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大林私人翻譯回憶錄(六) 第五章 羅斯福臨終前給斯大林的親筆信 5-1、斯大林與羅斯福 在我本人有機會接近觀察的外國國務活動家之中,富蘭克林·羅斯福給我 留下了最深刻的印象。在我國,人們把他看作一位現實的和有遠見卓識的政治家。 雅爾塔的一條主要街道以他的名字命名。羅斯福總統在美國現代史上和二戰史上佔 有突出地位。在我的記憶中,他是個充滿魅力、反應敏捷、有幽默感的人。甚至在 雅爾塔,當時他的身體狀況明顯惡化,所有在場的人都發現,總統依然頭腦清晰, 思維敏銳。 我非常榮幸,被委派翻譯斯大林與羅斯福1943年在德黑蘭第一次會晤時的 談話。當時的一切深深地印入了我的記憶之中。 由斯大林、莫洛托夫和伏羅希洛夫組成的蘇聯代表團,在我從基輔回到莫 斯科的前一天啟程赴伊朗首都。因為我在基輔試圖尋找自己的父母,所以遲了,被 迫追趕代表團。我深夜起飛前往巴庫,快到晚上才到達那裡,第二天一大早乘飛機 前往德黑蘭。當天中午,我剛剛趕到蘇聯大使館,便得知我馬上要翻譯兩位領導人 的談話。如果我的飛機晚到一小時,那麼我就趕不上這次會見,不用說這會引起斯 大林的不滿,因為每次會談都是他自己挑選翻譯的。 當我進入與大會議廳相連的房間時,身穿元帥服的斯大林已經在那裡了。 他仔細地看了看我,於是我趕緊為遲到道歉,並解釋說我直接從機場趕來。斯大林 微微點了點頭,慢慢地在房間裡踱步,從口袋裡拿出煙盒,拿出一枝煙點上。他瞇 縫著眼睛,已經不那麼嚴厲地看了看我,問道:「路上累不累?能不能翻譯?此次 談話責任重大。」 「能,斯大林同志。在巴庫那一夜休息得很好。感覺良好。」 斯大林走向桌子,漫不經心地將煙盒拋下。劃了一根火柴,點燃已經熄了 的煙卷。然後慢慢摁滅了火柴,用它指了指沙發說: 「在這裡。我坐邊上。他們會把羅斯福用輪椅送來。讓他坐在沙發的左邊 ,您就坐沙發上吧。 「明白了。」—我回答道。 我已經不止一次為斯大林翻譯,但我從未聽到他如此重視這類細節。也許 ,在會見羅斯福之前他有些緊張。 斯大林當然很清楚,對於經他的努力在蘇聯取勝的制度,羅斯福總統持極 端否定的態度。對羅斯福而言,斯大林帝國內部那些血腥的犯罪、專斷、鎮壓和逮 捕,摧毀農民的家業,導致千百萬人飢餓和死亡的強制集體化,對那些被宣佈為「 危害分子」的高級專家、學者、作家的迫害,殘殺傑出將領,所有這些都不是什麼 秘密。斯大林政策的恐怖後果,在西方造成了蘇聯極其負面的形象。跟羅斯福將會 形成什麼樣的關係?他們之間是否會出現不可逾越的障礙?他們能否克服疏離感? 此時斯大林不能不自問這些問題。 我想,總統也明白,在當時的局勢下與克里姆林宮獨裁者找到共同語言何 等重要。而且他對與斯大林關係的處理方式,使得這位疑心重重的東方暴君似乎相 信國際民主社會願意接納他。在跟蘇聯領袖的第一次會談中,羅斯福就努力建立信 任的氣氛。在整個會談的過程中他沒表露出任何的緊張,小心翼翼,沒有任何不自 然的長篇大論。 斯大林也決定施展自己的魅力—在這方面他可是個高手。戰前,我們的領 袖很少接待外國政治家,所以也不具備相應的經驗。但是他很快彌補了欠缺,1939 年8月在會見裡賓特羅普時表現出了自己的能力。