緬甸：中國的社會主義鄰居 於大海 二月二十七日，我坐泰航的飛機由曼谷飛到緬甸首都仰光。首先出現在眼前的， 是一片矮矮的、像是庫房的建築。如果不是飛到這裡來的，我真想不出這就是仰光 國際機場了。在我的印象中，家鄉天津的機場也還要大些呢。 走到移民處，發現許多人不出示任何證件隨便出入「國界」。我暗想，如果穿的 上一件莎籠圍裙，再把皮膚塗黑一點，我說不定就用不著費力氣去辦去緬簽證了。 我們是「外賓」，得使用機場唯一的一條行李輸送帶；窗外，一輛行李車還未停穩 ，一群緬甸人便蜂擁而上，去翻找自己的包裹了。 好不容易過了海關，找到來接機的國家旅遊局的導遊和司機。路過城中，我遠遠 望見了慕名已久的仰光大金塔。還沒來得及激動，汽車滅了火。我只好和導遊、司 機一起下來推車打火。 這最初的點滴印象，我後來發現是很具啟發性的。緬甸的佛教文化燦爛輝煌，但 它的經濟發展和社會發展卻遠遠落在了東南亞其它許多國家的後面。 有緬甸特色的社會主義 三十年來，緬甸實行的一直是吳奈溫所提出的有緬甸特色的社會主義。緬式社會 主義也通過國有化來消除「人剝削人」的現象。它的緬甸特色主要有兩點，第一是 允許乃至鼓勵佛教的傳統。幾十年來，緬甸從未象大陸那樣發生過政府破壞寺廟、 迫害僧侶的現象。緬式社會主義的第二個特點是高度的閉關自守。在很長一段時間 裡，緬甸只發給外國人二十四小時的旅遊簽證。在經濟上，緬甸極少與外界進行貿 易往來。在外交上，緬甸在東西兩大陣營間保持嚴格的中立。 今天看來，緬式社會主義在經濟上也和其它特色的社會主義一樣失敗。緬甸的人 均年收入只有約二百美元，遠低於印度支那以外的任何東南亞國家。 按照官方匯率，緬幣與美元的比價是六比一。可是在黑市上，比價大約是八十比 一，與官價相差十多倍。因為我穿著舉止像個遊客，我走到哪裡，都有人來問我要 不要賣美元。有幾次我雖表示不賣，幾個外匯販子還是緊追不放，跟在我面走了好 幾條街。我在黑市上換了二十美元，得到一千多緬幣。每遇到化緣的和尚，或是到 寺廟裡，我便送上五元十元緬幣。這對緬甸人來說已是不少錢，但折合美金，則只 有幾分錢。 緬甸人的工資，一般是每天三、四十緬幣。帶我的導遊說，他的工資是每天二十 五緬幣。但當導遊有不少外快。臨別時，外國遊客常送導遊一點香煙之類的小禮物 。而一盒香煙在市場上可賣到一百緬幣，抵得上導遊好幾天的工資。我的一個朋友 雇了幾個童工，每天付給童工的工資是二十緬幣。按照市場匯價，這些童工的月工 資只有七、八美元。但我的朋友說，這樣的工資在緬甸已足夠過活。 仰光的街道寬闊，建築精美，但這些都是英屬殖民地時期的建設成就。獨立以後 ，緬甸的市容建設完全乏善可陳。而且英國人留下的建築幾十年來沒有好好維修， 許多雖然外表看上去還可以，內部已不成樣子。我在仰光住的是最有名的Strand旅 館。旅館的房間寬敞明亮，很有氣派，但裡面的傢俱、衛生設備、電話、電燈開關 等，都還是幾十年前的老樣子，只不過已由新變舊了而已。 北部的瓦城則又是另一番景象。