對一百三十多個國家部長的重要講話中說， 在會場外遊行示威的人們不瞭解世貿組織是否符合他們的利益， 希望表達他們的 意願。克林頓說，「街上示威群眾所表達的意見是: 我們曾在這個問題上保持沉默 。我們不能再繼續沉默下去了。我們並不是不要貿易， 但是我們要發表意見。世貿 組織越迅速地開始這個過程， 讓外部各界人士參與， 我們就能越迅速地看到示威 者減少， 建設性的討論增多， 包括在座的各位都瞭解的我們二十一世紀的目標， 就會受到來自各國更加廣泛的支持。」 即便如此，會議還是被批評為缺乏民主，決策不夠透明。美國貿易代表巴 爾捨夫斯基指出，世貿組織的成長過快，原有的工作程序現在已經不適用，的確有 些成員國對組織運作透明度有意見。這說明，世界貿易組織儘管被認為是一個積極 推動世界文明進步的巨大動力，但它與當今迅速發展的民主潮流似乎存在著不和諧 甚至是脫節的地方。所以，這個不盡如人意的會議結果，恰恰向世人昭示了：浩浩 蕩蕩的民主潮流已經成為天下大勢，誰也無法自外。美國等發達國家要想繼續推進 民主政治、領導好世貿組織，不但要有良好的動機願望，更需要身體力行，套用中 國的一句俗話就是要「從自己做起」。 與此同時，一些發展中國家的代表，在西雅圖會議上，一方面十分積極地 向發達國家爭取自己的權益——進入國際市場的種種優惠，一方面又尋找種種理由 拒絕在履行義務上作出承諾和讓步——尤其是在勞工人權和環境保護方面，反過來 ，它們對於自己國內老百姓和企業爭取權益的訴求，卻又充耳不聞熟視無睹，甚至 對近在咫尺的大規模抗議聲浪都嗤之以鼻，曲解成會議東道主的「苦肉計」。這種 只想索取權利而不願承擔義務的思想行為，不但阻礙了世界自由貿易的健康發展， 同時也是阻擋民主潮流的絆腳石。 雲集在西雅圖大顯身手的數萬抗議示威者，雖然在整個過程中出現了一些 令人遺憾的失控或火爆場面，甚至有好幾百人被捕，還有一些人在與警察衝突時受 傷；但他們通過自己的政治行為成了代表正義的勝利者！他們所要表達的訴求得到 了強烈的顯示，不但通過克林頓總統傳達到每一個國家的與會代表，而且通過新聞 媒體傳播到全世界，更重要的是在改革以後的世貿組織的行為規則和具體決策中， 他們不再被排斥在外，他們的權益和訴求必將要得到體現。所以，從這個角度說這 次世貿部長會議「沒有達成任何協議比簽署一項忽視勞工和環境問題的協議可能還 好些」。奮鬥了二十多年的海內外的中國民運人士，從中也可以得到啟示，在實現 政治目標的過程中，必須要採取扎扎實實的政治行為！ 十二月十日是今年的國際人權日，西雅圖會議的結果對它具有一種特別的 涵義。人們不禁會想，一切自稱是代表人民執政的「人民政府」，什麼時候能夠象 重視世貿組織一樣來重視人權和環保問題？什麼時候人權、環保不再只是美國等少 數國家領導人的訴求，而成為大多數國家領導人的共識？什麼時候，這一百三十多 個國家的部長們能夠真正為了人權和環保再重聚在一起共商大計？在二十一世紀即 將到來的時候，這難道還是一個遙不可及的夢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