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李鵬的權力基礎 ·亞 衣· 三月的北京，春色已露。又一次輪到李鵬在人民大會堂作政府工作報告了。此人 自然又成了海外中文媒體的評論中心，民運人士和民運組織少不了又會對他譴責一 番。鑒於本人對李鵬的看法，或與某些民運人士稍異，所以特作此文，討論李鵬。 從「打倒鄧李楊」到「李鵬政權」 「六四」屠殺以後，「打倒鄧李楊」的口號響徹海外中國人的遊行隊伍之中。真 可謂憤怒出真理。這一極其大眾化的口號鮮明而準確地表現了人們對中共領導階層 關於六四天安門事件應負責的判斷。後來，記不清從什麼時候開始，這個口號不見 了。在不少民運人士的文章演講之中，則代之以「李鵬政權」的用詞。 為什麼要用「李鵬政權」來指稱今日中共之政權?我三思不得其解。是因為李鵬在 中共權力結構中地位最高?不是。黨的總書記，「第三代的核心」是江澤民。為什麼 不稱為「江澤民政權」?是因為江氏具有傀儡性質而李鵬擁有實權?倘若如此，那麼 應稱為「鄧小平政權」。無論依據傳統還是現實，鄧小平依然是中共最高決策者。 比較起來，「李鵬政府」(李鵬作為國務院總理，主持政府工作)或「中共政權」的 籠統提法似乎更有理由。 近來，千家駒先生在幾篇文章中所作的評論，似乎為這一用詞的變化提供了理由 。千家駒先生在評述薛暮橋給中共中央政治局的信時指出：「現在中國所推行的經 濟路線既不是陳雲的，也不是鄧小平的，而是李鵬、姚依林的路線」。在《中國經 濟危機的深化》一文中他又說：「自去年六四風波改革派趙紫陽下台以後，姚依林 、李鵬把市場經濟與資本主義等同起來，大開歷史的倒車，大搞計劃經濟‥‥」在 評論中共七中全會的決議時，千老先生又明白表示：「中國今天的經濟路線，這就 是說十年規劃和八五計劃的路線，決不是鄧小平、趙紫陽的路線，而是李鵬、姚依 林的路線，是保守派的綱領而不是改革派的綱領。」 如果千家駒先生的結論得以成立，即李鵬是今日中國大陸經濟路線的最高決策者 (從中共的歷史看，經濟路線的決策者同時也是政治路線的決策者)，那麼，稱中共 政權為「李鵬政權」當然就順理成章了。但千老先生的結論尚需詳細論證。 許家屯事件引起的評論----幕後是誰 中共當局在大舉審判民運人士時，順手把許家屯逐出了黨外。在關於此事的評論 中又幸及李鵬。 著名記者及政論家陸鏗先生在《罷免許家屯的幕後》一文中抨擊了不久前在廣東 省人大常委會關於罷免許家屯全國人大代表的決定，認為這一決定說許氏「背離人 民」是不通之論，至多只能說他「背離李鵬」。因為許是「避免李鵬象迫害梁湘那 樣地對其加以迫害，為了暫避左鋒才到國外來休息的」。陸先生顯然認為在處置許 家屯事件的幕後，是李鵬在主導著。他說：「李鵬這樣作，從表面上看起來是對許 家屯，實際上則是對鄧小平，也就是保守派對改革派的一次挑戰或挑釁」。李鵬竟 然有此等與鄧小平「對著干」的動機與能力!陸先生的一個依據是「李鵬不遲不早選 擇鄧小平到上海去的時間命令廣東方面作此決定」。 《時報週刊》第三一五期沙田先生所撰《中共算起許家屯的帳》一文在結尾處則有 如下妙語：「中共如此大動干戈，矛頭顯然是為了指向趙紫陽及鄧小平」。真不得 了，什麼時候鄧小平被踢出了「中共」?(且不說趙紫陽還有黨籍，亦在「中共」之 內。) 中共中央顧問委員會及中共紀律檢查委員會常務委員會關於撤銷許家屯中顧委職 務開除其黨籍的決定中，明確指出此事「經中共中央政治局批准」。莫非沙田先生 等認為李鵬就是中共中央政治局，他已經可以不必經過其他常委及總書記江澤民， 不必請示鄧小平就可以擅自決定處置許家屯這類大事? 對「六四」屠殺的責任之比較：李鵬與鄧小平 我想，上面所列出的文章論點，至少涉及以下三個問題：中共黨內主要領導人(包 括鄧小平、李鵬在內)各自在六四屠殺事件中應當承擔的具體責任;中共現代政權機 構的性質;李鵬的權力基礎。 