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瞻與李文和 唐柏橋 今年二月二十一日，一位從事社會學研究的為人妻，為人母的社會學博士， 華盛頓美國大學學者高瞻被中國政府有關當局秘密拘押，其年僅五歲的兒子也同時 遭到隔離達二十六天。如今，除了中國政府，無人知道高瞻被關押在何處。當局亦 禁止其與親人會面。高瞻日前並被中國政府以從事間諜活動的罪名予以正式逮捕。 套用江澤民的話說就是：「如果她被捕了，那一定是違反了法律」（華盛頓郵報3月 24日報導）。而根據錢其琛的說法則是：「高瞻或許不知道她已觸犯了中國的法律 」（聯合早報3月24日報導）。 這一事件使我想起了幾年前同樣被控從事間諜活動的美籍華人李文和案。所 不同的是前者控方是中國政府，後者控方是美國政府。人們都知道，李文和案在美 國及全球華人社會引起了軒然大波，堪稱九十年代最大的華人事件。李文和案最後 以李的認罪換取自由而終結。而據中共當局稱，高瞻已對犯罪事實供認不諱，但高 瞻案似乎剛剛拉開序幕。 高瞻遭到逮捕關押及其五歲的小孩被長時間隔離一事對我雖然有所衝擊，令 我對中國政府的野蠻與無恥再一次感到憤慨。不過，幾十年來，生長在中國大陸， 見慣了政府的橫行霸道的我，雖然還不至於像週遭的許多人一樣變得完全麻木，但 也不再提起嗓門為人權與正義大聲疾呼了。這次事件連同李少民、徐俊榮，及我的 好友梁華等的接連被捕對我震撼最大，最令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聲稱普天下中國 人血濃與水的海外華人在面對這一系列令人痛心的事件時，所表示出的驚人的鎮定 ，其反應與當年面對李文和案時的慷慨激昂竟是如此的千差萬別。在他們眼裡，高 瞻似乎不是中國人；在他們眼裡，中國政府所做的一切似乎都符合法律程序；在他 們眼裡，高瞻及她五歲的小孩的人權似乎絲毫沒有受到侵犯。他們似乎無意像當年 質問美國政府一樣，質問中國政府的侵權行為，他們似乎無意像當年要求美國新聞 界公正報導李文和案一樣，要求中國新聞界公正報導高瞻案等一系列事件，他們也 似乎不準備像無私地向李文和伸出援手一樣，向高瞻等奉獻一片愛心。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讓我們對同為海外華人的李文和過去的遭遇與高 瞻今日的處境做一個比較， 使大家能進一步地瞭解這兩個事件的真相；同時，根據 過往的報導來對比一下部份海外華人在對待李文和案與高瞻案上所作出的截然不同 的反應，讓世人來對此作出評斷。我相信，喜歡思考的朋友們能從中找到某些問題 的答案，並進而在如何對待高瞻案上作出自己正確的選擇。 首先，從理論上講，李文和案與高瞻案並無區別。都是被控從事間諜活動， 而且兩人皆是在美華人學者。但是，高瞻案至少有如下幾個方面與李文和案有所不 同，也因此高瞻更值得我們關注並為她呼籲：一，高瞻不像李文和長期為屬於高度 機密的政府部門工作，而是一位在大學裡工作的社會學學者，故接觸機密的可能性 要少得多。從情理上講，從事間諜活動的可能性相對較少。二，從我們目前所能了 解到的有限資料來看，一個是與核武器有關，一個是與社會學研究有關。竊取核武 器機密對社會的危害大，還是竊取社會學方面的資料對社會的危害大？這個答案不 言自明。三，截至今日，指控高瞻從事間諜活動的中國政府並未出示任何證據及事 實材料來支持它的指控，而李文和案在案發之後美國有關當局就列舉出了大量的證 據及事實材料並公之於眾。如李文和嚴重違反實驗室保密制度，私自下載機密資料 ；部份下載磁片去向不明；與大陸有關科學家見面而沒有按規定報告等。因此，從 疑點利益歸於被告的角度，高瞻較之李文和更應被視為無辜。四，中國政府關押高 瞻已達五十餘天，卻仍未向外界公佈高瞻被關押的地點，也不允許她的家人與其見 面；而李文和自從被關押的第一天起，外界就對他被關在何處，其待遇情況如何了 解得一清而楚。李文和的家人也可以與其定時見面。根據中新社2000年2月20日的報 導，「儘管理論上，李文和一周只被允許同家人交談一小時，但實際上這個時間已 被延長至一週三個小時……最近，李文和還被允許用手機同家人通話」 。而且，高 瞻案不僅高瞻夫婦被抓，連他們五歲的幼童都慘遭長時間隔離；而李文和案在李文 和被捕後李的女兒四處為他奔走，譴責美國政府，甚至曾狀告美國有關當局。