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索》序一:「不務正業」的求索 方勵之 我認識於大海,是在八十年代初,大學的物理系恢復正常地教物理不久。於大海 請我去給北大物理系的同學講一次現代宇宙學。那是一班聰明的學生。我當時想, 這班學生的發展也許會比我們五十年代那一班好多了。至少不會像我們那班那樣, 高比例的「不務正業」——離開物理。有的自願,有的被迫,幾乎無一例外地有過 短期的、長期的、甚至永久的「不務正業」的經歷。我就有過累積起來約十年的時 間,幹的是種地,放豬,淘水井,趕大車,拉板車,修鐵路,挖隧道,下煤礦,燒 磚窯,以及看守死屍等等,宇宙學則只是一個隱蔽的業餘愛好。 一九八一年,於大海報考「中美聯合物理系研究生招生」。我曾是該招生委員會 的委員之一。看到他的成績,物理的、英語的,頗有印象。感慨之餘,不能不又想 到我們那一代失去正業的種種遭遇。特別,去美國唸書,是絕不會有種地放豬之類 的干擾了。然而,十年一晃,又是一代。一九九三年,有一次在華盛頓,我和李淑 嫻遇到於大海,他第一句話就說:「方老師,李老師,我現在可是『不務正業』了 」。似認真,又不太認真。似無奈,但又無悔意。坦率說,我的第一反應,倒認真 覺得可惜,為什麼要放棄學業? 不過,我也不能說他錯了。就像八八、八九兩年,我一直勸說劉剛不要完全放棄 專業,但,我也不能說他的選擇是錯了。因為,除了「正業」之外,世界上的確還 有,中國的確還有,北京的確還有因言獲罪者,還有反革命宣傳犯,還有呼籲人道 而遭軟禁,還有毒打、肉體折磨、酷刑,還有……槍殺、屠殺。鮮血之前的哭喊, 是不能用「正業」的標準去衡量的。 豈有豪情似舊時, 花開花落兩由之。 何期淚灑江南雨, 又為斯民哭健兒。 這也是一首為六月的鮮血而哭喊的詩,雖然那是半個多世紀之前的血,但道理是 一樣的。也許正是這個道理,每代人中,都有走上「不務正業」,為人類的尊嚴、 人的權利而哭喊,而求索的路的。我尊重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