選舉後的感想 許倬雲 　　熾烈的大選昨日終於落幕。我們向當選的陳水扁先生道賀，也向落選的各位參 選人致意。美國四年一次大選，選舉時競爭激烈，選情相當明朗時，自忖失敗的候 選人，都會有一篇聲明，承認失敗，並且向勝者承諾為了選民及國家，願意共同努 力。這一舉動，雖已成儀式，卻也不失君子之爭的風度。 　　台灣的這次大選，平心而論，表現最好的是選民，整個選戰過程，相當寧靜。 至於參選的各陣營，其戰略仍不外於布樁腳、拉派系；戰術也不外於擺流水席、廟 宇進香、承諾補助。這次選戰多一特色，則是調查帳目，及大量的口水仗。論選舉 品質，這次選戰，實在不算高明。民調的比率，總有百分之三十不表態，即是有一 大批選民心有定見，不受這些戰略與戰術的影響。直到進入三月份，陳履安先生與 李遠哲先生，分別表示立場，揭出和平與改革為選舉的主題，才不啻在渾濁氣氛中 ，注入清流，選情也因此而趨於明朗。 　　這次選戰，三強鼎峙，長久膠著。現在雖然勝負已分，當選的相對多數，不過 百分之三十九點三，這一比數顯示，反對者比支持者多！事實上，不論三強逐鹿， 誰得其鹿，跛鴨的勝者，不會有足夠的民意基礎，也因此不易大有作為。新執政者 唯一可以設法改善劣勢的空間，則在於吸納選戰敵手主張的政策與理念，逐漸擴大 選民的支持程度。好在，這次選戰中的各個陣營，在各項問題上的訴求，差距並不 甚大，而各家意見也都有可取之處。若從各派意見，去短取長，調適融合為可行的 政策，當非難事。例如，許信良先生在兩岸關係及教育改革方面的意見，都很中肯 ，即值得新政府接納為設計政策的依據。 　　要做到上述的調適，新的國家領導人必須有察納雅言的氣度。掌握權力者，常 會因為醉人的權力而腐敗。阿克頓的名言：權力腐蝕人，絕對的權力，腐蝕更為絕 對。中國諺語，「在山泉水清，出山泉水濁」，也是說明同樣的現象。我們深盼新 的國家領導人，以前面的覆車為鑒，不要在掌權之後，陶醉於阿諛，以致剛愎自用 ，予智自雄，更切忌以聖人的使命感，一意孤行。 　　台灣面臨的問題，是兩岸關係，及政治改革。李遠哲先生辭去中研院院長職務 ，即是為了投身於社會運動，為這兩大問題，貢獻其心力。我們深深欽佩李先生的 憂患意識及奉獻精神。社會上有不少人都與李先生一樣，對於這兩項問題，有切膚 之痛。我們也都願意參與提升台灣及避免災難的重要工作。我們盼望新的國家領導 人，深切領略體會我們的心願，一方面力求清醒，不使台灣因負氣躁進而惹來戰禍 ；另一方面力求改革，使台灣不陷於黑金政治的痼疾。 　　這兩大心願，能否實現，又繫於調整心態及相應的提升文化。十年來，台灣沈 淪於庸俗、虛矯、貪婪與短視。社會的風氣呈現這些特色，政治的缺失也反映這些 特色。因為有此風氣，我們的政治才有黑金的污染；因為有此風氣，我們的社會才 會風俗乖戾、攘利忘義；因為有此風氣，我們在對外關係上（包括兩岸關係及國際 關係），常常自己招惹挑釁，而還沾沾自喜。 　　矯治這些病象，不能僅以政治改革為限。台灣必須在文化與心態兩方面，均有 所反思，有所建設。社會全體，學術、教育、文化、企業、勞工、宗教各界均必須 投注於人力與心志，共同推動這一巨大的改革事業。過去台灣的政治力量籠罩一切 ，也壟斷大量的資源，以致社會力量淪為國家的附庸。這次選舉之後，跛鴨的政府 呈現弱勢，卻正是社會力量有了發展與茁壯的契機。我們盼望，李遠哲、殷琪、許 文龍、施振榮…諸位，以及無數持相似看法的人士，都願意在此後數年內，分途並 進，為台灣建設一個堅實而有活力的民間社會。我們盼望，這一民間社會，能有力 地監督政治，庶幾民主政治能有健全的發展，庶幾政治權力不再侵軼逾限，庶幾強 人政治從此絕跡！陳維昭先生及各位校長提議的國是會議，應是這一行動的第一步 。 　　這一次選舉，是中華民國民主政治發展史上一個重要的里程碑。一黨政治的體 制從此轉變而為政黨輪替。現在國民黨輸了，其實，無論國民黨勝敗，這一形勢都 已不能逆轉。為此，我們盼望國民黨在反省之餘，從此改變體質，從此擺脫一黨獨 大的心態，發奮振作，迎接政黨政治的常規。我們盼望，正在茁壯成長的民進黨， 不要有代替國民黨為一黨獨大的政團的想法，也誠心迎接政黨政治的現實情勢。我 們也盼望，新黨或其他可能形成政黨的政治團體，不須妄自菲薄，也當自求多福， 盡力發展為參與民主政治的政黨。凡此一切，當然又都必須在開放與多元的社會中 才能有健全的發展。民主政治的過程，是一個開放的道路，隨著時代的需要，民主 制度沒有終點站，只有不斷的改進與調節。 　　台灣民主政治的發展經驗，對於中國大陸的民主發展，必定有重要的影響。（ 在撰寫本文的中間，美國之音即曾對本人有半小時的電話訪談，要將台灣民主發展 過程及其利弊，向中國大陸播放。）兩岸關係發展前景，對於台灣有重大意義，只 有在中國大陸也走向民主的一日，兩岸才有和平相處的保證，台灣才會有充分的安 全。為此，我們必須珍惜此地已走過的歷程，也堅定的邁向更好的發展。這是我們 大家共同的志業，這是社會全體成員共同的工作。我們不能再將政治局限於政治活 動，諉由政治人物佔有這一空間，我們必須在文化與社會方面，盡力鋪設民主政治 的堅實基礎，庶幾民主政治有充分開展的可能。□(作者為台灣中央研究院院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