先說六四責任。如本文開首時指出，當年「打倒鄧李楊」的口號準確地表達了三 人在六四事件中的責任序例。六四以後，為鄧小平開脫罪責的說辭或明或暗地在海 外流傳(包括「被激怒」論，「悔過」論)，但甚少有為李、楊辯解的。毫無疑問， 李鵬是元兇之一。是他出面宣佈及撤銷在北京地區的戒嚴命令，又是他在十三屆四 中全會上代表中央政治局就六四事件及趙紫陽問題作報告。但是，李鵬的罪責並不 能頂替鄧、楊的罪責。六四天安門事件有三個關鍵：「定性」，「廢趙」，「開槍 」。把天安門學生運動說成是「動亂」，始於四月二十五日鄧小平的講話;廢黜趙紫 陽的決定，在鄧小平五月九日、三十一日兩次召見李鵬、姚依林的講話中已經說得 很明白。至於誰下令開槍，這雖然還是一個謎，但調動軍隊，下令開槍，無論依法 、依理、還是依習慣，李鵬都不會有決定權。前有軍委主席鄧小平，後有軍委常務 副主席楊尚昆。而且，六月九日鄧小平接見軍隊「平暴」有功人員的場面，也是有 目共睹的。 就像台灣今天開放「二、二八」事件有關檔案一樣，總有一天，「六四」的真相 也會在北京被逐步揭開。今年三月六日，台灣電視台顯示了「二二八」時蔣介石致 台灣陳儀長官「嚴禁軍政人員實行報復」的親筆電。多少年後，北京電視台會不會 也播出「六四」前鄧小平「嚴禁開槍」之類的手諭文本，我不得而知。至少，時到 如今事實與邏輯都沒有證明鄧小平在「六四」屠殺中的罪責比李鵬小。鄧小平是殺 人元兇，這一罪責誰都還無法替他有效地開脫。 據報道，日前一留美學生略施小技，在《人民日報》海外版上發表一首夾字詩， 內隱「李鵬下台平民憤」句。此事對於中共政權自然是一個諷刺。但我對李鵬如果 下台是否真能平民憤尚且存疑。至少我與我的一批朋友認為要平息因「六四」血案 而積聚起來的民憤，光是李鵬下台遠遠不夠。包括鄧小平、楊尚昆在內的主要兇手 都應下台，這樣才能真正平息民憤。 李鵬與鄧小平政治派別之分野 不少人喜歡給中共高級領導人劃定所屬派別。什麼「開明派」、「專制派」、「 開明專制派」、「改革派」、「保守派」、「強硬派」，不一而足。李鵬是幾近公 認的「保守派」、「強硬派」，而鄧小平究竟應當被劃入「改革派」還是「開明專 制派」，似乎未有定論，但肯定與李鵬不屬同一派。不過，當我們仔細考察這種派 別劃分的事實或理論根據時，就會發現它帶有很大的隨意性。 確定李鵬是「保守派」、「強硬派」的重要根據，是認為李鵬堅守「四項基本原 則」，反對改革開放，主張計劃經濟，肯定「六四」鎮壓。這些認識並沒有錯;問題 在於被判定為「改革派」的鄧小平同樣符合上述條件。 李鵬堅持「四項基本原則」，而這「四個堅持」的發明者和反覆強調者就是鄧小 平，李鵬充其量只是一個起勁的執行者。李鵬反對改革開放。對於中共所稱的改革 開放，李鵬從未反對過，這可以查閱六四以後他公開發表的全部講話。就是說，在 「改革開放」問題上，李鵬與鄧小平也是一致的。還有計劃經濟，現在中共的正式 提法是計劃經濟與市場調節相結合。在這一點上，鄧小平也從來沒有過反對計劃經 濟的說辭。至於「六四事件」的性質，「動亂」及「反革命暴亂」的定性，在李鵬 與鄧小平的口中也沒有什麼不同。 因此，若要說李鵬是什麼派，也有同樣的理由可以說鄧小平是什麼派。 鄧小平曾經是中國十年改革開放的總設計師，也是一九八九年中共領導集團應付 天安門民主運動方案的總設計師，是「六四」以後中共在理論上更加完備化了的「 黨的基本路線」----即以「一個中心，兩個基本點」為內容的「建設有中國特色的 社會主義道路」之路線的總設計師。李鵬不過是一個重要的、認真的執行人罷了。 連得李鵬最近在報告中大談特談的「翻兩番」戰略目標，也是鄧小平當年確定的， 李鵬對此未改一字。 