希特勒入侵之後,斯大林直接參加 了談判。與霍普金斯、哈里曼、赫爾等人的談話,與羅斯福頻繁的信函來往使他有 機會充實自己有關美國人的概念,並且操練出跟他們處事的一套特殊方式。但是我 從旁邊還是能夠看出,1943年秋第一次會見美國總統之前,斯大林的感覺並不十分 自信。 是否正因為這一點,才使得他這次關注要如何落座更好?顯然,他不想把 自己長滿天花豆的臉過分暴露在燈光下。元帥服和帶紅色鑲條的褲子仔細熨燙過, 柔軟的高加索皮靴(他平時將褲子扎進去)明光珵亮,鞋子裡加襯的墊子使他比平 時高些。與羅斯福的談話,他是從典型的格魯吉亞客套話開始的:總統在公館裡可 感到滿意?有沒有什麼事情疏忽了?他能否為總統作些什麼等等。羅斯福加入了這 個遊戲,向斯大林敬了一枝煙。後者回答說,習慣了自己的。總統也問到「著名的 斯大林煙斗」。 「醫生不讓抽了,」—全能的領袖雙手一攤。 「醫生的意見必須要聽,」,—總統用過來人的口吻說。 接著兩位領導人互相通報了身體情況,談了談吸煙的壞處,戶外新鮮空氣 的好處。總而言之,這一切看起來就像是摯友相見。 當斯大林應總統的請求談到前線的狀況時,他沒有隱瞞烏克蘭的困難局勢 ,德國人佔領日托米爾,一個重要的鐵路樞紐之後,烏克蘭的首府基輔再次受到威 脅。 羅斯福也表現出了坦誠。在描繪了太平洋上的苦戰之後,他提到了殖民帝 國的問題。 「我在我們的戰友丘吉爾缺席時談這個問題,」—總統強調說,「因為他 不喜歡提到這個題目。美國和蘇聯不是殖民大國,我們更容易討論這些問題。我想 ,殖民帝國在戰爭結束之後不會存在很長時間……」 羅斯福說,願意在將來仔細探討殖民地戰後的地位問題,但最好是在丘吉 爾缺席的情況下作這件事,後者對印度沒有任何計劃。 斯大林顯然避免了被拖入如此敏感的話題。他僅僅指出,戰後殖民地的問 題可能會變得緊迫,並且表示同意,蘇聯和美國與那些擁有殖民地的國家相比,較 容易討論這個問題。而我則驚訝於羅斯福的一項動議跟前不久,1940年11月在柏林 與莫洛托夫談判時我所聽到的希特勒的建議一樣,即蘇聯與德國、意大利和日本一 起分享英國的殖民遺產。顯然,這些土地吸引了不少人…… 整體上我的印象是,斯大林和羅斯福對第一次接觸感到滿意。但這並不能 使他們改變自己的原則立場。 羅斯福政府遵循1941年6月22日希特勒德國入侵蘇聯當天美國國務院聲明中 的表述,即「我們必須始終一貫地遵循這樣一種方針,根據這個方針,蘇聯對德國 作戰的事實,並不表示,在國際關係中它維護,爭取或者遵循著與我們同樣的原則 」。 在戰爭期間,羅斯福對蘇聯以及斯大林本人多次發表了友好的意見。但這 裡,我想,他僅僅對反希特勒聯盟範圍內的盟友關係、頂住了希特勒戰爭機器大規 模攻擊的英勇頑強的紅軍表示尊重。同時,從蘇德前線的戰事中總統也得出了相應 的結論:繼續抵抗侵略的蘇聯人民,證明了體制的牢固性。如果這個體制能夠堅持 下來並維持到戰後,那麼再次企圖摧毀它是沒有意義的。最好是形成一種機制,使 得資本主義國家與蘇聯可以共處。但這些根本不意味著羅斯福贊成蘇聯的現實。 斯大林的不信任也有自己的原因。在16年的不承認之後,羅斯福與蘇聯建 立了外交關係,他有關願意向反抗希特勒侵略的蘇聯人民提供援助的聲明,總統願 意給蘇聯提供軍事物資—所有這些都可以列為羅斯福政府的優點。