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行健:我會為人權講話 12月7日上午10時,在瑞典斯德哥爾摩Grand Hotel,《北京之春》薛偉對2000 年諾貝爾文學獎獲獎者高行健先生進行了採訪。 薛:高行健先生,對於你這次獲得諾貝爾獎,總的來說,海外華人都感到很 高興。有的中國人認為這是中國人的殊榮,法國人認為是法國人的殊榮。但是,我 認為文學是超越國界的,正如人權也是超越國界的一樣。比如,我現在是美國籍, 但也在為中國的民運事業努力。對你的獲獎,也有不少人有不同看法。(高插言:很 多喲!)我希望澄清一下這些不同的觀念,使大家有一個比較統一的看法。高插言: 怕沒法統一。)瑞典文學院新聞公報指出:你的劇作<<逃亡>>既刺痛了權勢者,也同 等程度地刺痛了民主運動。(高:沒有說是刺痛,說的有非議)你是否認為這個評價 把握了你創作的真實意圖,或者只是這個劇作的客觀效果? 高:我看了瑞典的新聞公報,是中文的版本,我看好像是客觀描述。 薛:那你本人的真正意圖,是否借用劇本幾個人物,把它反映出來? 高:我個人的基本觀點不是批評民運。文學對於我來說是超於政治的。這就 是我今天下午要講的,文學大於政治。也就是說,文學沒有禁區,是對人類生存困 境的普遍關注,但也不等於作家沒有政治態度。不能把文學政治化,否則就是把文 學當作政治宣傳品了。我談的不光是六四事件,而且是對人的生存狀態的客觀反映 ,也是對生存狀況的哲學反映。 薛:你是否通過劇中的人物反映了你個人的思想? 高:當然代表我個人的思想,這是我對人的思考。所以這個思考的結果就有 一個問題,不僅是政治領域的問題,而且是對人性自我的批評。如果把這個人性的 弱點當成是民運的弱點,這是對我的誤解。 薛:你曾經說過,六四一天不平反,你就一天不回中國去。 高:這話我沒講過,我講的話比這還要厲害。我說的是:只要中國還在極權 政治之下,我有生之年不會回去。這個話發表了。 薛:最近有一個版本說,你不承認自己是異見人士;又有一個版本說,你說 自己不僅僅是異見人士。 高:這兩個版本的說法都不對!我的版本是,有記者把我認為是持不同政見 者,這是一個看法,但是我所做的遠遠大於持不同政見者。 薛:聽說你講過,你不希望利用諾貝爾獎這個講台去批評中國政府…… 高(打斷):那是誤解!那是誤解!也是個誤解!這個純屬不準確。我是說, 這是一個文學的講壇,在這裡,我是來談文學的。我不反對談政治,如果要談,那 是在別的場合,有條件有氣氛的話,我可以大談特談。 薛:有一種觀點,你現在有所改變,對中共有所妥協。 高(馬上回答):沒有!沒有!恰恰沒有!你看我現在說得是這麼厲害。 薛:你曾說過,文學本身是一種個人的聲音。我認為,這對一個文學家來說 ,是無可非議的。但對於一個諾貝爾文學獎的得主,是否就應該跳出一般文學家的 範圍,更多了一份社會責任,為促進這個社會的進步去奮鬥呢? 高:社會是在進步嗎?我對這個表示懷疑。社會不一定進步,這就是人類的 悲哀之處。這一個世紀,人們以為社會一直在進步。一個作家不能把很多問題都簡 單地用政治利益去詮釋,作政治的人當然會放到具體環境去制定政策。文學之所以 大於政治,就因為它超出一個具體的政治環境。如果一個作品只局限在一個政治環 境裡,那麼這段時間過了,就沒有意義了。文學作品一百年以後也還要給人看的, 所以文學大於一個具體的政治環境。作家必須抵制政治的干擾,他要充分闡述對人 的生存狀態的看法。 薛:諾貝爾遺囑要求獲獎者是給人類帶來最大福祉的,是有理想傾向的最佳 作品。這就意味著文學要有一定的社會效果,那麼文學應不應該跳出文學本身,更 多地承擔社會責任呢? 高:這裡又有一個問題。對於遺囑的解釋本身就眾說紛芸,這個很難說,它 的意思到底是什麼?也有別的解釋,包括文學院就諾貝爾的宗旨也作了很多解釋, 而我也有我的看法,我非常欣賞諾貝爾。諾貝爾基金會圖書館的那個館長很喜歡我 的書,他說「你的想法和諾貝爾恰恰是一致的」。一個世紀以前,諾貝爾講,「我 沒有祖國,我的祖國就是我的工作,我在哪裡工作,哪裡就是我的祖國。」 薛:你有沒有考慮過,因為你的獲獎增加了你的影響力,你可以運用這個影 響力,去影響法國政府、外國政府甚至中國政府,去改善中國的人權去努力? 高:我會為人權講話,我重視基本的人權。我完全要去維護人權,而且要講 話。而且,我自己所做的,都在維護人權,我一直都在做這個工作。這是一個基本 的價值觀。但是我不是一個政治家,我講什麼話,要別人聽得進去,他們根本不會 聽嘛!但我還是要講。我並不認為我有那麼重要,能影響政治,他們不見得會聽我 的,但我還要講。 薛:現在中國大陸還有與你相同的朋友和作家,但他們失去了創作自由,受 著壓制。你能否運用你的影響力,去改善他們的創作環境? 高:這個問題呢,當然很有意思。我連我自己的處境都改善不了,中國政府 都封殺。說我的聲音能影響中國政府?我一天到晚都在批評中國政府限制創作自由 ,但是它聽我沒有?它沒有聽我的。一個作家的聲音就是一個作家的聲音,但是他 傳達了這個信息,而且他說出來,這就很重要。你能夠讓他們取消對我的禁令嗎? 薛:一個中國政府權威發言人,他沒有對你有什麼特別的評論,他只講他們 得到一個經驗,沒有致力於培養中國的翻譯人才。好像把你這個獎降低為一個翻譯 獎,因為你有很好的外文,讓外國人能夠接受。他們是從這個角度來看你得獎。 高(笑):瞎說!哈……他們講什麼也是胡說!他們一天到晚講那麼多,現在我對中 國的報紙從來不看。 薛:海外對你獲獎不同的聲音最尖銳的意見,認為在於你的文學只是為了文 學而文學,舒解個人心靈的苦悶,失去了對社會的責任,好像是逃避現實,甚至是 一個自私的人。。。。 高(笑):那你就請他看看我的作品,就完了。講這些話的人,請他們都去先 看看我的作品,再講這個話,好嗎? 薛:今天就不再佔用你的時間,謝謝你! (張鈺根據錄音整理,未經本人審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