瓦城城裡極少有多層建築，街道也極寬，但沒有 好好鋪過，多數十字路口也沒有交通燈，路上汽車、摩托車、自行車和供租用的三 輪自行車混雜在一起。我這個外來者坐在朋友的摩托車上著實擔驚受怕了一番。緬 甸的公共車都沒有門，有一種象小貨車一樣的公共車常常擠得水洩不通，許多人用 手抓住車，身子則吊在車後面。因為太擠，往往車一停下，便有七、八個乘客跳下 來「休息」。待車開動後，他們再一路小跑抓上車去。在我這個外人來看，這樣坐 車實在危險得很。大陸的汽車也擠，但司機至少總是在車門關好後才肯開車。 緬甸的市場，多半都像中國大陸的農貿市場那樣熱熱鬧鬧，但貨品從質量到品種 似乎都更差些。緬甸的中國貨很多，大至自行車，小至捲煙、複寫紙和塑料髮夾。 緬甸政府雖然政治上控制得很嚴，對市場貿易還是容許的。 本來，緬甸的旅遊業是有條件大發展的。但由於政府有排外傾向，各種設施不夠 水準，加上社會不安全，去緬甸的遊客並不多。二月下旬我在紐約申請到的入緬簽 證，編號為92-T9。也就是說，緬甸駐紐約領館今年一、二月份才發到第九個旅遊簽 證！緬甸發籤證的條件，是遊客的行程要由政府派旅遊局安排，而旅遊局的收費則 奇高無比。緬甸所有與遊客有關的設施亦是漫天要價。瓦城旅館的條件只相當於中 國大陸的普通招待所，每天的房租卻要四十多美元。而在仰光Strand旅館的餐廳， 買一碗中國的酸辣湯，居然要五塊半美金！ 總的說來，緬甸的經濟發展比中國大陸還要落後很多，如與同樣信奉小乘佛教的 鄰邦泰國相比，那就更是天壤之別了。 佛教文化源流不斷 仰光的大金塔，是孟人〔高棉人的近親〕在大約兩千五百年開始建造的。據說， 金塔裡藏有佛賜給孟人的八根佛發。金塔高約一百米，整個塔身都蓋有金箔。由於 風吹日曬，塔上的金箔每年都要重新貼一次。塔下，貧窮的佛徒爭先恐後地買金箔 獻給大塔。有人說，這座塔上的金子比英格蘭銀行的保險櫃裡還要多。 緬甸各地的佛教建築也和大金塔一樣，維修如新。各處的寺廟總是門庭若市，捐 款箱也總是塞的滿滿的。瓦城有一千八百年歷史的馬哈穆尼佛像上信徒所帖的金箔 ，據說已有兩、三寸厚了。 緬甸各地僧侶如雲。和尚穿橙紅色袈裟，尼姑穿粉色袈裟。他們常常抱著缽沿街 化緣。據統計，在緬甸的四千多萬人口中，約有一百萬僧侶。我訪問的一處修道院 裡，住有八百多個和尚。午飯鈴一響，他們都出來排成了長長的一隊，耐心等待施 主為他們盛飯。在經濟落後的緬甸，出家至少有飯吃，所以也是一條生路。許多貧 窮人家把很小的孩子送到修道院，我在緬甸便見到過許多只有五、六歲的小和尚。 但當和尚也不容易，因為和尚要遵守三條規矩：不擁有袈裟、刮刀和缽以外的財產 ，不殺生、發脾氣或動粗，不近異性。 多災多難的近代史 十一世紀中葉建立的蒲甘王朝是緬甸歷史上最輝煌的時期。那時的蒲甘，有「四 百萬寶塔城」之稱。直到今天，蒲甘仍保留有幾千座近千歲的 緬甸的國父昂山，他的頭像被印在貨幣上 寶塔。但好景不長，十三世紀蒙古人在中國建立元朝後，又揮兵南下，滅了蒲甘朝 。隨後復興起的緬甸王朝在十九世紀達到頂峰。十九世紀中葉在瓦城興建的宮城， 佔地比北京的故宮還要大。但這時西方國家的洋槍快艦已勢不可擋。