天安門事件期間嚴家其等人曾經在《五一七宣言》中稱鄧小平是「沒有皇帝頭銜 的皇帝，一位年邁昏庸的獨裁者」。事至今日，雖然鄧氏推出了「第三代核心」江 澤民，辭去了軍委主席這個最後職務，但他的至尊的皇帝地位並未改變，雖然他的 勢力有一定削弱。鄧小平依然是今日中共航船的掌舵人。 所以，本文前引某些論者把李鵬說成是六四以後中共開倒車的罪魁禍首，是處理 許家屯事件乃至整個中共政治經濟路線的決策者，未免「抬舉」了李;相反，把鄧小 平說成是受保守派攻擊、制約的受害者，是與保守派堅決鬥爭的勇士，也實在「委 屈」了鄧小平。在「堅持四項基本原則」，「堅持改革開放」，以「經濟建設為中 心」等重大問題上，在中國共產黨的基本路線的認識與執行上，李鵬追隨鄧大人之 後，沒有什麼自己的創造性。 李鵬的權力基礎何在? 論述李鵬的權力基礎，乃是一篇專論的任務。這裡只能擇其要者，把他與中共其 他主要領導人作一比較。在這一比較中，本文盡量捨去個人性格、氣質諸因素，而 僅僅從抽像的「類」或「群」的意義上討論。 李鵬與趙紫陽。 以對待天安門民主運動的態度論，趙紫陽最終站在同情人民一邊，而李鵬站在屠 夫的一邊。這是導致民心向背的一個重要原因。但是，李鵬是屬於受過完備高等教 育(雖然他留蘇期間連副博士學位也沒拿到)的新一代，而趙紫陽還是屬於舊式的革 命年代的中共幹部。就中國現代化的建設的要求來說，國家領導人應當具有較高的 知識和學歷背景，而不是較深的「革命」資歷。在這一方面，應當說李鵬類的領導 人要比趙紫陽類的領導人更符合社會進步的要求，更具有寬廣的社會基礎。 李鵬與李瑞環。 所謂「兩李相爭」是海外媒體炒得很熱的一個題目，在許多人心目中，李瑞環是 中共高層「開明派」的象徵，是中共政治局常委中制約李鵬保守勢力的主要人物。 這種對中共高層權力結構的觀察，也帶有某種片面性。從權力的社會基礎比較，李 鵬對於李瑞環，有他對於趙紫陽相同的優勢。李瑞環是勞動模範型領導人，類似於 「文革」中的陳永貴(官至政治局委員、國務院副總理)、李素文(官至人大副委員長 )或倪志福之類。在中共現行政治結構中，這類幹部總會存在，哪怕作為點綴(以顯 示政權的工農性質)。但從中國現代化進程來看，從中央到省市地方政權機構，這種 幹部應屬於被淘汰的類型。淘汰的方式有兩種，一是代之以更具高級知識背景者， 二是這些幹部本身的知識化。當然，李瑞環式人物也有優勢，即他們的平民背景。 相對於李鵬式人物的權貴背景，這些人能獲得民眾較普遍的支持，尤其是當大眾對 官僚體制的不滿情緒被引發時。 李鵬與江澤民。 中共現任總書記江澤民具有較高的知識背景，又沒有李鵬那麼嚴重的權貴味。他 兼有李鵬、李瑞環的優勢而沒有李瑞環、趙紫陽及李鵬的劣勢。從這一點看，鄧小 平看中江澤民，在「類」的意義上沒有錯。領導中國現代化的事業的應當是一個具 有完整高等教育學歷及較少中共權貴背景者。但是，由於鄧小平採取的是「欽定」 方式，使江澤民在陞遷的形式上缺少合法性。這樣，與李鵬一個一個台階上去的仕 途相比，江澤民又具劣勢。 如果把上述比較綜合起來看，那麼，我們似乎有理由指出，在中國今天的社會現 實中，李鵬具有較廣闊的權力基礎。即使不去考慮現存的中共政權本身由於李鵬的 權貴背景而帶來的結構性支持，也沒有理由說李鵬的政治前途是短命的。李鵬與江 澤民，很可能會成為一個能夠在中國現在政治過渡時期(即「六四」事件至中國現代 民主制度建立之間的時期)支撐較長時間的最高級領導結構。當然，這只是一種可能 性。本文之所以提出這種可能性，是希望能有更多的研究者平心靜氣地面對這一事 實，對李鵬此人在中國當代政治中的實際地位及未來前途作出恰如其分的判斷。既 不要受中共某些人貶李褒鄧策略之誤導，也不要因為在感情上厭惡李鵬而影響對他 的準確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