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回到理智、務實的軌道 ——簡評中共對李登輝的「四評」 於大海 七月下旬，《人民日報》評論員和新華社評論員一連發表了四篇對李登輝在康奈 爾講話的評論。讀後，深為中共不負責任的言論感到擔憂。 「四評」和「九評」 中共的「四評」，從發表的方式到使用的語言，都酷似六十年代中蘇論戰時中共 發表的「九評」。這說明，江澤民、李鵬等中共現領導人之思維，是在「九評」時 期定型的；生產出「九評」的那套統治術，是他們的看家本領。這是一種悲哀。資 格更老(倒不一定年紀更大)的中共領導人，有的在西方求過學，有的參加過抗日救 亡，見識要多一點。資格更淺(倒不一定年紀更輕)的領導人，深受改革開放影響， 對世界潮流也看得比較清楚。只有「九評」的這些孩子們，真心將中共建政後的前 十幾年看成是黃金時期。 但那哪裡是黃金時期呀！且不說五十年代的公有化和反右吧。「九評」的出籠， 正是在大躍進造成餓殍遍野的時候。當時的毛澤東沒有去改革體制發展生產，而是 絞盡腦汁掩蓋自己大躍進政策的失誤。這樣，「蘇修」就成了替罪羊，而「九評」 的作用，則是將中蘇交惡堂而皇之地上升到了捍衛馬克思主義真理的高度。其實在 中蘇的理論大戰中，雙方都強詞奪理，以至真理成了最大的敗家。要說對錯，蘇共 鼓吹的全民黨、全民國家，倒比中共的無產階級專政下繼續革命更「對」一點。 「九評」使社會生活進一步意識形態化，給文革的「浩劫」打下了基礎。另一方 面，「九評」之後，中蘇之間的矛盾逐漸由文轉武，不但發生了六九年的珍寶島武 裝衝突，全面戰爭也差一點打起來。筆者還記得小時候挖防空洞、為防空洞做磚坯 以及參加演習的情景。林彪摔死時，老師說，發生了一件大事。當時我和許多同學 的第一反應是，一定是蘇修打進來了。中共這樣自己到處樹敵，然後又勞民傷財、 全面備戰，真是拿老百姓的身家性命開玩笑。 對那段歷史，本來似已有了定論。實行改革開放後，中共停止以階級鬥爭為綱、 宣佈知識分子是工人階級的一部分，實際上都是步蘇共之後塵尋求社會和解。而鄧 小平訪美、訪日及與蘇聯緩和關係，則是為了減輕軍事壓力和負擔，為經濟建設創 造適宜的國際環境。 可是現在，中共領導人又發表「四評」，直指李登輝是破壞兩岸關係的罪人。難 道他們不怕「四評」中的大批判語言毒化國內政治社會生活的氣氛？難道他們不怕 使大陸與美國的關係及兩岸關係陷入僵局嗎？難道他們不怕備戰影響人民生活？ 我認為，中共領導人並不希望看到這些現象出現。但是，在他們的計算中，還有 比這一切更重要的考慮，那就是他們自己的權威和權力。中共陷入目前的困境，也 是自己造成的。中共實行改革開放後，西方各國對大陸相當友好。但中共領導人對 內的鎮壓，使之失去了國際上的同情。在外交方面，江澤民等人過高估計自己的實 力，反覆錯失與西方重建互信關係的良機。在對台政策上，也是自以為了不起，態 度比鄧小平主政時更加居高臨下。因此，在李登輝的訪美使幻像消失後，中共領導 人就面臨著一個如何自圓其說的嚴重問題。江澤民等人覺得，只有寫出「四評」痛 罵李登輝，才能解脫自己的責任，從而在表面上維持住自己的權威。 毛澤東也是因為過高地估計自己改造社會的能力，才發動大躍進的。他也發現大 躍進錯了，但由於認錯會損害他的權威，他就寫出「九評」痛罵蘇修，以解脫自己 的責任。毛澤東和常人一樣，也是走一步看一步。寫「九評」的時候，他未必想到 很遠。以後中蘇間發展到軍事對峙與衝突的地步，在毛澤東來說，也是不得已、不 情願的，是一步步逼出來的。由此看來，江澤民現在寫出「四評」，恐怕也是在走 上一條危險的單行路，這條路通到哪裡，未必是以江澤民的主觀願望為轉移的。 說到這裡，我們似乎就回到了制度問題。在民主社會裡，政治領袖做錯了事，是 要負責的。你可以嘴硬不認錯，老百姓也沒有必要和你辯理。只要在秘密投票時把 你選下台，你再要說自己如何偉大也沒用了。許多大陸人士說「大陸民主了，台灣 才會安全」，道理就在這兒。許多人問，在目前的緊張形勢下該做些什麼？我說， 來支持民主化吧！ 