但在反希特勒聯 盟的實踐中,卻也有不少事實強化了斯大林對美國的懷疑。並且,在意識之中根深 蒂固的對資本主義體制的敵意,不斷地使他保持警惕。 我多次有機會聽到,斯大林借各種理由對莫洛托夫說: 「羅斯福拿國會來推諉。他以為我會相信他真的怕國會,因此不能向我們 讓步。實際上是他自己不願意,反倒拿國會來做擋箭牌。真是一派胡言!他是軍事 領導人,最高統帥。誰膽敢有異議?他躲在國會後面方便些。但他糊弄不了我…… 」 斯大林同樣也不相信,當他抱怨英美報刊上針對蘇聯的不友好文章時,羅 斯福和丘吉爾解釋說,他們無法控制報紙和雜誌,而且新聞界對他們往往也不買賬 。所有這些,斯大林都認為是資產階級的狡詐,兩面遊戲。但他也看到蘇方處於不 利地位。每當我國媒體上出現小心翼翼的針對西方盟國政策的批評時(拖延開闢第 二戰場,軍事供貨不能保證按期進行,單獨媾和談判的傳言等等),羅斯福和丘吉 爾都進行抗議,向斯大林提出意見,因為這裡是蘇聯官方新聞機構的材料。 為了平衡這種狀態,斯大林決定在1943年創辦一份新雜誌《戰爭與工人階 級》,表面上似乎是工會組織在出版這份刊物。這家雜誌的實際編輯是莫洛托夫, 雖然在雜誌的封面上是某個工會活動家充當主編。莫洛托夫委派我處理編委會會議 的技術準備工作,於是我可以看到,不僅僅是莫洛托夫,往往是斯大林都仔細地斟 酌一些批評性文章。這樣一來,如果英美方面有抱怨。他就可以回答說,蘇聯政府 對這些材料不承擔責任,所以任何意見請提給工會組織。斯大林相信這與羅斯福和 丘吉爾操縱媒體的手法一樣。 早在三十年代,斯大林就在爭取與羅斯福建立聯繫。米高揚給我講述了與 此有關的一個情況。 事情發生在1935年,在莫洛托夫的別墅,當時米高揚很快就要出發去美國 購買設備。一個名叫庫恩的美國人也在別墅—他是莫洛托夫妻子的親戚。很快,斯 大林來了。晚飯之後,他跟米高揚一起來到花園,並說:「這個庫恩是資本家。你 在美國跟他見一見。他可以幫助我們與羅斯福展開政治對話。」 抵達華盛頓之後,米高揚才弄清這個資本家庫恩擁有六個加油站,但卻不 可能跟白宮有任何關係。庫恩做中間人的事想也不用想。同時,在會見亨利·福特 時,後者主動向米高揚提議說,可以介紹他認識羅斯福。當時的蘇聯駐美大使特羅 揚諾夫斯基立即將此事通報了莫斯科,但卻沒有接到答覆,於是米高揚也沒有見到 羅斯福。我莫名其妙,他為什麼這樣做,須知斯大林曾經爭取要跟羅斯福對話。 「您太不瞭解斯大林了,」—米高揚解釋說,「他可是指派通過庫恩的。 如果未經他批准利用了福特的幫助,他會說:『這個米高揚比我們都聰明,幹起了 大事』。他便永遠也不會原諒我。一定會在某個時候想起來,用來收拾我……」 這件事證實了這個狡猾的亞美尼亞人的機警,也證實了多年之後在莫斯科 流行的、專指米高揚的一句順口溜:「從一個伊裡奇到第二個伊裡奇,沒有梗塞, 沒有癱瘓」,意思是他在一個暗流洶湧的時代裡全身而退—從弗拉基米爾·伊裡奇 ·列寧到列昂尼德·伊裡奇·勃烈日涅夫。但是最有意思的是,斯大林有關美國的 概念何等幼稚。他認為,既然庫恩是個資本家,那麼他就跟總統常來常往。 正是由於這種獨特的美國觀,斯大林早在美國參戰之前曾經分別向霍普金 斯和哈里曼建議派遣美軍到烏克蘭的蘇德前線作戰。