經過三次英緬 戰爭，緬甸終於在一八八六年淪為英屬殖民地。 緬甸也和其它亞洲國家一樣，捲入了第二次世界大戰。一九三七年退守重慶後， 中國國民政府為了保障資源通道之暢通，興建了世界聞名的中緬公路。這條公路從 昆明經過杳無人煙的山林溝壑到達緬甸臘戍，長達一千一百多公里。臘戍有火車通 往緬甸南部及孟加拉灣的港口，所以在日軍佔領中國沿海各港口後，中緬公路便成 了盟軍向國民政府提供補給的主要通道。由陳納德將軍率領的美國飛虎隊，當時也 是經過緬甸向中國提供補給的。緬甸重要的戰略價值使之成了日本與盟軍爭奪的對 象，在二戰中蒙受了極重的損失。日軍佔領緬甸後，曾屯兵於瓦城等地的王宮。在 盟軍的轟炸中，用楠木建造的王宮轉眼之間便消失在煙灰之中。現在，瓦城的宮城 僅留下了城牆和護城河，宮城本身成了緬甸軍方的大本營，城牆邊還立起了軍政府 宣傳安定團結的各種標語牌。 經過昂山將軍等的長期奮鬥，英國終於在一九四八年初允許緬甸獨立。但是，緬 甸隨後並沒有象印度那樣確立民主制度。一九六二年，吳奈溫開始了他的軍人獨裁 統治。一九八八年，世界民主潮流衝擊到緬甸，學生和民眾紛紛走上街頭，要求實 行多黨民主政治。吳奈溫被迫辭職後，另一軍界強人吳貌接管了政權，並宣佈將舉 辦多黨選舉。在一九九０年的大選中，昂山蘇姬所領導的全國民主聯盟大獲全勝， 得票率達八成。但是，緬甸軍政府拒不交出政權，而且軟禁了昂山蘇姬，逮捕了大 批民主人士。 政治和社會危機四伏 目前，吳貌軍事當局仍在用武力威脅控制著緬甸政權。在仰光、瓦城的街頭，常 常可以看到「紀律是進步的保障」，「誰想分裂軍隊誰就是我們的敵人」，「粉碎 一切破壞力量」之類的宣傳標語及各種宣傳欄。軍方在宣傳中，特別強調維持國家 統一的重要性，並極力美化軍方的歷史。《勞動人民日報》上連載署名「一個軍方 研究者」的長文「緬甸及軍方角色的簡史」已有半年多。 對於要求緬甸實行民主的英、美等國，緬甸軍政府恨之入骨。緬甸的報紙上，經 常突出報道美國的兇殺事件、經濟困難等。 據大赦國際的統計，目前緬甸的在押政治犯至少有一千五百人。 不過，軍政府能有效控制的地區，實際上只是緬甸的平原地帶。緬甸的山區自獨 立以來，一直有各種各樣的反叛力量出沒。由於山區地勢險要，反叛力量又打游擊 打出了經驗，政府雖然三番五次地圍剿，終是不能取得決定性勝利。目前，緬甸的 東部和北部，有克倫族和撣族〔即中國的傣族〕的獨立軍，有緬共的軍隊，有毒品 販子的軍隊，還有原全國民主聯盟的軍隊。 緬共已在一九九０年年中在中共的壓力下接受了招安，但其軍隊駐守原地，並得 到不少特權，所以緬共與軍政府實際上只是處於停戰狀態。緬甸的毒品主要是緬甸 、泰國、老撾及中國雲南邊境地區出產的鴉片。這個地區就是所謂的金三角。氣候 、土壤特別適於鴉片生長。由於其它幾國反毒的效果都相對好些，金三角地區的鴉 片目前大部分生長在緬甸境內。用鴉片製成的海洛因體積只有鴉片原料的十分之一 。為了減輕運輸負擔，毒品販子目前一般都在當地製造海洛因。為了保護毒品貿易 ，不少毒品販子養有自己的軍隊，他們在金三角邊境地區可以通行無阻。