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土地(詩)


  雪 迪


  ★三月第一個週末

  突然的一場雪，使三月的光
  和凹地上記憶中的麥芒分離。

  使中年人看見老年的正面。
  在最小的臨海的

  住滿陌生人的鎮子裡。
  老人虐待和懲罰青春。

  東方的女人在深夜裡哭喊。
  四面的洪水開春時
  
  發瘋地向一個區域流。
  那裡是祖國，朝陽的

  一面的祖國，孩子們一群群
  摔倒。事件和物體混淆。

  優秀的人集體消逝。
  這是我在最小和孤獨的

  臨海的鎮子裡，每天得到的。
  比如情人節，在一個偏僻

  花店，我看見大片
  被飛蛾環繞著的黑色玫瑰。

  一九九九年三月


  ★靜心的日子

  白雲反覆揩抹受苦的日子
  閱讀的邊緣變灰。風帶著敵意
  經過木頭屋子。親戚們在遠方的
  鹹水裡，一頁一頁寫信。

  國家的名字在泥地上生銹。
  新戰士在銀行裡洗槍。

  人民在從南到北的大雨裡躺著。
  青春是一場集體斂賭的運動。

  觀看水色的人，想到身後的
  苦日子：縱火的鄉親們

  使本地的道路更險惡。
  遠處，群山後頭的山峰
  
  正在登高人的注視中變暗


  ★遺忘

  在六年的乾旱中
  望船，河流變短

  在異地的迷路人
  說另一種語言

  與自己更近
  當地的景色：

  石頭裡的煙，晚餐時
  進入一扇空牆

  那時客人起身
  河流在無船的地帶

  漲潮，與家鄉更遠
  說另一種語言

  詢問歸途，一群灰鳥
  帶著大陸的乾燥

  寒冷，從遺忘的水晶體
  透明的，陌生的事物中飛來


  ★老歌

  幾隻獨腳蚊子站在增厚的雪上。
  另一種語言的雪，使人在深夜的窗前

  哽咽。單頻道錄音機在水聲中
  尖銳地唱著。粘呼呼的髒的童年。
  
  客人早已離去，更冷的雪落著。    
  早年的生活像忘不掉的老歌。

  隔著一堵牆有人在洗一堆髒碗。
  牆這邊是深夜。流亡的人

  在零下的氣溫中竭力唱著。


  ★土地

  我們兩眼幹幹，眼望來的方向
  父親、孩子；歸骨零亂
  棄置在記憶的荒地
  死人每個夜晚，回來一次
  帶著一束花，衣襟上另著土地
  辨認沉睡著；守著我們
  離開時把花朵放在枕邊
  我們醒來，看見陽光
  有時聽見鳥叫。醒來
  第一件事是拚命回憶
  去了一個地方，感到
  寒冷。我們幹了什麼。然後醒了
  醒了就是遺忘
  唯獨清晨的陽光在閃耀
  那不是生命發出的光芒

  我們兩眼幹幹，遠離我們
  喝過、吃過，使我們感染疾病
  疾迷顛狂的泥土
  我們自願告別
  仍在常常戀愛的情人
  童年留在那兒，我們從此無根
  從此，只在睡眠中
  訪問親人，每個夜晚
  回去一次，在黎明前
  把一生中熟悉的臉孔
  靜靜摸一遍。然後醒來
  生活在兩種現實裡
  我們以雙倍的速度衰老
  對日常的生活和內心的世界
  感覺重重困惑
  我們，生活和挪動在疲倦
  絕望、夢境，遺忘的裂縫之間

  童年，遺留在不能返回的
  那片土地上。在睡眠中
  和往日的情人做愛
  在睡眠中，再愛一次
  吻著，茗飲情人身上的土地
  為昔日的愛哭泣。為昔日的愛
  寫作。醒來，心甘情願
  入睡。坐在陽光中，看見自己
  為了那塊遙遠的土地衰老
  把在孤獨中呈現的光芒和果實
  痛苦地舉著；為了舊愛高舉著
  在數不盡的異鄉人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