自然而然他被拒絕了,但令人 驚異的是,斯大林對此耿耿於懷。 其實,最怪異的還是此後不久羅斯福的一項動議。1942年元月12日,也就 是珍珠港事件之後,他在跟剛剛到華盛頓的新任蘇聯大使李特維諾夫談話時說出了 一個意見,即美軍可以替換駐紮在伊朗、外高加索以及極圈外港口摩爾曼斯克地區 的蘇軍,而蘇軍士兵可以被投送到前線正在激烈作戰的區段。總統用一個獨特的誘 惑來加強這個建議: 「美方,」—他對蘇聯大使說道,「對於蘇聯在北方,挪威的某個地方, 譬如納爾維克,獲得一個不凍港不會有任何異議。」—羅斯福解釋說,「為了跟這 個港口聯繫,可以通過挪威以及芬蘭領土劃出一條走廊。」 挪威人和芬蘭人都不知情,從現代道德的角度看,類似的建議至少是厚顏 無恥的。何況,當時納爾維克以及整個挪威都被已經被德國佔領。 蘇聯政府謝絕了美國的建議。莫洛托夫在元月18日的電報中委託大使答覆 羅斯福,即蘇聯「現在和過去對挪威從未有過領土或者其他要求,因此也不能接受 蘇軍佔領納爾維克的建議」。至於用美軍替換在高加索和摩爾曼斯克的蘇軍,那麼 ,這個「不具備實際意義,因為這些地方目前沒有軍事行動」。接著在電報中說: 「我們非常樂意接受羅斯福使用美軍進行的援助,其目標將是與我軍並肩作戰打擊 德軍及其盟軍」。 但是,美國並沒有軍隊用於此目的。 所有這些事情在莫斯科引起了不快之感,並且使斯大林產生了新的懷疑。 他將羅斯福的建議看作是想染指蘇聯領土完整。他記得很清楚革命後不久美國對蘇 俄的干涉,當時美軍佔領了我國幾個地區。與此同時,這也看出了華盛頓靠蘇聯人 流血保存自己力量,並且削弱衝突的兩個主要參與者—德國和蘇聯的圖謀。 我想仔細談一談對斯大林和羅斯福關係產生重要影響的幾個關鍵問題。 雖然我們的西方盟國對莫斯科在法國實施登陸的多次呼籲沒有響應,但是 ,華盛頓從1941年秋天起就在研究這個戰役的可能性。翌年春天,攻入法國北部的 美國方案已經準備妥當。馬歇爾將軍向羅斯福總統匯報時指出,在這個地區實施登 陸,是對俄國戰線最大的幫助。然而,此次戰役實施卻被置於兩個條件之下: 如果俄國前線的局面令人絕望,也就是說,德軍獲得全勝,即出現了俄國 抵抗不可避免崩潰的威脅。在這種情況下,在西方的進攻可以看作是為了共同事業 的犧牲。 如果德國人面臨危局,戰役實施另作調整。 這份文件能夠說明美國對於「第二戰場」的設想:當蘇聯和德國有能力繼 續作戰時,華盛頓更願意袖手旁觀。最主要的,是戰爭結束時蘇聯和德國兩敗俱傷 。 哈里·杜魯門(他當時是參議員)對希特勒入侵蘇聯的反應也很典型。在 接受美國媒體的採訪時,他說:「如果德國人將獲勝,我們必須幫助俄國人,如果 俄國將獲勝,我們必須幫助德國人,那麼就讓他們互相殘殺的更多些吧」。 斯大林牢牢記住了未來美國總統的這段直言不諱的話。 1942年底,希特勒動員了龐大的軍力,預備向蘇聯縱深發動新攻勢。而我 們的西方盟國依然無所作為,以減緩蘇德戰線上的局面。李特維諾夫大使發現了這 個情況,所以於1942年1月31日向外交人民委員會發出了詢問:「在希特勒可能的春 季攻勢之前,他正在積蓄龐大軍力,已經剩下不到兩個月了,如果我們希望在此時 之前獲得英美的援助,那麼就必須馬上向他們提出這一點。