但是 ，她不僅秋毫無傷，也沒有遭到美國政府「隔離」或送往幼兒圓「看管」。因此， 高瞻及家人受到的人權侵犯遠較李文和嚴重。五，高瞻至今仍然無法與律師見面商 談案情，而李文和案有一個強大的律師團隨時可以與他見面。據中新社2000年2月2 0日報導，「根據SAM的有關規定，李文和在獄中不能同任何外人接觸，『以免洩露 機密信息給閒雜人員。』在這一可笑的規定下，李文和儘管同律師會晤不受限制， 但他同家人的任何談話都要受到聯邦特工的監控」。而且，據二零零零年四月四日 國際日報報導，「李文和的律師還代表李文和控告美國政府（司法部、聯邦調查局 和能源部）侵犯其隱私權，並要求金錢賠償。」由此可見，高瞻能否得到公正審判 更值得人們懷疑。 李文和案發生後，公開站出來為其呼籲的海外華人主要關注李文和的兩個方 面情況。一是他在獄中所受到的待遇，二是他是否能得到公正的審判。如果從這兩 方面來比較，高瞻的情況顯然要比李文和當時的情況嚴重得多。高瞻現在連「被關 押在何處」外界都無法得知。僅從政府的這一惡劣表現來看，高瞻的處境及是否能 受到公正審判就令人擔憂。高瞻一案也因此更值得我們去關注。那些曾為李文和受 到的不公憤憤不平，仗義執言的人們沒有理由不為高瞻遭受到的迫害而感到痛心， 並進而為營救高瞻採取行動。 其次，不僅高瞻案本身比李文和案更值得我們關注與同情。高瞻案所處的社 會環境也比李文和案要惡劣得多。高瞻處在沒有新聞自由的國度，而李文和處在新 聞開放的社會。在這種情況下，誰更應該受到我們這些在海外的華人的關注？誰更 需要向無自由國度的同胞們伸出援手？答案顯而易見。在李文和被捕後的第四天， 由在美知名華人組成的百人會等發表的聲明中提到了四點不滿，其中第四點就是「 新聞媒體持續地誤導，片面地報導此案「（12-16日中新社）。所幸的是，在一個新 聞自由的社會，在一個政府允許辦報的民主國家，任何言論都不可能完全抹殺真相 。但是，在所有媒體被政府掌控的專制國度，新聞一律卻完全可以黑白顛倒，是非 不分。這些天來，我隨時注意海內外的媒體對高瞻案的報導。令人遺憾的是，我通 過網路查遍中國大陸幾乎所有重要媒體，竟然沒有一家報刊雜誌或新聞網站出現「 高瞻」二字。如此深受國際社會矚目的事件，國內媒體居然能做到隻字不提，真是 令人歎為觀止。莫非他們認為這「狗咬人的新聞不算新聞」？事實上，所有曾要求 媒體公正報導李文和案的人都知道中國沒有新聞自由可言，更妄論新聞公正。當一 個弱小女子遭到沒有新聞監督的強權政府指控時，我們身處海外自由空間的華人同 胞理應為她鳴冤叫屈，替她被封住的口發出聲音。 下面讓我們來比較一下李文和被捕後與高瞻被捕後海外華人的反應情況。 1999年12月11日，美籍華人李文和被美司法部以「非法獲取重要機密」等59 項罪名對李文和進行起訴逮捕。事件發生後，無數華人精英及團體迅速站了出來， 為其奔走吶喊。也許是事有碰巧，從時間順序來講，最初的一則新聞竟然是平時講 話條理不清的紐約總領館總領事張宏喜站在講台上為李文和鳴冤叫屈： 「……張宏 喜在昨日中國旅美科技協會舉行的一個研討會上……指出，所謂中國「盜竊」美國 核機密完全是天方夜譚……他續稱，中國有五千年文明史，曾經是世界上科技最發 達的國家，四大發明舉世聞名，那時美國連個影還沒有。那麼，當時中國掌握的科 學技術又是從哪裡「盜竊」來的呢？（中新社紐約十二月十二日電）。接著，「美 國各地的十多個亞裔團體（其中包括百人會、全美亞太律師公會、華人物理協會、 全美亞裔製造商協會等）於十一、十二兩天連續緊急召開電話會議，表達了對事態 的嚴重關切，並決定聯手支持李文和，爭取司法公正，反擊種族主義」（中新社紐 約十二月十三日電）。再接著， 「百人會、美華協會、亞美法律中心和日裔公民聯 盟等十四個美國亞裔團體，今晚在紐約百人會總部發佈一項聯合聲明，對李文和案 表示嚴重關切和憂慮。」（中新社紐約十二月十六日電）。此後，各種聲援聲明紛 至沓來。一時間，為李文和聲援的簽名，籌款，示威活動甚至音樂會此起彼伏。李 文和後援會，聲援李文和聯合會，李文和辯護基金會等應運而生。各種聲援李文和 的新聞更是鋪天蓋地而來，佔據了華文媒體的主要版面。 然而，當同樣是在美華人，而且還身為中國公民的女性學者高瞻遭中國政府 秘密逮捕關押後，除了凌峰，貝嶺等少數幾位長期為中國人的人權奮筆疾書的知識 分子和與關注中國人權狀況與在美華人學者權益的組織「中國人權」與「全美學自 聯」外，我們幾乎聽不到任何來自海內外華人社會的聲音。