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楊巍「怪」,還是社會「怪」? --致《中國之春》編輯部友人的一封信 楊瀟貝. 小高: 你好。你來的電話使我很高興,就好像接到多年老朋友的電話一樣。但放下電話 ,總覺得言猶未盡。大概是我未能很好回答你「我哥哥是怎樣的人?」這樣一個問題 吧。聽到別人說楊巍很特別,我心裡總覺得不舒暢,好像沾上了點兒「共產黨員是 特殊材料製成的」那種味道。可是我覺得楊巍是再普通不過的了,混在人群中,就 像一顆灰不溜秋的小土豆,沒有人會多看他一眼,以至別人說「你不像你哥哥」時 我會覺得挺滿意,因為我認為我比我哥哥漂亮一點,還因為我覺得我沒有哥哥那麼 書獃子氣,多少通一點點人事。真的,楊巍非常平常,除了匆匆忙忙地三步並作兩 步走,沒有任何偉人的特徵。但是,確實有好多人對我說,你哥哥很怪,和我們不 一樣。其中貶多於褒,有時甚至帶點同情和嘲笑。說那樣的話,多半是在說我哥哥 「過於熱心幫助別人」,「過於節約時間」,「過於注重理論」,「過於不識時務 」等幾個「過於」之後。從前在國內,聽到別人說楊巍怪,頗有點怒意,而這「怒 」字,並不在於我認為別人說的真沒有一點兒道理,而在於我認為這是說了我哥哥 的壞話,心中也有點兒暗暗責備哥哥:希望自己哥哥在別人面前能有一個光輝的形象 ,乃是人之常情。 到了美國之後,對大洋兩岸的文化、國風、民俗有了對比,才發現在中國人眼裡 的怪事在美國乃是常而常之的:也許在美國太見怪不怪,而中國大陸太少見多怪。就 拿我嫂嫂申請出國的事來說吧,我哥哥拿著當時新頒布的「出入境管理法」去找我 嫂嫂所在院校的研究生科,竟驚得科裡的幹事們一個個瞪大眼睛望著這個「天外來 客」,在這個只憑「最高指示」和中央文件辦事的國度裡,竟有人拿了「法」來論 理,這不是怪事嗎?在美國,萬事訴諸法律,通過法律程序解決一切是最正常的。 楊巍是一個非常熱心幫助別人的人,不要說有求必應,沒人求也會主動上門,其 熱心連雙親也覺得稍有過分。可是他的這種熱忱是始終如一的,這也是別人說他怪 和愚的一個主要原因。在事不關己,明哲保身,只圖私利的社會裡,有這樣一個滿 腔熱忱的人,當然會被視作怪物了。在中國經常聽說美國人大都是非常熱情、禮貌 、樂於助人,尤其是信仰宗教的人,至少在中、小城鎮和鄉村是這樣。相比之下, 中國大陸除了為個人目的拉幫結伙,已沒有什麼人情可言。幾十年的政治鬥爭,毛 主席他老人家已教會了大多數中國人妻子如何揭發自己的丈夫,兒子怎樣與老子劃 清界限,教會了怎樣去打朋友和同事的小報告而陞官發財。 中學畢業後,楊巍被分到一家衛校唸書,因為是住校,二十四小時都由領導掌握 作息,除了星期天,一律不准走出校園。吃飯前是自由活動和體育活動時間,楊巍 給自己定的項目是游泳。校園內沒有游泳池,要游泳自然得出校。這就引得指導員 老師三天兩頭「家訪」,告戒我爸、媽的話總是「他又溜出去游泳了,你們要好好 警告他。」有的同學常瞞著老師溜出去幹點什麼,但楊巍則總是正大光明地事先告 訴老師說:「一、三、五下午自由活動時,我要出去游泳。」當然有人會說楊巍「 怪」:為這點小事得罪領導值嗎?這樣「屢教不改」、有損領導威望,畢業分配工作 自然不會有好去處了。在美國沒有哪個學生會為這種專制紀律苦惱,課餘游泳是再 正常不過的了,更何況又是在「體育活動時間」之內。 爭取一個人的基本權利會在那個時代、那個社會被認為是「怪」,這是一個什麼 樣的時代、什麼樣的社會就可想而知了。楊巍還「怪」在哪裡呢?經常被人們認為怪 的還有他「與本專業無關的課程修得太多」,「隨便在哪裡坐下來就能看書」,「 讀書、解題有自己那一套」等等>於是,大學畢業時哥哥便得了一個「怪路子最多的 人」的稱號。小高,你不是在中國大陸長大的,依你的見解,這些是怪還是很正常 的?為什麼現在在中國大陸,許多很正常的事會被認為怪誕?想來想去只有一點可以 解釋,那就是三十幾年來毛澤東一再強調要全國人民和黨同心同德,保持行動一致 ,於是人們養成了只會接受黨的意志思想,只會按黨的指示辦事,任何東西只能有 一種模式,一種框子,各式各樣的人都埋沒掉自己的天性,努力走在同一條「康莊 大道」上;如果有人還有一點活生生的東西,那就是異類了。 寫到這裡,我真是鬆了一口氣,好像終於對哥哥是怎樣一個人這個問題作出了自 己的回答。但這還只不過是我自己的看法而已,至於我哥哥楊巍到底是怎樣的一個 人,恐怕只有他自己才能講明白。他很普通,只不過是對著人們敞開他真、善、直 的胸懷,而被人人都有一層偽裝皮的社會視為傻瓜罷了。 還有一個問題我還沒有回答,那就是我哥哥的被捕對我有什麼啟發。我覺得世界 是由各式個樣的人組成的,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特點和自己選擇的生活方式,我哥哥 走的道路、他的理想也不應強迫別人去接受。但是,我對他的一切能夠完全理解, 他的愛國心,他希望幫助國家改革、中國人民能夠最終享有民主、自由的滿腔熱忱 ,也使我感動。好像這一次哥哥又熱心「過頭」了,支持胡、趙改革派、反對保守 、倒退的標語又成了「反革命」的罪證,竟鋃鐺入獄,不由得讓人唏噓長歎。如果 社會連這樣純真、善良、熱忱的人都不能容,我當然要為徹底改變這個不合理的社 會而盡自己一份力量。如果說我從中受到什麼啟發的話,那就是我要為了人道主義 ,為了多災多難的中國人民,為了我的哥哥楊巍、我的家庭和我自己,為取得作人 的基本權利而抗爭。 小高,就寫這些,希望能對你的採訪有進一步的幫助,和你在一起,就像和老朋 友在一起一樣,沒有陌生人的感覺。本想少寫一點兒,可看看又寫了不少,希望你 能看懂我的字,不要見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