我們要麼必須要求在大 陸實施登陸,要麼聲明,我們需要多少飛機和坦克,敵人在這個或者那個方面有多 少優勢。」 2月4日,李特維諾夫收到了如下答覆: 「我們歡迎我們的盟國在歐洲建立第二戰場。但您知道,我們有關開闢第 二戰場的建議已經三次被拒絕,所以不願再遭到第四次拒絕。因此,您不必在羅斯 福面前提出第二戰場的問題。我們等待時機,屆時,可能我們的盟國自己會向我們 提出這個問題。」 這是否對羅斯福發生了影響?可能,在某種程度上發生了影響。無論如何 ,很快美國人的立場發生了變化。 1942年4月12日,羅斯福總統向蘇聯政府首腦通報說,他認為有必要就對共 同的敵人作戰的一系列重要問題,與蘇聯權威代表交換意見。他詢問,蘇聯政府是 否願意派遣莫洛托夫到華盛頓來進行談判。蘇方立即表示同意。為了保密,此次訪 問以「布朗先生代表團」的代號進行。 莫洛托夫先行抵達倫敦,簽署了英蘇結盟在歐洲對德國極其盟國作戰以及 戰後合作互助條約,然後前往華盛頓。在跟羅斯福總統的談話中,主要涉及到了西 方盟國在法國登陸的計劃以及蘇德前線的戰事。 「如果,」—莫洛托夫說,「盟國1942年能夠從我方戰線吸引哪怕40個師 ,力量對比會發生極大變化,對我方有利,希特勒便死定了。」 聽到莫洛托夫帶著他並不特有情緒洋溢的聲明之後,羅斯福總統問馬歇爾 將軍: 「目前的準備工作是否足夠,使我們可以告訴斯大林元帥,說我們願意開 辟第二戰場?」 將軍的回答是肯定的。於是總統鄭重地說: 「請報告自己的政府,說他可以期待在本年內開闢第二戰場。」 這樣,總統以及附和他的丘吉爾,正式承諾實施登陸。此外,也確定了具 體的期限。共同聲明稱:「關於1942年在歐洲開闢第二戰場的迫切任務等問題上全 面達成了協議」。 華盛頓和倫敦當時是否真的打算登陸?這個決定是否是個失誤或者輕率, 不過,這對於成熟的政治家而言是不允許的。當時他們未必認為,蘇聯的抵抗力已 經接近衰竭,並且做出「犧牲」的時機已經到來。如果這樣認為的話,那麼很快便 可以得出結論,即不必急於「犧牲」。 過了一段時間,當羅斯福和丘吉爾拒絕了給斯大林的承諾之後,總統感覺 到困窘。因為在華盛頓與莫洛托夫談話時,總統以軍需品轉撥到準備中的在法國的 登陸為由,說明要大幅度削減蘇聯亟需的軍品供應。當莫洛托夫問道,會不會出現 這種情況,即供應削減了,第二戰場也不會開闢,羅斯福再次向莫洛托夫保證,19 42年法國登陸一定會發生。大概,當丘吉爾自告奮勇在莫斯科執行如此不愉快的使 命時—通報斯大林,入侵不會進行了,—美國總統鬆了一口氣。 有鑒於上述這些事實,值得援引總統的兒子艾略特寫的書《用他的眼睛看 》中的一節。它可以表明羅斯福對美國在戰爭中角色的理解。 「你想一想,」—父親對兒子解釋說,「這是一場足球賽。譬如說,我們 是坐在板凳上的替補隊員。現在,主力隊員是 —俄國人,中國人,以及較小程度上 的英國人。我們被預定的角色,是在關鍵時刻加入比賽的隊員…… 我想,我們會正 確選擇時機的」。 羅斯福跟兒子交流的想法可以說相當坦誠。 在我國的文獻中,德黑蘭會議就此做出的決定通常都被看作是蘇聯外交的 重大勝利。並且實際上,西方盟國終於確定了進攻的具體日期並且大體上做到了。 三年以來獨自跟希特勒戰爭機器作戰的紅軍,終於得到了實際的援助。