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持鈔票當空舞 .少 君. 十幾年前，初起的改革開放的浪潮喚醒了多年沉睡在「不患寡而患不均」的華夏 大地。當大多數城市居民還在驚歎雨後春筍般的農村萬元戶好像要對城鎮形成包圍 之勢時，城鎮的個體戶已開始在流通領域所向披靡，成為大陸社會中一批最有爭議 的，同時也是最富有的「貴族」。 而今天，人們對「個體戶」的理解已不再是那些在街頭扯著嗓子叫賣水果、香煙 的小販。那些倒賣汽車、鋼材的實權派，到處走穴賣笑的演員歌星，開貿易公司坐 奔馳轎車的公子闊少們，都成了大陸「個體戶」中的一員。使十億人既羨慕又嫉妒 ，眼睜睜地看著這幫人吃香喝辣，超前他們好幾十年，卻又無可奈何。 據《中國青年報》最近的一項調查，現在的中國大陸新聞媒界報道過的、有證可 查的「百萬富翁」有六萬餘人，而這個數字比一千四百萬個個體私營企業主中的真 實情況起碼要少百分之四十。 八九年五、六月北京高校的學生在長安街上高呼反官倒，反社會分配不公之同時 ，僅廣州公安局就接到二十幾個從北京到廣州南下火車上失竊的報案，最大一筆為 二十六萬元現金，其它則為一萬至十六萬不等。試問中國大陸的普通老百姓何曾見 過這麼多的現金! 在中國大陸，農業缺少投入，工業缺乏資金，教育經費嚴重不足。農民交了糧食 後得到的不是現錢，而是不知何時才能兌現的「白條子」。工人則常常被告知，「 一個月中最令人興奮的那一天」----發薪日將推遲若干天‥‥ 人們不禁要問：錢呢?鈔票呢?! 錢在哪裡? 在「六四」大屠殺之後，企業缺乏資金，老百姓缺現金，但大陸仍然有許多人天 天泡在高級餐館，日揮千金，令老百姓瞠目驚歎。 八九年二月初，十一屆亞運會基金會收到北京一個私人捐款：十萬元人民幣。當 記者找到這個靠倒洋煙發財的個體戶時，對方不屑一顧地說：「小意思，上月我在 廣州住了兩個星期，光包房和吃喝玩樂的開銷也不止這個數，捐十萬元純屬不知該 怎麼花掉這筆錢。」聽者摸摸兜裡一百多元剛剛發的月工資，差點沒暈過去。 去年十一月，瀋陽市的私營企業協會、個體勞動者協會的理事們被市長請到市政 府大樓裡，該市市長、副市長抱拳對各位「大亨」坦陳「六四」之後的市府困境， 希望「各路財神」掏錢相助以解決眼前的難關。半月內，三千多萬現金嘩嘩地流入 了市政府的金庫。 同年底，安徽淮南、六安市一些國營企業因資金不足，信貸無門，「被迫」向個 體戶借錢。六安市朝陽藥廠向淮南一經營藥店的個體戶借貸八十萬元，對方如數付 借，並聲稱如能得到銀行擔保，他還可以出借二百萬元。 據大陸報載：廣州市一位個體酒吧歌星，花了八十萬元人民幣購置一輛進口古董 汽車，不能開也沒有牌照，專為擺在家門口顯闊氣。成都機場貨檢人員打開一個懷 疑藏有洋煙的皮箱時，結果發現「香煙」均為一百元人民幣卷制而成，總計二百萬 元現今，貨主為成都舊汽車市場的「大哥大」。張家口市對近幾年來純收入上萬元 的四千九百五十八名高收入者進行調查，其中百分之九十六點五是干個體經濟的。 四川省城市經濟調查中心在省內十七個市縣對部份個體戶作了一次手持現金情況的 調查，被調查的一千四百個個體戶平均手持現金三萬六千四百多元，最高的達百萬 元之巨。 貴族服裝一條街 在成都市最繁華的春熙路附近，有一條長不過三四百米、寬不過七八米的科甲巷 。小巷路面凸凹不平，且常常積著不少從火鍋店傾倒出來的泛著油膩的污水。