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文學的世紀輝煌 ——介紹獲得2000年諾貝爾文學獎的中文作家高行健 (瑞典) 萬 之 瑞典文學院於十月十二日下午一點宣佈,今年的諾貝爾文學獎授予旅居巴黎的中 文作家高行健,以表彰「其作品的普遍價值、刻骨銘心的洞察力和語言的豐富機智 ,為中文小說藝術和戲劇開闢了新的道路。」這是諾貝爾文學獎設立一百年來首次 給中文為母語的作家頒獎,也是新千年的頭一次頒獎,因此更具有劃時代的歷史意 義,可以說,象徵著中文文學從此進入輝煌世紀。 高行健生於一九四0年,其母曾是一個劇團演員,給幼小的他一定影響,所以他 很早就喜歡戲劇和文學創作。一九六二年他畢業於北京外國語學院,後來在外文出 版局擔任法文翻譯。他從六十年代就開始文學寫作,但手稿都在文革中因避免政治 迫害而自行燒燬,同時他也被下放農村勞動五年。文革後他被調回北京,後來在北 京人民藝術劇院擔任編劇,曾創作有劇本《絕對信號》(1982)、《車站》( 1983)等,演出後轟動一時,對後來中國小劇場運動的發展起了開拓作用。他 也出版過中短篇小說集《有個鴿子叫紅唇兒》(1984)和文藝理論專著《現代 小說技巧初探》(1984)。由於他當時這些著作明顯的現代主義傾向,在當局 「清除精神污染」和「反資產階級自由化」運動中受到批判,他為避免政治迫害而 出走,在西南林區漫遊八個月,接觸到了當地鮮為人知的殘存原始文化和巫神崇拜 ,引發了他對中國傳統文化來源的再思考,對他後來的創作形成很大影響。回到北 京後他就根據這次旅行的印象創作了大型劇作《野人》(1985)和《彼岸》( 1986),同時開始醞釀長篇小說《靈山》。一九八五年秋他應邀到法國講學創 作。一九八九年北京發生六四事件時他宣佈退出中國共產黨以示抗議,並宣佈在中 國沒有民主自由之前永不回國,從此開始長期流亡生活。但是他依然保持用中文寫 作,而且創作力非常旺盛,平均每年寫出一部新戲,主要有《逃亡》(1989) 、《冥城》(1989)、《生死界》(1991)、《對話與反詰》(1992 )、《山海經傳》(1993)、《夜遊神》(1995)等十多部劇本,其中很 多在歐美、香港、台灣和澳洲的劇院上演過。 高行健戲劇創作最突出的特點就是成功地把現代西方戲劇技巧和中國傳統 戲曲的因素結合起來。一方面,就像他自己指出過的,西方現代主義戲劇潮流對他 的戲劇創作有重大影響,他特別提到過阿陶德、布萊希特、薩特、貝科特和坎托爾 等劇作家的名字。另一方面,在南方漫遊回京之後,他對「開掘民間戲劇資源」日 益重視,在戲劇創作中結合了中國古代的儺戲、皮影、戲曲和說唱。他認為當代戲 劇舞台應該像中國戲曲中那樣,演員僅僅借用一招一式或者隻言片語就能在舞台時 空中自由活動,還能借用風格化的姿勢動作、燈光、音響和色彩來使觀眾對舞台上 的戲劇表演更加投入,而不僅僅依靠劇本本身。他強調戲劇的主要任務是在演員和 觀眾之間建立更豐富有效的互動關係。 瑞典文學院認為,高行健在一九九0年出版的長篇巨著《靈山》是二十世紀中文 文學最偉大的著作之一。這部長篇小說的法文版已連印六版,轟動法國文壇,對他 此次獲獎起了關鍵作用。在小說中,作者處理了個人對自由獨立的嚮往和他或她對 溫情的渴望之間的矛盾。一方面,個人的自由獨立只有孤獨才能提供的,而另一方 面,溫情又要在和他人的關係中尋求,而這種關係不可避免地會導致權力之爭。小 說由多個故事編織而成,有互相映襯的多個主人公,而這些人物其實是同一自我的 不同側面。通過靈活自在的運用人稱代詞,作者達到了快速的視角變化,迫使讀者 保持對敘述的懷疑態度。這種手法其實也來自他的戲劇創作,常常要求演員既進入 角色又能從外部描述角色。小說中的我、你、他或她,都成為複雜多變的內心距離 的稱呼。因為代表作者的「我」在去靈山朝聖的路途中被孤獨感所震撼,於是創造 出了一個「你」,作為他本人的外化形象,而這個「你」反過來也被同樣的孤獨感 所震撼,於是創造出了個「她」。小說中出現的很多「他」其實又同樣是代表作者 的「我」的不同外化形象。通過這些人稱代詞的投射運用,作者能夠考察各種人類 關係的寬廣光譜以及它們在個人身上的呈現。在他的敘述中還充滿了怪異離奇的故 事,讓讀者想到傳統中國話本和說書。 高行健的另一部長篇小說《一個人的聖經》出版於一九九九年,是《靈山 》的姐妹篇,在主題上也一脈相承,仍然是探討人與人和人與自我的關係,但是從 文化革命寫到流亡生活,歷史背景更為廣闊。在這部自傳體的作品中,第二人稱「 你」表示作者的「此時此地」,而第三人稱「他」表示作者的「彼時彼地」。他以 毫不留情的真誠筆觸詳細介紹了自己在文革中先後作為造反派、受迫害者和旁觀者 的經驗,對文化革命造成的恐怖和瘋狂進行清算。同時,每隔一章又是描寫主人公 流亡生活的片段,包括描寫到他和一些女人性愛方面的越軌行為。其實,這也是高 行健很多作品的共同點,那就是對女性心理的透視分析。性愛的主題常常賦予他的 文本一種熾熱的張力,男女調情動作在很多劇作和小說中成為基本模式。 高行健的作品還有中篇小說集《給我老爺買魚桿》(1989)和論文集 《沒有主義》(1995)。作為一個獨創的作家,高行健在文學形式和結構等方 面都取得了很多成就,比如他使用的敘述技巧、意識流獨白等等都很有創意,並且 還首次提出了「語言流」理論。從思想內容來看,他堅持的是發出個人的聲音,而 不依附於任何意識形態。比如他的劇作《逃亡》以六四事件為背景,但不光譴責暴 力,也批評群眾政治運動的媚俗,因此不但讓當權者惱怒,也曾在中國民主運動中 引起同樣程度的非議。所以瑞典文學院的新聞公報說,「在高行健的文藝創作中, 表現個人為了在大眾歷史中倖存而抗爭的文學得到了再生。他是個懷疑者和洞察者 ,而且不聲稱他能解釋世界。他的本意僅僅是在寫作中尋求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