試問,美英 同意在法國開闢第二戰場時,對甚至威脅離開德黑蘭的斯大林的堅決要求真的做出 了讓步嗎?或者他們首先是從自身利益出發的?他們是否認為,美國計劃中規定的 第二條限制—德國崩潰的局面正在來臨? 當德黑蘭會議召開之時,已經形成了決定。乘坐巡洋艦渡過大西洋前往伊 朗首都時,羅斯福總統將自己最重要的助手召到軍官室,把自己有關第二戰場的想 法告訴了他們。 「蘇軍,」—他說道,「距離波蘭邊境僅有60英里,並且距離比薩拉比亞 僅有40英里。如果他們強渡德涅斯特河,這可能在最近兩周之內發生,紅軍便到達 羅馬尼亞的門口了。」總統已經得出結論:該行動了。「美國人和英國人,」—他 解釋說,「必須佔領盡可能多的歐洲領土。法國、比利時、盧森堡和德國南部歸法 國。美國應該派遣自己的軍艦將軍隊運送到不來梅港、漢堡港,到挪威和丹麥。我 們應該到達柏林。那時,就讓蘇聯佔領柏林以東的領土。但是,柏林應該由美國占 領。」大約在同一時間,羅斯福下令預備空降兵團佔領「第三帝國」的首都。 羅斯福與丘吉爾在一點上是一致的,即不可繼續拖延進攻,否則蘇軍可能 大幅度推進到西方。但是,在這一點上也不無重大的分歧。如何達到既定的目標? 總統認為,通往柏林最短的路線是通過法國。不列顛首相則出於其他的考慮。他力 爭不使蘇軍在蘇聯國界之外推進的太遠。達到此目的的最佳途徑 —便是通過巴爾幹 向保加利亞、羅馬尼亞、奧地利、匈牙利、捷克斯洛伐克方向進攻。 至於斯大林,他猜出了邱吉爾的圖謀之後,多次聲明說,對紅軍最根本的 幫助是在西歐開闢第二戰場。 綜合以上所述,我認為,德黑蘭會議有關第二戰場的決定中,最主要的不 是協調進攻的日期,而是確定登陸地點。至於最終選擇了諾曼底—這是羅斯福與斯 大林立場一致的結果,並且這一點得到了蘇聯領袖的高度評價。 5-2、馬歇爾將軍與俄國飛行員 在陪同羅斯福出席德黑蘭會議的軍人之中,美國參謀長聯席會議主席喬治 ·馬歇爾將軍特別引人注目。我是在1943年11月29日早晨三方代表團軍事代表會晤 時認識他的。伏羅希洛夫元帥預先得到斯大林的批准之後,請我做蘇方譯員。 在此次會晤期間,討論了英美軍隊在西歐進攻的時間表和地點等問題。羅 斯福總統的幕僚長萊吉海軍上將主持了會議。他首先請英國的布魯克將軍發言。 就在這個階段,英國人更願意在地中海地區組織戰役的意圖已經很清楚了 。布魯克將軍談了很多關於在該地區駐有大量英軍,以及指揮部最有效的方式使用 這些部隊的願望等等。同時他提到了可能在土耳其和羅馬尼亞地區組織戰役。 在英國代表之後發言的馬歇爾將軍,以相當禮貌、但堅定的方式談到了諾 曼底登陸的優越性,指出進攻諾曼底必須在某種程度上有法國南部的登陸予以支持 。 伏羅希洛夫元帥也談了類似的意見,當然他在執行斯大林的指令。 此後討論了戰役的各種細節問題,包括在太平洋戰場的行動。但此次會晤 廓清的最主要問題,是華盛頓和莫斯科有關諾曼底行動上的立場極為接近。 在會議的全體大會開始之前,斯大林聽取了伏羅希洛夫的匯報,當然在自 己的心頭記住了馬歇爾將軍的話。 在全體會議期間,軍事專家們被多次請來,以便使「三巨頭」能夠在這個 或者那個具體問題上聽取他們的意見。馬歇爾將軍的論據無論是形式還是實質,都 讓斯大林喜歡。