可是 ，這條擁擠、狹窄甚至骯髒得令人作嘔的小巷卻有一個響亮堂皇的美名：貴族服裝 一條街。 小巷兩邊，個體戶開的高檔服裝皮鞋店鱗次櫛比，大大小小共有六十來間。然而 ，無論店堂大小，家家都裝飾得金碧輝煌。地毯「鋪」上了天花板，桔紅色的鐳射 燈光給店內撒上一層誘人的金黃。為了讓顧客在未踏進店門之前，就能置身於一種 「豪華型的氛圍」裡，便不惜把門前的街沿全鋪上整整齊齊的彩色釉面瓷磚，既為 店內的華貴作了「腳踏實地」的鋪墊，又巧妙地使其延伸到店外的公共地帶上，無 形之中擴大了店堂的使用面積。那不凡的氣派，竟使得一些老實人不敢輕易貼著門 前路過，好像只要在那彩釉閃爍的瓷磚踩了一腳，也要付錢似的。 這裡，幾乎家家都經營「外國和香港服裝」，那些款式新奇的、華麗的長裙短裙 、西服套裝，令人眼花繚亂，而當你看到這些服裝的「身價」時，足令海外回去的 人當場暈倒： 一套鱷魚牌西裝：2380元;一套夢特嬌西裝：1750元;一件毛呢大衣： 880元;一雙 淺口男皮鞋：420元;一套純棉多娜裝：400元;此外，還有二千元一件的女士襯衣、 兩三百元一件的毛襪、內褲和胸罩。 有好事者曾作過如此「預算」：要在這裡從內到外「全副武裝」起來的話，一個 萬元戶差不多就沒了。貴族服裝一條街「名真價實」! 「到我們這兒來買衣服的，大約有三類人。一是名演員、紅歌星以及有社會地位 又有高收入的人;二是港澳同胞或華僑買去送禮。」一位個體戶對記者說，「當然這 兩類買主較少，更多的就是跟我們一樣干個體戶的老闆。嗯，不說你也曉得，有些 老闆愛『逮貓』(『貓』系成都人對色情職業女性之雅稱)。那些『貓』都要纏到老 板來買衣服。你說價錢太貴?哦，你以為人家都像你一樣只曉得買東西價錢越便宜越 好?包包頭票子多羅，腦殼頭的想法也就不同蘿1，用你寫文章的話說，叫『觀念更 新』吧?記得『文化大革命』前，我們還是小娃兒，愛唱這樣的兒歌：有錢人，大不 同，身上穿的是燈芯絨;手一拱，上海表;角一踢，華達呢。現在呢，有錢人是啥樣 子?女的三金一毛(金耳環、金項鏈、金戒指、高級裘皮大衣)，男的『坐著滾滾兒跑 』(滾滾兒即指車輪，意即有私人摩托車或轎車)。你說，這種人在這兒買件衣服又 算得啥子嘛。」 這裡的服裝確實「高檔」，不過假貨居多。難道買主特別是那些精於此道的個體 戶老闆也心甘情願出高價買假貨?好事者向一個體戶表達了心中的這一疑問，答曰： 「咋個說呢，我們的貨多是從廣州那邊進來的，其中是有真有假。不過，人家的 手藝硬是高，把假的做得跟真的差不多，最多只是打了個冒牌商標罷羅。還有，大 家都沒有看到過真的是啥樣子，所以，即使是那些『懂得起』的老闆，也不在乎真 假，只要東西高級，有氣派，沒看到過，他就買，圖個與眾不同，領導潮流嘛。我 們只圖他買一兩件，就啥子都有羅。」 真假難辨的經營與不辨真假的消費----既有異常的高收入者存在，畸形的高消費 就不可避免。當然這是指「圈內人物」而言，眾多的「圈外人士」卻義憤填鷹，或 痛心疾首。一提漲價，有人就要這麼捎帶一句：硬是打搶人羅，科甲巷的一套衣服 都要幾千元錢!一領到工資，又有人說，「各族人民大團結」(即一張一百元的人民 幣和一張十元的人民幣加一起)，買一件女襯衫還缺兩隻袖子。 不擇手段地致富 「做個縣官，還不如擺個煙攤。」----這是前幾年的說法。而現在的香煙個體戶 ，特別是隨處可見的無證煙販的收入又是多少呢?今年春節期間，北京在整頓、治理 市場秩序時抓了一批煙販。