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艾奇遜到胡克、布熱津斯基 ——也說《丟掉幻想,準備鬥爭》 (中發聯)姬 離 一九四九年八月五日美國國務院發表了題為《美國與中國的關係》的白皮書 ,回顧了一八四四年中美《望廈條約》簽訂以來的中美關係。時任國務卿的艾奇遜 在白皮書正式發表之前,致信總統杜魯門,重點說明對華戰略的今後取向。書與信 的公開,大大地激怒了毛澤東,從一九四九年八月十四日至九月十六日毛澤東共寫 了五篇文章對其進行抨擊,其中著名的有《丟掉幻想,準備鬥爭》(8、14), 《別了,司徒雷登》(8、16),其熱度不亞於今天北約對貝爾格萊德的轟炸。 為什麼毛澤東如此「怒不可遏」?蓋因艾奇遜預測了中國的民主個人主義終 於會成為改造社會的有效力量:「中國悠久的文明和她的民主個人主義終於會再顯 身手,中國終於會擺脫外國的羈絆。對中國目前和將來一切朝這個目標的發展,我 認為都應當得到我們的鼓勵。」從歷史的邏輯上來說,一九五七年開始殘酷的「反 右」鬥爭,也正是毛澤東對艾奇遜及其力倡的民主個人主義的在行動上的有力回應 ,並非完全來自於赫魯曉夫秘密報告的壓力,或者說兩者同時起了作用。自從「反 右」後,中國就不再有真正意義上的哲學家和思想家。由於文明傳統,不少知識分 子還在「賢相名君」、「士以諫死」的迷霧中徘徊,這種「歷史的寒號鳥方式」甚 至一直持續到一九八九年六月四日以前,更為嚴重的是今天仍有少數學者再次陷入 「政治儒學」之中(我本身就有過親身的體驗!)。從學術生態上,我沒有理由攻 擊固守傳統或後毛主義(新左派),因為學術亦需民主,其前提便是自由的表達。 就在中國新封建主義的強權與獨裁壓制下,也就在東方陣營踏上奴役之路時 ,西方的大思想家卻從哲學與制度倫理的層次上思考列寧(斯大林)式社會主義的 後果,以及資本主義與集體主義、民主主義與極權主義的關係。哈耶克自然不必說 了,而胡克卻很少為中國學者所注意(——請原諒,在寫本文時,我尚不知道這位 生於一九零二年的實用主義哲學大師還健在否?但無論如何Sidney Hook的思想已深 深地影響了我,使我從政治儒學的泥沼中跋涉出來。[——編註:糊克已於1989年7 月12日逝世])胡克的兩本有影響的政治哲學著作,正是在列寧(斯大林)式社會主 義最瘋狂的年代寫出的;《政治權力和個人自由》,一九五九年首次出版於紐約; 《革命、改良和社會正義》,則是一九七五年出版於紐約。胡克在政治哲學方面的 研究,可以給中國當今的工人運動以強有力的指導,使他們認識到為什麼他們今天 大多數會成為真正的「無產階級」。胡克說:「在社會主義國家,財產國有化實際 上是有計劃地不讓工人接近生產資料和生活資料。把生產工具集中於共產黨這個特 權階級手中,對工人進行更強烈的剝削。所以,作為經濟制度的資本主義與社會主 義很難對比。在社會主義國家裡,共產黨的控制使工人監督成為偽善的空談。」 在對政治權力和個人自由進行漫步式的批評後(《政治權力和個人自由》是 一本論文集),十五年的沉思(中間有一九六零年出版的《馬克思與馬克思主義: 含糊的遺產》一書),使胡克從制度的倫理上對「無產階級專政」進行縱深分析, 他說:「列寧和斯大林的無產階級專政就是共產黨對無產階級和其他一切社會集團 的專政,背離了這個詞在馬克思主義那裡原初的意思。」 這種論斷,不僅能使我們徹底地放棄「歷史的寒號鳥方式」並解釋曾被寬恕 (名曰「摘帽」)的右派們為什麼在「文革」時又遭到殘酷迫害的事實以及為什麼 以溫和的解放者面具出現的改革家突然間變成了猙獰的屠城者,——而且他還能解 釋從蘇聯解體前到中國改革開放後,為什麼始終存在特權集團,以及他們在開放的 環境中如何將權力變化為資本。 胡克是一位了不起的實用主義哲學大師,他更是社會學的解剖大師。他把極 權主義社會的病態機理,用哲學評議展示給人們。有了這些,我們自然地擺脫了反 體制的「時尚」之說,而使越來越多的人自然地認識到,我們必須盡自己的一切可 能,從倫理上遠離罪惡的制度。我們不與它合作,不成為它的共犯,在思想上不受 它的奴役!當我們站在哈維爾所說的那家貼標語的蔬菜水果店時,應有的不只是對 主人受奴役心態的輕蔑,而且是——告訴他如何認清一個罪惡制度的實質!讓更多 的人在胡克的思想下,成為哈維爾(儘管從學術上,我還沒來得及證實胡克與哈維 爾的思想聯繫)。 改革開放的確苟延了意識形態的生命,但制度本質不變,它絕不會放棄意識 形態暴政。它力圖採取新的思想控制乃至於採取最令現代政治所不能容忍的手段。 這個不幸,被布熱津斯言中了,布氏在其戰略著作《大棋局》中說:「民主化問題 是不能無限期地迴避的,除非中國突然作出其在一四七四年曾作出的同樣的決定: 像現在的朝鮮那樣與世隔絕。這樣的話,中國就不得不召回目前在美國學習的留學 生,驅趕外商,關閉所有電腦,並拆除數以百萬計的中國家庭安裝的衛星天線。這 將是一件瘋狂的行為,使人回想起了文化大革命。」 雖然,當權者現在還沒有作出召回留學生的決定,也沒有隔絕國內網絡的電 子郵件聯繫,但是,他們正以幾近瘋狂的態度來拆除數以百萬計的衛星天線,以使 百姓看不到真實的新聞,所允許說的:只有北約的「狂轟濫炸」而沒有數以萬計的 阿族人遭到暴政的殘殺;只有造神般的「抗擊洪魔」並籍以製造新的個人崇拜,並 不反思瘋狂的土躍進、洋躍進製造出來虛偽的政績合法性給這片古老土地留下的災 難;只有在數以千萬計的工人無飯吃的情況下開動印刷機來浪費寶貴的資源,而不 讓嚴家祺們、劉賓雁們的正義呼喊,傳到老百姓的耳朵裡…… 夠了!今天拆除衛星天線,明天誰又能保證不關閉電腦網絡呢?就在高級知 識分子那裡,想訪問一些網址,都被告知「該主頁無法顯示」,香港的著名政論雜 志《開放》,在一九九八年還可以看到封面與目錄,到現在連封面也無法瀏覽到, 難道香港也是「敵對勢力」?我們無法回答這個邏輯悖論,但能感覺到意識形態暴 政的血腥氣息。——也許,在某一個早晨醒來,我突然發現整個國家回到一四七四 年。 我們無可奈何嗎?不是,我們似乎該把毛澤東抨擊艾奇遜的題目搬過來—— 「丟掉幻想,準備鬥爭」。我們要向布熱津斯基先生致以深深的敬意:「謝謝您在 胡克之後,又一次提醒了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