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法性之爭應當休兵 於大海 中共有一個「堅定不移」的立場：「世界上只有一個中國，中華人民共和國 政府是中國的唯一合法政府，台灣是中國領土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我和所有的大 陸中國人一樣，對這個說法能倒背如流。但對其中的涵義，以前卻沒有多揣摩。最 近讀《人民日報》又見此語，卻無端生出許多疑竇。 誰都承認，兩岸現在實行的是不同的制度。按中共的說法，就是台灣實行的 是資本主義，大陸實行的是社會主義。同時，中共又說「世界上只有一個中國」。 那麼按照中共的觀點，兩岸目前的狀況是否可概括成「一國兩制」呢？答案看來是 肯定的，而且恐怕至少從五十年代中共進行公有化以後，一直如此。可是這麼一來 ，鄧小平十多年前提出「一國兩制」的構想，豈非多此一舉？ 看來，問題出在語言表達方面。弦外有音。有的時候，對一個說法不能只摳 字面。那我們就來看看，「一個中國」或「兩個中國」到底應該是什麼意思吧。 如果有人說只有一個中國文化，或者換個說法，說文化上只有一個中國，我 想很少會有人反對。誰也無法否認，世界上的中國人有共同的血緣、共同的語言和 共同的生活習俗。 說政治上只有一個中國，就十分勉強了。四十多年來，兩岸的分治分裂是現 實存在的。大陸政府從來沒管到過台灣，台灣政府雖然有持久的法統，四九年後也 從來沒管到過大陸。儘管在很長一段時間裡兩岸政府均宣稱自己是唯一合法政府， 但這只是一種說法，是停留在口頭上的。在實際生活中，四九年以後兩岸的分裂， 與第二次世界大戰以後德國和朝鮮的分裂沒什麼兩樣。而人們都承認二戰後有兩個 德國，不久前大陸也與大韓民國建了交，承認了兩個朝鮮。因此，說政治上有兩個 中國，反倒更準確些。至少我們應當說，由於分裂造成了不確定狀態，在政治上究 竟有一個中國還是有兩個中國，這是一個說不清楚的問題。 如果有一天兩岸統一了，那時當然就只還有一個中國。所以，主張統一也即 主張將來有一個中國。許多人說要「堅持一個中國的立場」。在我看來，這應是主 張將來有一個中國，也即主張兩岸統一。統一是個高尚的理想，如果統得好是符合 兩岸人民利益的。我們的祖先連「世界大同」都很推崇，更何況兩岸中國人的統一 。但我們不應產生幻覺，將未來應當實現的當成現在已經存在的。 「一個中國，兩個政府」的說法是有道理的，因為它強調了兩岸地位的不確 定、不正常狀態。一個國家應當只有一個政府，中國出現了兩個政府，當然不正常 。同時，這個說法強調一個中國，含有強烈的統一願望。只是這裡的一個中國，也 應當是指將來的一個中國，否則的話，「一國兩府」的說法立即會引出「哪一府合 法」的問題。 中共說「一個中國」時，是有「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府是中國的唯一合法政府 」這個限定句的。有時候，中共會將限定句隱去，只說「一個中國」。旁人聽了， 有時會覺得中共很公允，甚至很講「民族大義」。其實，中共說「一個中國」時， 從來都帶有「我的政府合法，台灣政府非法」的意思。中共玩這種文字遊戲，本身 就是缺乏誠意的表現。我們對中共的潛台詞不可不察，並因此應在使用「一個中國 」的說法時特別提高警惕。有些大陸人最近要求美國堅持一個中國政策。其實，美 國是承認了北京是唯一合法政府的，至今並未放棄這種「一個中國」政策。但這個 並不怎麼合理的政策是冷戰的產物，本來就是美國在不情願、不得已的情況下實行 的。在台灣實行全面民主化和中共進行「六四」屠殺後的今天，再要求美國重新強 調「北京合法，台北非法」，就既不合情也不合理了。 中共在兩岸關係問題上也有過政策調整。四九年以後，中國陷入分裂狀態， 但兩岸政府基於自己是唯一合法政府的立場，均不接受外國對兩岸同時交叉承認。 既然兩岸的中國人都這麼強調這種「有我沒他」的一個中國，外國人當然只好「客 隨主便」。美國人不懂什麼叫「漢賊不兩立」，但尼克松七二年訪問大陸時，還是 正式宣佈說，他看到了一個現實，就是兩岸的中國人都堅稱只有一個中國。兩岸的 這種政策迫使世界各國都在大陸與台灣之間作出選擇，要麼承認大陸政府唯一合法 ，要麼承認台灣政府唯一合法。 那時，外國想和兩岸都有來往，只有採取很不方便的非正式渠道。可是到了 七二年，情況忽然有所變化。那年大陸作出了一個劃時代的決定，就是允許美國在 繼續與台灣保持外交關係的同時，在北京開設一個代表美國政府的聯絡處。這意味 著，大陸同意美國正式將大陸與台灣看成兩個實體，同時與兩岸保持關係。此後， 隨著各國紛紛與大陸建交、與台灣斷交，台灣也採用了相似模式，設立了許多正式 的代表處。這種機構僅在名義上是非官方的，在功能上與大使館幾無差異。大陸本 著務實的精神，開創了設立代表處的先例，這是應當肯定的。台灣本著務實的的精 神傚法大陸的做法，同樣應當肯定。 台灣近年來逐步放棄了對大陸的主權要求，現已不再反對交叉承認。這也是 一種值得肯定的務實做法。但大陸仍堅持其一貫立場，所以交叉承認仍未成為現實 。世界上多數國家為維持與大陸的外交關係，仍然接受只有一個中國、北京是唯一 合法政府的說法。另外有幾十個國家承認台灣為中華民國。這些國家中許多也願意 承認中華人民共和國，可是北京不讓它們承認。所以，說現在國際社會只承認有一 個中國，也大致沒錯，只不過有些國家承認的一個中國是中華人民共和國，有些承 認的是中華民國。但是，台灣立場的改變確實帶來了新的變數。台灣提出的交叉承 認的要求，沒有排擠大陸的意思，聽上去很合理，有可能得到相當多的積極回應。 相比之下，大陸堅持的排擠台灣的固有立場就顯得有些霸道了。大陸近來外交上受 挫，原因就在這裡。大陸的明智之舉，應是效仿台灣，接受交叉承認的原則。外交 上接受兩個中國是否會使分裂狀態永遠持續下去？這也未必。兩個同為聯合國成員 的德國，最後不是實現了統一嗎？ 總的說來，我們應當承認兩岸分治的事實。為了增進兩岸的交流和友誼，我 們也應當停止有關哪一岸合法、哪一岸非法的爭端。描述兩岸的實際狀態可以有多 種辦法，每一種都不是十全十美的。畢竟，文字的表達功能是有限的。重要的是， 我們不應把進行這種描述時的用語看得太重要。比如說，展開究竟有幾個中國的爭 論，就沒有多大意義，弄不好還會越爭越迷糊。有這份工夫，還不如多務一點實， 比如說多交一個對岸的朋友，或是多做一筆跨海峽的生意。至於象中共那樣，將「 製造兩個中國」當成一頂政治帽子到處亂扣，就更沒道理了。□ (《北京之春》九五年八月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