他們所賣的香煙均高出國家牌價一至三倍;再加上根本不 上稅，每天掙六十至七十元錢就是常事，一月下來少說也賺一千元以上。這種收入 已經夠得上幾個「縣團級」了。上海閔行區有個經營砂石磚瓦的個體戶，去年營業 額高達八十四萬院，偷稅近十萬元----無證經營，偷稅有名，暴富出名。 不知道一輩子煙癮極大的馬克思是否上過假煙的當，但他在論述資本的原始積累 時，曾說過：「一旦有適當的利潤，資本就膽大起來。如果有百分之十的利潤，它 就保證到處被利用;有百分之二十的利潤，它就活躍起來;有百分之五十的利潤，它 就鋌而走險;為了百分之百的利潤，它就敢踐踏一切人間法律;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潤 ，它就敢犯任何罪行，甚至冒絞首的危險」。 「要快富，走險路。」這話更通俗! 倒買倒賣、囤積居奇、壟斷市場、哄抬物價，這是一些個體戶驟斂暴富的「高招 」。 如今，大陸假冒偽劣商品有增無減，其中有不少都是由個體戶仿造、經銷的。 最近一年多來，重慶市共查出經營假冒商品的單位九千六百多個，其中國營、集體 單位佔二千七百多個，而個體戶則多達六千九百餘個。在這個市所屬的某縣，有經 營服裝、皮鞋加工的個體戶一萬七千餘戶，其中沒有假冒行為的僅三千戶! 一九八八年七月遼寧錦州一家報紙報道：六月份以來，大量假、劣、毒魚粉湧入 錦州。僅一個月時間，錦州市六個單位，便從廣東電白縣花一百四十餘萬元購進五 百六十噸這種「魚粉」。家禽家畜吃了這種飼料，其肉、蛋、奶，就含有巨毒鉻。 人吃了這些食物，會造成嚴重的二次污染，使人致癌和患其它疾病。這一「爆炸性 消息」，引起了各方面重視。後來查明，這是一次有當地領導支持、有工商等職能 部門「協調配合」、由聯合體(集體企業)和個體戶共三百人共同組成「產、供、銷 一條龍」的造假販假大案。這件震驚全國的大案，波及全國二十三個省區市，流「 毒」甚廣;總詐騙金額二千二百六十三余萬，「效益」頗高。 去年藥材市場上牛膝奇缺，價格飛漲。浙江安國藥市的幾個個體戶便合夥壟斷了 市場全部貨源，伺機高價拋售。據去年初的有關報道，安國私人囤積的藥材價值達 二至四億元，他們憑借手中的巨款左右市場，使價格大起大落。國營藥材企業對此 束手無策，失去了主渠道的調節作用。 上海市民愛吃蟹。在去年的一段時間內，市民要掏多少錢才能買到一斤蟹，居然 要由三名個體戶決定。因為這三名「巨頭」幾乎壟斷了上海市農貿市場上的蟹的全 部貨源。 前年七月底，全國名煙名酒價格開放時，成都的一些個體戶仗著手中的雄厚資金 ，把國營商店擺出來的名煙「一掃而光」。上海一些個體戶則僱人排隊搶購，把「 上海的大中華全部包下」。 據國家物價局提供的材料，去年全國查處的零售商業各類違價行為和案件共計六 十一萬件，其中個體戶又「獨佔螯頭」，為四十三萬件，違紀金額達一千萬元。同 時，全國查出的私印、偽造的四點五億余份違章發票中，通過個體戶之手開出去的 數量，又名列前茅。 個體戶的功過 改革搞活給了個體戶「先富起來」的「金鑰匙」。 個體戶的個人收入平均為五千五百元，約是普通職工年均收入的四倍多，高者可 達二三十倍;全國個體戶年總收入的金額約近八百億個，相當於全國職工工資總額的 四分之一。 面對黑板上《我的理想》這道「人生的作文題」，一代又一代的小學生答說：長 大了要當工人、農民、解放軍戰士、當科學家、工程師、當畫家、音樂家、演員‥ ‥‥「八十年代的花朵」，其理想又如何呢?