窩裡鬥：要鬥出水平！ 吳 蘇 我這人向來喜歡跟人抬槓，看見別人太慷慨激昂，眾口一辭，就有點憤憤不平， 總要搜索枯腸，跟他鑽鑽牛角尖。 例如對民運組織的窩裡鬥，或曰「內訌」。「六.四,」漸遠，報刊媒體把人們的 視線從中共的暴行牽向民運知名人士和民運組織，這不難理解。令人不安的是，無 論什麼人，什麼文章，大到當年大陸的「超級記者」所作的長篇闊論，小到蠅頭百 姓的茶餘飯後，只要一扯上民運人士和民運組織，便要罵上一番其內訌，內鬥之劣 跡，之醜聞，責其不該，痛其不堪，恨其不爭，罵其不救。常聽見者:「老鼠扛槍— 窩裡抖(斗)，沒出息!」「就知道內訌，有本事跟共產黨去比試比試呀!」深刻的有 :「中國人的劣根性，到哪也改不了!」 本人從不懷疑人們譴責民運組織內訌乃是出於恨鐵不成鋼的好意。但好心不一定 就能辦得成好事，好意還往往會弄出壞效果。君不見，民運組織的內訌並沒有因為 任何批評指責而稍有緩解，廣大民眾對民運組織的熱情卻因由此而來的失望急劇消 退了麼? 有人會說，你有沒搞錯?既然你也承認民運組織存在內訌，怎麼不去批評那些內鬥 者的不顧大局，冥頑不化，卻反把民眾熱情的冷卻歸罪於好心施治的醫生呢? 沒有搞錯。借用袁木的一個術語，批評和指責民運組織的內訌，對民眾有著強烈 的「誤導」作用。或許，咱們中國人在這個問題上，無需他人來「導」便已自「誤 」了。總之，茲事體大，本人不得不為之一辯。何況，本性便好抬槓。 我以為，從理論上來講，政治組織有內訌是必然的。曾經粗讀過兩本政治學的書 ，記得裡面說過，所謂政治，就是有關權力的事。以此推論，所謂搞政治，核心內 容就是進行權力的分配或再分配，猶如經濟活動的實質就是資源的配置。有組織存 在，就有權力分配的問題，何況民運組織純粹就是政治性組織，從裡到外，無事不 關權字:向共產黨爭生存權(雖是權利，但有此權利，就必然威脅到彼之權力)，爭言 論權(不只是權利，因為言論可影響他人，而這正是在權力的定義內)，進而爭政權 ;同其他民運組織爭地位，爭影響;組織內各派系互爭人權，財權，物權，決策權。 客觀情勢經常變化，組織的目標，策略不斷調整，各種力量彼此消長，各人各派信 念各異，權力的分配和再分配就是長期的，動態的，你爭我奪就勢不可免。以此看 來，內訌實在是政治組織的本質特徵之一。批評者指責，反對，意欲制止民運組織 內訌，無異於要求把水中的氧和氫原子去掉而留下所謂純粹的水，是不是有點兒太 強人所難麼? 又有人說，書生之見。誰同你談這種空洞理論來著?大敵當前，就不可以從大局出 發，克制一下自己的私慾，先合力推翻共產黨的一黨專制，再來進行內部的權力分 配? 且不談民運組織的所謂合力反共是否推翻共產黨的必要條件。也且不論，爭權奪 利是否就一定出於一己私慾。我只知道，古人云:道不同，不相為謀。各人各派有各 自的戰略策略，有各自的利益和信念，即便在打倒共產黨這樣基本的口號上都歧見 紛紜(報章上曾很爭論過一陣子)，要合力，談何容易!合你於我，還是合我於你?焉 知你不是借反共之名來合我，吃我?這類矛盾如果有幸保持在組織分裂的程度之下， 便必然是窩裡鬥或所謂內訌。 其實，在這個問題上，共產黨是最好的老師。要論合力反誰，共產黨絕對算得上 此道中頂尖高手。其統戰法寶，國民黨四十多年前領教過，至今談虎色變。可要說 內訌，稍微瞭解一點中共黨史的人都知道，自它成立伊始便有，七十年來，大大小 小的就沒斷過。人家共產黨就不在乎內訌有什麼不好，反而給起了個挺雅的名兒， 曰「路線鬥爭」，並且客觀得很，坦率得很，公然申明共產黨就是在這路線鬥爭中 「由小到大，由弱變強」，終於修練出了天下無與匹敵的特強組織能力和組織體系 。不能不承認，共產黨確實深諳窩裡鬥在政治組織發展中的妙用。記得以前民聯內 部醞出「罷王風波」時，有人傳其中有中共指使，本人聽來便覺好笑。民聯成員政 治素質並不弱呀，搞內訌用得著外人點化?當然，在下找不到高層內線，無法洞知中 共掌權者的內心活動和實際決策。但憑邏輯和常情推論，中共理應為民聯窩裡鬥著 惱才對。因為這些冤家居然無師自通地掌握了共產黨自己的發家要訣。 本人還有個臭毛病，就是聽不得人家逮事兒就扯上中國人的文化和劣根性，那樣 做不是自己糊塗就是企圖糊弄別人。我不知道那些對民運組織內訌窮根究底到其成 員的國民性上的人是否也曾注意過其他國家的政治生活。如果曾注意過，那麼請教 ，應該把日本自民黨內的派系傾軋稱作「窩裡鬥」還是「窩外斗」?對撒切爾夫人被 自己的同黨轟將下來又何以名之?