將軍把自己的想法表述得清晰明確,沒有英國代表所特有的詞義未 盡和模稜兩可。馬歇爾將軍始終一貫堅持通過英吉利海峽登陸優越性的立場也使蘇 聯領袖印象深刻。 有一次,在會議休息時,斯大林邀請馬歇爾沿著蘇聯大使館主樓花園的林 蔭道散步。我作為譯員陪伴著他們。 起先,談話圍繞著剛剛結束的辯論。後來,蘇聯領袖指出,他喜歡馬歇爾 的報告,並且詢問了他的職業生涯。 馬歇爾談及自己短時間參加過第一次世界大戰,美國在戰爭快結束的幾個 月才參戰,並指出,美國軍人在戰後最初和平年代裡的境況並不好。當然這是有原 因的:首先是威爾遜全面和平計劃的破滅,接著則是孤立主義時代的來臨。馬歇爾 本該於1917年得到第一顆將星,但他卻等了十八年。他在軍隊裡似乎已經沒有什麼 發展前途了,加上甲狀腺出了嚴重問題,他開始考慮打報告轉到國民警衛隊—那是 軍事仕途失意者的最後歸宿。 然而,就在這時來了一道命令,任命馬歇爾擔任位於 太平洋岸邊、華盛頓州的溫哥華兵營的司令官。職位雖然不是很高, 但畢竟還是在 軍隊裡。 馬歇爾以前的許多戰友非常走運,在總參謀部和其他首腦機關獲得了高級 職位。而他彷彿是被遺忘了,連馬歇爾本人也認為,溫哥華兵營—這是他軍人生涯 的最後一站。但是,突然間發生了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 斯大林仔細的聽著馬歇爾的敘述,並不打斷他。但這裡,利用他的一個間 歇,問道: 「出什麼事了?」 「這一天我終生難忘,」—馬歇爾繼續講道,「我給您仔細得講講這件事 兒。1937年6月20日,星期天,早晨八點三十分,一陣敲門聲把我叫醒。門口站著三 個陌生人,他們頭戴飛行帽,身著黑色皮夾克:疲倦不堪,沒有洗臉,顯然餓壞了 。事情很快就弄清楚了。原來這三個人是蘇聯飛行員:契卡羅夫, 巴伊杜科夫和別 裡亞科夫。他們當時進行跨越北極從莫斯科到華盛頓的不著陸飛行,但由於燃料不 足實施了迫降……」 「怎麼,這之前沒有發現他們嗎?」—斯大林吃驚地問。 「由於當時搜索設備簡陋,加上美軍人員訓練無素,根本就不知道他們的 下落。而他們認為溫哥華兵營的閱兵場比較合適,所以便決定在那兒降落。我家的 房子就在旁邊。於是他們便來到我家了……」 斯大林被這個故事逗樂了。他發自內心地笑了,最後問道,接下來怎麼著 了。 馬歇爾接著講道,他把三個疲倦的飛行員安置在自己家裡:好在他家有好 幾個臥室和浴室。快到中午時,午飯準備好了,可此時房前已聚集起了好幾十個記 者和電影攝影師。馬歇爾非常恰當地把自己家的不速之客做了介紹,幫助他們應付 了記者的採訪,並對他們的回答做出了巧妙地解釋,由此一下子變成了世界名人。 很快,蘇聯大使亞歷山大·特羅楊諾夫斯基和美國國務院以及軍事部門的高官們來 到了溫哥華兵營。隨後組織了這幾位著名飛行員到美國各地進行巡迴表演,馬歇爾 也參加了此次活動。 很快,首都的高官們想到了馬歇爾將軍,他被調到華盛頓,並於1938年初 被任命為軍事計劃局的局長。由此開始了他輝煌的仕途:美國參謀長聯席會議主席 ,美國國務卿,馬歇爾計劃的創始人…… 「您知道,在新崗位上我有何發現? 」—馬歇爾在結束自己的敘述時講道 ,「當時,二次世界大戰開始前一年,美軍在世界上只佔第十九位,排在保加利亞 和葡萄牙後面……」 「那麼,我只能祝賀您工作成績斐然,在如此短時間 內把美軍發展成如此強大,現代化的軍隊。」