據今年三月三日《人民日報》報道：唐 山市一所小學以《我的理想》為題作文，有近四分之一的小學生在作文中表示願意 將來去當個體戶，「既方便群眾，又掙了錢。」 「我最大的願望就是趕快走出校門，幫父親做生意，掙大錢。」----這是成都一 位家長是個體戶的中學生在調查中的回答。 去年，大陸已有七百萬中小學生流失，每天早上起來不再「背著書包上學堂」， 提前走出了學校大門。其中有些成了私營企業和個體戶的童工童商。 據大陸國家工商局今年公佈的統計數，全國個體工商戶已從一九七八年底的十萬 戶迅猛發展到一九八八年的一千四百萬戶，從業人員達二千三百餘萬人，十年間增 長了近百倍。隨之，個體戶也成了中國最有爭議的社會階層。 個體戶，這個在改革潮流中應運而生的新生社會階層，其本身就是一個複雜而矛 盾的社會群體。它對人們的衝擊是全方位的，對社會的震盪是立體的;既對發展商品 經濟起到了不可低估的積極作用，又自覺不自覺地對其產生著不容忽視的阻礙作用 。而其消極作用的產生，既有個人素質上的原因，也有社會現實因素的促成，刺眼 的「耀斑」與混濁的「底色」互為作用，「交相輝映」。 君不見，就在個體戶大量偷稅漏稅的同時，不是也有百分之五十的國營、集體企 業以及某些「社會名流」也在「挖中央」嗎?在當前治理整頓中揭露出來的大大小小 的違法經營機構，不是連一些中共黨政機關也「榜上有名」嗎? 人們說，個體戶揮金如土，及時行樂。有的個體戶花天酒地，日賭萬金，夜嫖數 妓。 對於外界的紛紛指責，個體戶本身有著不滿的理由，甚至還有經濟學專家為之辯 護，聲稱：我們應該看到其賺了「大把大把」的鈔票主要有如下因素：第一，辛勤 且極有效率的勞動;第二，自己有資本即本錢;第三，在有可能賠本的風險性競爭中 獲得決策勝利。----這就是發展商品經濟和多種經濟成分並存必然形成的分配多元 化;這也就是個體戶與工薪階層在個人收入上的不完全可比性。所以，即使一個國營 或集體企業的職工與一個個體戶付出等量勞動，個體戶的現實貨幣收入理應適當高 於企業職工。實際上，企業職工所得到的，除了工資獎金外，還有相當一部份是不 一定以貨幣形式結算的分配：從住房到衛生紙，從退休養老公費醫療到死後安葬以 及以各種名目發的實物----這是一種大鍋飯保障型分配模式。但商品經濟所需要的 卻是以效率為主的按勞取酬以及多元化的分配機制。 大陸在職職工中有一支龐大的「隱性失業大軍」，這些只拿錢不幹事的人數目恰 好與全國個體戶總數差不多。政府每年不得不拿出五百個億的人民幣來維持這一千 五百萬以上的人同享「大鍋飯」!相比之下，儘管個體戶存在著偷稅漏稅等問題，但 從一九八一年起，他們在政府沒有投資的情況下，已向政府納稅三百億元，為社會 創造了一筆不小的財富。 歷史發展到今天，我們也許應該明白，八九民運之初提出的「剷除社會分配不均 」的思想有多麼濃重的共產主義色彩，這無疑是對民主追求的一種諷刺，也說明了 我們的同胞是多麼幼稚。也許未來對中國民主社會的建設，早一步跨入市場中游泳 的個體戶們將是一支不可忽視的隊伍。因為他們不但喜歡自由，而且已握有不屬於 政權的大筆金錢。 「誰持鈔票當空舞」?----據中國工商銀行年初調查結果，僅佔大陸人口不足百分 之二的全國個體戶中，約有七百至九百億手持現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