不少人崇尚美國的民主政治，殊不知，美國的政治 史實在就是內訌史。遠的有立憲會議上的紛爭，聯邦黨人和反聯邦黨人的互鬥，蓄 奴與廢奴之戰，近的有水門事件，伊朗門事件;大的有聯邦中央集權與各州地方分權 之爭，共和黨和民主黨之鬥，行政，立法和司法機構的分權與制衡，小的有黨內各 候選人的狗咬狗，乃至總統顧問班子裡的勾心鬥角，等等，等等，何處不有，何時 曾斷!真可謂不絕於史，不絕於書，不絕於耳，足讓人眼花繚亂。而且其程度不可謂 不烈，有時就是兵戎相見了嘛!憑什麼說，內訌就是中國人特有的呢? 當然，在這方面，中外也不無分別。但分別絕不在於有沒有內訌，有沒有窩裡鬥 ，而在於鬥法不同。以中國共產黨為代表的中國型內鬥，其特徵是暗鬥，在團結起 來爭取更大勝利的口號下使勁鬥，鬥起來沒有章法，沒有規則，不講程序，不講底 線。硬要給它總結個什麼規則，那也只有一條，還是不成文的:勝者王侯敗者寇。幾 千年來，中國政治舞台上的各種角色心照不宣地只認這一條規則，你來我往，不擇 手段，贏了就是一切，就是真龍天子，英明領袖，就是絕對真理，輸了就是狗屎， 就遺臭萬年，就死無葬身之地。你死我才能活地這麼斗下來，結果是越鬥越狠，越 斗越殘酷，越粗野，越喪失人性。以美國政治為代表的西方式鬥法，講的是明鬥， 注重的是按規則鬥，贏了就算，窮寇不追，落水狗不打。最典型者，難北戰爭中的 南方指揮官李，不僅沒身敗名裂，反同北方將領一樣，受著後世的敬重。最常見者 ，各種競選期間，候選人彼此竭力相互攻擊，可一旦選舉結果揭曉，輸者即臣服， 而贏者也不忘恭維輸者幾句。這樣斗的結果是越鬥規則越多，章法越明，越鬥越朝 政治文明和政治民主方向發展。 不可否認，時下的民運活動分子，只要是來自大陸，無不受共產黨熏陶多年。他 們雖然想的是反共，恨的是共產黨，可一旦搞起政治來，會用的還只是共產黨的那 些套路。同樣不可否認的是，一些有志之士，有識之士正在努力學習西方民主制， 冀圖摒棄中國型內鬥法，傚法西方式。這並非一蹴可就之事，須得假以時日。真正 關心民運前途的人，應當明白游泳只能在水中學會的道理。在下不想妄斷其中定有 必然聯繫，但作為一個旁觀者，我只覺著，民聯在趔趔趄趄地按其組織章程演練一 番，罷免了它自己的創始人之後，現在要成熟多了，同其它民運組織相比也明顯地 較為穩定。據知情人透露，內訌依然還有，但卻多是「西式」。也不知是因為按章 內訌較少新聞價值，還是因為媒體本身有偏食的毛病，反正報章上是難得見到有關 民聯窩裡鬥的報導了。記得當時「罷王風波」剛傳出，很多留學生都表示不屑，對 民聯也因此鄙而遠之，不知現在是否依然如此? 窩裡鬥普遍存在，鬥法卻有中西之別。孰優孰劣，涇渭分明。那麼，真正關愛民 運組織的人士，是應該一如既往地譴責，反對和制止其窩裡鬥呢，抑或應該換一種 態度? 本人向以為，共產黨猶如百足之蟲，縱死也僵不了。它只有在它自己內部發生變 化後才有可能退出歷史舞台。民運組織任怎麼合力也休想從外面推翻它。這麼說， 民運組織不成了聾子的耳朵，應該散伙上路了?不然，民運組織有必要存在。但其存 在的主要價值不在於對中共構成直接的威脅，而在於為共產黨發生變化後的形勢進 行理論準備和訓練民主政治人材提供適當場地。其中後者的迫切性和重要性在我們 作一個假設之後就可十分明顯:如果共產黨明天就垮台或開放黨禁，讓任何一個現存 的民運組織在大陸執政，有誰能稍微負責一點地告訴我，這個新的執政者就能夠(且 假定它是願意的吧)實行民主政治?! 民主政治訓練當然是多方面的。對於目前從事民運的人們來說，大概實踐遠較其 它更為緊要。熟知西方政治理論的人不在少數，可一旦身處實際操作中，尤其是面 臨自己的政見可能被否定，自己的利益可能受到損害，自己的權力可能被限制甚或 被剝奪的關頭，就難保不會越軌，不法，置章程於腦後，不擇手段亂鬥一氣了。可 見，有志民運者在企圖打倒共產黨，取代共產黨之前，完全有必要通過民主政治實 踐的訓練先實現自身的「非共產黨化」，逐漸積累民主政治素養。 基於上述各點，本人的主張是:關心中國政治前途，希望幫助民運組織發展的人們 ，不要再對民運組織的內訌去進行無謂的指責，或撇以「清高」的不屑了。讓我們 一起來鼓勵其窩裡鬥，監督其按規矩鬥，促使他們鬥出文明，鬥出水平來，以便在 有朝一日「大陸光復」時，他們能成為推廣西式鬥法的楷模和教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