那些昔日為李文和爭人 權討公道的「熱血壯士們」卻突然間變得無動於衷，全擺出一副「事不關己，高高 掛起」的樣子。尤其是「六四」後成立的，以代表在美華裔精英自詡的百人會也對 此噤若寒蟬，不敢有絲毫表現。百人會是著名建築設計大師貝聿銘先生有感於當中 國發生「六四」悲劇時，努力報導事件真相及對此表達最強烈譴責的竟然主要是外 國人，希望中國人能發出自己強大的正義之聲而倡議成立的。如今，當在美華人學 者返回中國遭到無視人權的中國政府的酷待時，這個曾經令人油然起敬的華人知識 精英團體居然連一句敷衍的話都沒有，真是一個莫大的諷刺。 有人說，高瞻目前是否從事了間諜活動外界不得而知，現階段案件正在審理 之中，我們應該等法院裁決後才作出反應。這話咋聽起來似乎不無道理。可是，同 樣是這些人，他們在李文和案還沒有正式審理之前早就宣稱他「無罪」了。為什麼 這一次他們就不能理直氣壯地宣稱高瞻無罪呢？ 坦白地說，對於李文和案所引起的華人社會的廣泛關注，我當時是既喜亦憂 。喜的是華人社會不再漠視他人的不幸，開始關注他人人權。憂的是某些夾雜著煽 情的言辭可能將民眾引入一個高漲的種族對立與民族主義狂潮中而不可自撥。如今 ，當高瞻，李少民，徐俊榮，梁華等海外華人知識分子紛紛被捕或「消失「，而海 外華人卻不約而同地保持異乎尋常的冷漠與自製時，我獨留憂慮與不安於心中，所 有的喜悅如天上的浮雲，隨風而逝。 更有意思的是，，當李文和於2000年9月13日認罪出獄後，部份海外華人仍然 對他予以熱情的支持。當他返回位於新墨西哥的住所時，受到了英雄式的歡迎。他 還被選為當年美國紐約的《亞裔》雜誌年度風雲人物的首位。據中新社紐約九月十 三日報導，「設在紐約的非營利組織、致力改善美中關係的百人會在得悉李文和獲 釋後發表聲明說，李文和獲釋後，百人會仍對下面兩個問題表示關註：一是聯邦安 全部門在履行職責時……，所帶有的種族歧視；二是百人會擔心今後美國內反華情 緒會再次發生」。接著，2000年09月19日華聲報報導，「美國亞裔組織80/20促進會 15日在全美亞裔民眾中開展請願活動，希望美國總統克林頓代表美國政府公開向李 文和道歉」。此外，2000年09月16日香港大公報還專訪了著名華裔物理學家楊振寧 教授，報導稱，「 諾貝爾獎獲得者楊振寧教授在獲悉李文和被釋後表示，……受到 種種不公正對待的李文和，完全有權向美國政府提出起訴，要求賠償」。 寫到這裡，我突發奇想：如果那一天高瞻出獄了，她是否會受到這些人的英 雄式歡迎？她是否會被<亞裔>雜誌選為風雲人物？致力於改善美中關係的百人會會 不會發表聲明說：「高瞻獲釋後，百人會仍對下面兩個問題表示關註：一是中國安 全部門在履行職責時，所帶有的地區歧視；二是百人會擔心今後中國國內反美情緒 會再次發生」？ 80/20促進會會不會「希望中國國家主席江澤民代表中國政府公開 向高瞻道歉」？ 尤其是，被稱為華人之光的楊振寧會不會在高瞻被釋後表示，「受 到種種不公正對待的高瞻，完全有權向中國政府提出起訴，要求賠償」？如果這一 切只不過是我的癡心妄想。那麼，我只能悲傷地說，為李文和案所做的一切只不過 使得中國強權政府──而不是中國人站起來了! 百人會等曾在聲援李文和的聲明中義正詞嚴地寫道，「今天，超過十五萬華 裔美國工程師和科學家在工業、政府、學院工作，包括在國防工業工作的一點五萬 人……這些人使得美國更強盛、富有。政府處理李文和案的方式使得這些人擔憂自 己也會成為目標」（中新社紐約十二月十六日電）。這樣的聲明聽起來多麼鏗鏘有 力，多麼真摯感人!可是，如今當同為炎黃子孫的高瞻遭中國政府逮捕關押，李少民 ，徐俊榮，梁華等海外華人知識分子「進入便消失」（李少民妻子語）後，這樣的 聲明也隨之消失了。如果這時候，維護知識分子權益為己任的百人會等能發出如下 一則類似聲明：「今天，數十萬海外華人學者，知識分子分佈在世界各地。不少學 成歸國成員成了祖國建設的棟樑，為國家作出了巨大貢獻。還有更多的海外華人希 望返回故鄉，報效祖國。政府處理高瞻案的方式使得這些人擔憂自己也會成為目標 。「 那麼，我們中國人就真正在世人面前有了尊嚴，中國知識分子的權益就有可能 在未來真正得到保障。否則， 「專找軟柿子捏「，世人又如何能看得起我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