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羅連科院子裡的核桃樹 程 默 1920年八月下旬的一個清晨,一個俄國紅軍團在烏克蘭波爾塔瓦的街道上集 合。在等待出發命令的時候,士兵們發現馬路旁邊的一個院子裡有幾棵正在結果的 核桃樹。於是不一會兒,樹上就爬滿了摘核桃的士兵,爬不上去的就用磚頭、石塊 和劈柴朝樹上砸,全然不顧樹上的戰友可能由此而掛綵。 這家院子的主人是俄國老作家柯羅連科,托爾斯泰之後俄國文學的泰斗。他 透過窗戶憂心忡忡地看著這場原始的洗劫。過去這些核桃長在樹上是為了觀賞,而 在革命後普遍的饑荒中它們成了口糧的一部分。不過,要是僅僅損失一些核桃倒也 算破財消災,使他坐不住的是那些不時飛到房子上的磚塊和劈材。要是窗戶被打破 ,在當時根本沒法配到玻璃,這幢房子在下一個嚴冬就會變成一個冰窖。科羅連科 於是冒著被砸破頭的危險出去找「首長」來制止這場洗劫,但「首長」一走,磚塊 和劈柴又滿院飛舞起來。 當紅軍戰士開拔後,科羅連科看著一片狼籍的院子和象被剃過頭的核桃樹, 不由得想到當紅軍佔領波爾塔瓦時,紅軍志願兵在「首長」的允許下在城裡公開搶 劫了三天,口號是「搶劫搶劫者。」後來,紅軍正規軍來了,他們需要秩序,搶劫 於是在城裡停止了,但卻轉到了鄉村。 紅軍到處尋找糧食,掘地三尺,「用燒紅的鐵掃蕩俄羅斯和烏克蘭的農村, 焚燒一個個村莊並為糧食政策的成就而高興。」紅軍鐵掃帚所到之處,成千上萬的 饑民背井離鄉,他們把能夠帶走的家什都裝在大車上,沒有牲口拉車的人家只好由 男子漢們一步一頓地拖著朝前走。一個過去用牲口運貨的農民對柯羅連科說了一段 順口溜: 當我們還有傻皇帝尼古拉時, 我們還有一點麵包。 而當聰明的共產黨來了以後, 人們就什麼吃的也沒有了, 麵包就是用錢也買不到…… 城裡的情況又怎麼樣呢?使柯羅連科心驚膽戰的是那些暗夜的槍聲,那意味 著又有人被處決了。契卡的「非常委員會」集中了逮捕、審判和處決的權力,用「 剝削者」和「奸商」的罪名隨意槍斃人,包括那些無辜的人質。作為城裡德高望重 的老前輩,文學名流,加上和一些布爾什維克領袖——如負責文化事務的盧那察爾 斯基——的個人關係,他常常被鄰居和鄉親央求去說情,從刀下救人。三個月前, 他十萬火急地把一份五個人的名單送給盧那察爾斯基,但卻有一種預感,「我將在 剛剛封頂的墳墓上說一些沒用的話。」果然,第二天他們就未經審判全被槍殺了。 這種未經審判的處決甚至殃及未成年少年男女。有一次他為了替一個被列入 死刑名單的17歲農村姑娘說情,給省一級和全烏克蘭的布爾什維克領導人連著寫了 幾封信。當那個死裡逃生的農村女孩前來向柯羅連科道謝時,這個老人心中一點都 沒有救人一命勝造七級屠浮的喜悅,反而充滿了無力拯救更多這樣的少女的悲哀。 柯羅連科是當時俄羅斯文豪,列寧曾示意盧那察爾斯基去和他談談,不要和 革命作梗。1920年6月和盧那察爾斯基談過後,柯羅連科給盧氏寫了6封信,痛斥布 爾什維克無法無天的行徑。他說在沙皇時期自己曾經在報刊上發表很多越軌的文章 ,呼籲給死刑犯權利,但當時卻沒有發生過未經審判就槍斃人的事情,至於把偵察 和審判機構合為一體更是不可想像的。他說「布爾什維克的非常偵察委員會的活動 也許是文明民族的歷史上絕無僅有的例子。」面對這樣的控訴,一個非常委員會的 頭頭卻冷冷地回答說:「這是為了人民的幸福。」 柯羅連科坐在院子裡,呆呆地看著那幾棵光禿禿的核桃樹。在他眼裡,它們 就像被洗劫過的俄羅斯大地,一無遮掩地在夏季的炎日下呻吟,他不知道它們將如 何熬過下一個嚴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