愛國不需要通過中共 有人說，雖然「四評」的言辭激烈，但中共當局是從愛國主義和「民族大義」出 發的，目的在於制止台獨。這個說法是站不住腳的。 中國應當統一，但統一必須符合兩岸人民的利益，必須以民主和自由為基礎。時 間拖長了，統一問題也許確實會變得更複雜。但因此就不惜動武，同樣是拿老百姓 的身家性命開玩笑。中共在大模大樣地談統一之前，應當先去自己照一照鏡子。在 世界各國裡，大陸目前的人均收入和自由程度都仍排在一百多位。中共本來應該先 把大陸搞得好一點，使兩岸在經濟發展、社會自由方面的差距縮小，從而使統一能 進行得更順利。但中共根本不承認有這個必要。那我們要問中共，你統治了大陸近 五十年，結果大陸仍是一窮二白，那麼你憑什麼資格要將台灣統一於你的治下呢？ 照我看，像中共這樣避開人民的利益和自由不談，只是將「台獨」當一頂帽子到處 亂扣，對於和平地達成統一，實際是在起破壞作用。 對於愛國，這裡不妨多說幾句。愛國和愛家一樣，都是人的一種自然情感，是以 共同的生活經驗和思想語言為基礎的。真正的愛國，應當是愛人、愛同胞。這種愛 ，是不需要中介的。中共對沒有壟斷權。海峽兩岸的中國人，絕大多數都是愛國的 。他們也都懂得，兩岸的統一對於民族的復興可以起到決定性作用。如果兩岸的人 民和政府能基於這樣原始、真實的愛國之情，來商討如何以較為理想的方式達成統 一，那會是全體中國人的福氣。 可惜的是，中共在「愛國」這個字眼裡塞入了許多私貨。中共經常故意將「國」 說成是社會主義的政權，並將「黨」置於「國」之上。以前，是只提黨不提國，宣 傳中強調黨是如何偉大、光榮、正確。實行改革開放時，因為黨比較臭了，就黨、 國並提，但黨在前、國在後。學校裡要求的，是熱愛黨、熱愛祖國。即使到今天， 一有喜喪之事，也是說「黨和國家領導人」如何如何。問題是，那些不信共產主義 、沒有成為黨員的人，為什麼要去愛黨？而且，愛國說到底是愛人。對意指政權或 國家機器的「國」，為什麼要愛？再有，愛國就像行善一樣，應當是自願的。由政 府來要求大家愛，而且不愛不行，企不就把真的愛國埋沒了？好比政府收稅，都是 用強迫手段。即使政府真拿稅金去行善，我們也不能說是納稅人行了善。 又比如，中共常說，雖然大陸落後，但「子不嫌母丑」，大家還是要愛國。對這 個話，也要有分析。許多已在海外生活很久、過著相對優裕生活的人，仍然時時關 心著相對落後的祖國。這種心情，也許確實可以用「子不嫌母丑」來描述。這裡的 母，是指祖國的人民。但當中共說「子不嫌母丑」時，它常常將自己當成了「母」 。這就引出來許多問題。中共是怎麼成為「母」的呢？或者說，為什麼大陸中國人 需要依賴中共才能生存呢？答案很清楚：是因為中共佔有、壟斷了他們賴以生存的 資源，剝奪了他們的自由。中共這個「母」到底只是面醜呢，還是行為更醜？對此 ，「六四」屠殺已經給了我們答案。那麼，對一個虐待甚至殺害自己孩子的「母」 ，是否要愛呢？按照現代社會的標準，不但不必愛，而且要向外人告發。這不是「 挾洋自重」，而是正當防衛。 再比如，中共經常說只有一個中國。本來，說一個中國並無不可。台灣說中國處 於分裂狀態，這就等於說只有一個中國。但在中共的「世界上只有一個中國」之後 ，還有一句「中華人民共和國是中國的唯一合法政府」。這就表明，中共所說的「 一個中國」指的是「一個合法政府」，也就是它自己。由此可見，中共的「一個中 國」論是暗藏殺機的，旁人不該隨便附和。最近新華社更是露骨地說，台灣先要承 認「一個中國」是指中華人民共和國，否則兩按岸就不能重開談判。可是，為什麼 北京政府合法、台北政府非法？我看中共並不能提出像樣的理由。如果以政府民選 為合法的標準，好像中共正好說反了。如果說北京合法是因為大陸是聯合國成員， 那麼，一九七一年以前中共政權就是非法了？ 以前，基督教強調教會在人與神之間的中介作用。十七世紀初，馬丁·路德提出 宗教改革學說，認為信仰是人與神之間的私事，並不需要教會作為中介。他的學說 對世界歷史產生了深遠的影響。同樣，我們應當確認，愛國是每個人與自己祖國之 間的私事，並不需要什麼人或機構作為中介。當一個政府想當愛國與否的裁判時， 我們必須警惕起來。