金三角地 區最有名的毒品販子是一個叫張其富的中國人，他的化名是坤沙。據美國政府的估 計，目前緬甸海洛因的產量約佔全世界產量的三分之二。據說，一些少數民族及緬 共的軍隊，就是靠毒品貿易的收入維持的。 一九九０年軍政府不承認選舉結果並鎮壓民主運動後，許多民運領袖和民運分子 逃到少數民族控制區開始了武裝鬥爭。他們在克倫族力量的支持下，在緬泰邊境上 的曼那普勞鎮成立了自己的政府。據估計，目前民主力量的武裝已有一萬餘人。曼 那普勞離仰光只有不到二百公里。它已成了緬甸的民主聖地，同時也是軍政府最難 容忍的眼中釘、肉中刺。 緬甸現在是採取軍事行動最方便的旱季。近一段時間裡，軍政府曾多次轟炸、攻 打少數民族控制區，尤其是曼那普勞一帶。但是，軍政府並沒有取得什麼成功。相 反，軍政府的攻擊造成了巨大的難民潮。目前，每天都有數千名緬甸難民擁入泰國 、老撾、孟加拉國和中國大陸。緬甸的難民問題和人權問題引起了國際社會的嚴重 關注。二月份的日內瓦聯合國人權委員會會議已決定派員調查緬甸的人權狀況。 緬甸軍政府目前的日子很不好過。在國際國內的壓力之下，誰也說不准它還能否 維持多久。 緬甸政局和中國民運 六四以後，大陸西南地區的一大批民運分子經由中緬邊境逃出，其中一大部分人 又轉而逃到泰國。這批人中除一小部分有幸轉移到西方國家外，大部分人仍非法呆 在泰國，其中一些人被泰國政府發現後關進了移民監獄。目前，泰國移民監獄裡仍 關有幾百名大陸中國人。他們當中究竟有多少是民運分子，有多少是一般偷渡客， 現在誰也說不清楚。不過，這些人的經歷說明了一個事實，就是中緬邊界是很容易 跨越的。 六四後曾有一些大陸正義軍人逃到緬甸。他們曾一度企圖利用緬北的便利條件保 持力量存活下來，但在遭中共進入緬境追捕後，大都又逃到了泰國等地。中共在緬 北的活動十分猖獗，追捕人員居然曾到過距中緬邊界約一百公里的臘戍等地執行任 務。民聯緬甸分部主任梁超天就是一九八九年十月在中緬邊境緬甸一方的木姐市被 中共抓走的。對中共的追捕行動，緬甸軍政府一方面默許，另一方面也確實無可奈 何，因為緬北本來就是無法無天的地方。 目前，中共當局與緬甸軍政府的關係十分密切。從中共的角度看，支持緬甸軍政 府顯然是最為可取的。如果軍政府垮台，則或者民主力量將出來執政，或者緬甸將 出現四分五裂、天下大亂的局面，而這兩種情形都會對中共造成壓力。日前有消息 說，中共最近曾出售戰鬥機給緬甸軍政府，供其「平亂」用。 緬甸共有約四十萬華人。他們當中許多人從事商業活動，經濟狀況比一般緬甸人 要好。緬甸的華人有著光榮的民主革命傳統。辛亥革命以前，同盟會仰光分會曾吸 收有兩千多名會員。目前民聯在仰光、瓦城、臘戍、木姐、密支那等地設有分支組 織，但由於政治環境惡劣，民聯組織目前基本處於不公開狀態。 中緬兩國有著傳統的胞波之情，有上千公里的共同邊界線。如果緬甸能先實現民 主，緬甸一定會成為中國民主化的橋頭堡。□ (《中國之春》九二年四月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