—斯大林這樣結束了這次有趣的會面 …… 經過長時間辯論,德黑蘭會議決定於1944年5月實施登陸,同時由英美軍隊 在法國南部空降予以支持。 此後,斯大林問道,何人將被任命為登陸行動的指揮官。 「這個人選還沒有定下來,」—羅斯福回答到。 「這樣的話,登陸行動將一事無成,」—斯大林斷定 「英國將軍摩根負責登陸的準備工作,」—羅斯福解釋說。 「那麼誰負責實施呢?」—斯大林繼續堅持問道。 「除了指揮官之外,我們已知所有將實施登陸的人員,」—羅斯福歉意地 說道,並感覺到了這個局面的困窘 繼續交換意見之後,斯大林表示: 「我想,我的意思不會被誤解。俄國人並不想要參與決定指揮官人選問題 。但俄國人想要知道,這個指揮官將是何人。俄國人想使他盡快得到任命,可能的 話,就在這裡,並想要他既負責準備,也負責實施登陸行動……」 德黑蘭會議結束後不久,登陸行動的指揮官被任命為艾森豪威爾將軍。斯 大林接受了這個人選。但是我覺得,他之所以在會議期間在此問題上如此堅持,是 因為傾向於馬歇爾的人選。 與會各方約定對德黑蘭會議的決定嚴格保密。為此採取了特殊措施。查爾 斯·博林,會議期間的美方譯員,回到華盛頓之後發現,家裡的電話被竊聽。聯邦 調查局的一個朋友告訴他,參加德黑蘭會議的所有人,根據羅斯福總統的一項命令 ,被置於特別監控之下。 但是,終究還是發生了洩密…… 英國外相安東尼·伊登從德黑蘭回到倫敦之後,將「三巨頭」會議的決定 詳細通報給了英國駐安卡拉大使赫奇貝爾·休傑森爵士。在密電中,不僅有涉及土 耳其的情報,這是十分自然的,還有其他重要的信息,其中包括登陸的日期。全部 的情報,通過德國收買的間諜艾裡亞斯·巴茲納—休傑森爵士的貼身僕人落到了希 特勒法西斯分子手裡。 因為他向納粹黨衛軍的情報機構提供了盟國大量的重要情報,巴茲納得到 了西塞羅的代號。他將休傑森大使的外交密電拍照並轉交給黨衛軍駐安卡拉的間諜 頭子摩西什。而休伊爵士的疏忽大意令人驚歎,他往往將裝著文件的黑色公文箱隨 意留在自己的臥室裡。摩西什在其戰後回憶錄中談到,整夜在暗室沖洗巴茲納送來 的膠片時,發現他手裡有了德黑蘭會議的紀錄。 希特勒駐土耳其大使馮·巴本後來回憶道: 「西塞羅的情報在兩個理由上十分珍貴。其一是,發給英國大使的德黑蘭 會議決定的簡明概要。這揭開了德國戰敗之後盟國有關德國政治地位的意圖,並且 向我們顯示了,他們之間有哪些分歧。但是,這份情報最重要之處在於,給我們提 供了有關敵人的行動計劃準確資料。」 奇怪的是,納粹頭子們沒有利用這個無價的情報。一方面,他們有懷疑: 是否英國人為了蒙騙而將這些文件故意送上門來;另一方面—由於他們清楚西塞羅 所獲得情報的價值,因而不願擴大知情者的範圍,避免暴露情報來源。 無論如何,德軍指揮當局在考慮作戰計劃時沒有利用這些文件,他們乾脆 就不知道這些文件。1944年6月4日拂曉,英美在諾曼底的登陸對德軍指揮部成了真 正的突然襲擊。 可是,西塞羅本人在此次行動中也沒能發財:希特勒法西斯分子跟他清賬 的三十萬英鎊是假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