而像中共這樣給國家帶來了無數災難，又不斷往「愛國」裡塞 私貨的集團，尤其沒有資格來指責別人不愛國。 關於「背叛」 「四評」的首篇裡有這樣一段話：「李登輝早年加入過中國共產黨，後來背叛了 。他曾多年追隨主張不搞『台獨』的蔣經國，如今他背叛了。」 本來，為了避免傷害一些人的感情，也為了幫助兩岸改善關係，我們許多人都不 願多談歷史上的是是非非。但是，既然「四評」使用了「背叛」這樣的用語，我們 也就不妨談一談往事了。 關於李登輝是否參加過中國共產黨，事實上還有不清楚之處。就算年輕時參加過 ，後來因為發現不能同意共產黨的觀點和做法而退出，也沒什麼關係。年輕人思想 不穩定，改變看法算不上背叛。毛澤東年輕時是無政府主義者，賀龍年輕時當過土 匪，但人們並不根據這一點來評價他們。說李登輝背叛蔣經國，也頗為牽強附會。 李登輝並未宣佈台獨。目前台灣的政策與蔣經國主政時最大的不同，在於台灣已不 再堅持對大陸的主權，不再說北京政府非法，不再以「光復大陸」為目標。這是對 中共當局的讓步，中共卻如此不領情。而允許宣傳台獨主張(即中共所謂縱容台獨的 政策)，正是蔣經國晚年推行的開放政策之延續。 說到背叛，我們倒要問，毛澤東等人早年參加國民黨，後來退出了，是不是背叛 ？(中共可能說，那是因為國民黨偏離了其原有宗旨。那麼，指責李登輝背叛的共產 黨就從沒偏離過其原有宗旨嗎？如果沒有，十次路線鬥爭是怎麼回事？) 一九三八年九月，毛澤東寫信給蔣介石，信中說「先生領導全民族進行空前偉大 的民族革命戰爭，凡我國人無不崇仰」。後來，又發表聲明說「始終擁護蔣委員長 」。那麼，毛澤東打蔣介石，並把抗日戰爭說成是共產黨領導的，是不是背叛？ 再往後，鄧小平在文革後復出時，向毛澤東發誓「永不翻案」，但結果很快就否 定了文革，這是不是背叛？江澤民曾支持《世界經濟導報》，八九民運期間先是下 令封報，接著見民運勢壯又尋求妥協，再後來見鎮壓已成定局又對《導報》嚴懲。 他一個月裡背叛了幾次呢？ 「四評」說李登輝鼓吹和製造分裂、搞兩個中國、挾洋自重。那麼，我們也來看 一看歷史。我們要問：當年毛澤東寫《中國的紅色政權為什麼能夠存在》，是不是 鼓吹了分裂？中共進行軍事割據，是不是製造分裂？中共在江西成立所謂「中華蘇 維埃共和國」，是不是搞兩個中國？毛澤東在《論人民民主專政》中承認中共政權 向蘇俄「一邊倒」，承認為了革命勝利要「聯合國際革命力量」，是不是證明了中 共挾洋自重？再近一點，一九七二年中共允許美國在北京設立代表處，是不是搞兩 個中國？一九七九年年初鄧小平在大陸與美國建交的同時宣佈新的對台政策，是不 是挾洋自重？ 「四評」還指責李登輝「利用外國人提供的講壇」，以及要收買聯合國席位。這 使我聯想起中共最近對吳宏達的處置。為了證明抓吳宏達是應該的，中共當局製作 了一盤「吳洪達認罪」的錄像帶(其實吳宏達在錄像中根本沒有認罪，至多是承認了 英國廣播公司的剪緝有失誤)。然後，就將錄像提供給了西方各國的新聞通訊社。這 難道不是想「利用外國人提供的講壇」嗎？不同的是，李登輝是應邀回母校演講， 中共是自己要表現。更令人噁心的是，中共還拿這盤錄像賺錢。一開始出價五萬美 金，後來見賣不出去，才同意賣三千美金。這算筆什麼收入呢？我看最象《聖經》 中說的「血錢」，反正絕對是不義之財。中共連吳宏達也要拿來當搖錢樹，反應出 中共黨內撈錢風之盛。而台灣說的，是如果加入聯合國可以提供發展基金回饋國際 社會。一個是要撈進，一個是要獻出，這又形成了鮮明對比。 《聖經》裡說：「不要去評判別人，以免自己被別人評判。」我願在此奉勸中共 ，在當今兩岸和平相處的時期，不要對對岸的領導人使用「背叛」、「罪人」這樣 的用語，不要翻歷史舊帳。江澤民說「中國人不打中國人」。那麼，能不能先做個 「中國人不罵中國人」的樣子給大家看看呢？魯迅寫過一篇文章，題目叫「辱罵和 恐嚇決不是戰鬥」。在此，特建議中共各位領導人重予一讀。希望他們能回到理智 、務實的軌道上，在處理兩岸關係時想出些辱罵與恐嚇之外的法子。□ (《北京之春》九五年九月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