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三」之夜:誰開槍? 高 新 「六·四」鎮壓過程中,到底是北京的哪幾個方位發生了大規模的流血事件?到底 是中共的哪支部隊開槍殺人了?海外輿論對這兩個問題至今還是眾說紛雲。尤其是到 底是哪支部隊開槍殺人的問題,海外輿論一直較一致地認為是第二十七集團軍。這 其實是一個天大的誤會。 哪支部隊在開槍 自李鵬發佈「戒嚴令」後,北京城內盛傳三十八軍軍長違抗軍令,拒不執行戒嚴 任務,因而被中共最高當局下令逮捕的故事。也有盛傳他已經被軍事法庭處決的。 所以,中共下令開槍後,人們就自然推理既然軍長不服從進城命令,其部下當然也 不會朝手無寸鐵的北京老百姓和大學生開槍。但事實是,正是這三十八軍擔負了中 共「平暴」的主攻任務,在進城受阻時,「忍無可忍」,用真槍實彈對手裡充其量 就有點磚頭瓦塊和汽水瓶子的數萬「暴徒」進行「自衛還擊」。 至於三十八軍軍長開槍之前即被撤職逮捕倒是確有其事。但是,中共的軍隊同當 年國民黨的部隊大不一樣。任何一級的任何一個軍官都不大可能保證自己所帶的部 隊忠於自己一個人而不忠於黨中央。 事後,中共為處理這位三十八軍軍長傷透了腦筋。他在軍事法庭上為自己辯護說 :過去中央有過通知,野戰部隊一個班以上的人員帶武器進京,需軍委三個以上的 領導簽字方可。我接到的進京命令不符合這一規定,所以我才沒有執行。 另有一支開槍的部隊是中共從外地空運北京的特種部隊,空降旅。據中共自己編 寫出版的描寫戒嚴部隊如何英勇善戰的一本書中透露,這支部隊是開槍前幾天乘坐 中央首長的專機進京的。 「六·四」第一槍 從八九年五月二十一日至六月三日,北京城裡的老百姓和大學生同仇敵愾,眾志 成城,自發地在城郊東西南北的各個路口分頭把守,把無數軍車堵截在北京城的四 環路以外。但是,他們中的很多人都不知道,三十八軍的眾多部隊早已通過各種方 式和途徑陸續進入了其預定位置,大多集結在北京城西面萬壽路一帶的軍隊大院裡 ,如總參、總後、三零一醫院等。 三號晚上八時,集結在總後大院裡的三十八軍的一個團奉命出擊,擔負沿復興門 外大街、西長安街一線突擊天安門廣場的主攻任務。可能是因為在軍隊自己的大院 裡,圍觀者反正也都是自己人或自己人的家屬的緣故,這支部隊在進行「戰前動員 」時對「人民子弟兵」的形象已經毫無顧忌。士兵們持槍列隊,軍官高聲喝問:「 敢不敢打?」「敢打!」士兵們個個鬥志高昂。「怎麼打?」「往死裡打!」 於是,數十輛軍車滿載荷槍實彈的官兵,高呼著「三十八,萬歲!三十八,萬歲! 」的口號,殺氣騰騰地開出總後大院。第一輛車開出大門,車上的一個士兵就已按 耐不住「階級仇恨」的怒火,扣動衝鋒鎗搬機,橫掃了一個「扇面」。頓時,大門 口左側的一名值勤哨兵腿部中彈,應聲倒地。 鎮壓伊始,第一個倒在「最可愛的人」槍口下的竟也是一個「最可愛的人」。 這批軍車裡,有的裝了很多碎磚頭。由此可以判定,大規模開槍前,並不單是老 百姓朝軍人扔石頭。 正式殺人從木樨地大橋開始 三十八軍的這支部隊在木樨地以西的開進速度一直很慢,在公主墳首先遇到了北 京市民用汽車和公路隔離墩等組成的第一道防線。大概九時許,他們開始鳴槍示警 ,但槍聲稀疏,而且確實基本是朝空中射擊。 從公主墳到軍事博物館以東、木樨地以西的北蜂窩一帶,因為市民的一路阻截, 不到兩公里的路程,這支部隊行進了近兩個小時。這一段時間裡,確實有少許市民 將零星的石頭、汽水瓶子投向他們的隊伍裡,但並沒有給他們造成嚴重的傷害。就 是從事後的中共自己公佈的「暴亂真相」看,也沒有一個武警或戒嚴部隊的士兵是 在市民的石頭、瓶子下喪命的。 十點許,因為大批市民組成了人牆橫攔在北蜂窩一帶的丁字路口處,部隊停止前 進,雙方相隔約三十米對峙。 部隊方面暴露在最前面的全是徒步行進的士兵和軍官,士兵手中全部是可以發射 連發的自動武器。前面兩排半蹲半跪,後面幾排站立,槍口直對市民隊伍。 這是血幕正式拉開前的最後一場沒有激烈衝突的對峙,市民和大學生們都懷著緊 張的心情,且看部隊如何動作。一些學生和醫生找到一些打濕了的口罩和毛巾發給 大家。 當時,幾乎沒有人相信這批「人民子弟兵」會真的朝人民開槍,所以,都在相互 交流如何對付催淚瓦斯。市民中,幾乎不見手中持棍棒武器的,更沒有象袁木所說 的「用帶釘子的木棒和火槍襲擊戒嚴部隊」。只有個別人隨手拾起路邊的小石頭扔 向部隊方面,但立刻遭到大學生們的阻止。 部隊方面則不進也不退,偶有士兵揀起石頭回敬市民,但也同樣是些造不成大的 傷害的小石頭。少許幾個軍官手持半導體話筒朝市民方面喊話,請他們別再扔石頭 並迅速離開,保證部隊通行。 對峙持續到十一點正,大概是這支部隊又接到了新的不可抗拒的命令,槍聲突然 響了。上萬名市民愣神過後馬上意識到事情嚴重,潮水般退到木樨地大橋一帶。 從北蜂窩到木樨地大橋,直線距離不足一公里。這一段距離中,部隊一開槍就幾 乎沒有任何阻力,倒是市民和大學生因為向東慌亂逃命,擁擠的人流被自己設的路 障阻隔,只能魚貫通過路障中間的縫隙。所以,這段時間有個別人被踏傷、擠傷的 情況,但還沒有被槍彈打死的。 木樨地橋上,部隊再次受阻,市民事先已經運到那裡的兩汽車碎磚頭被卸下來成 了抵抗的武器。一輛頭幾天就已經被軍隊遺棄在那裡,然後又被市民橫作路障的軍 用卡車被暴怒的市民點著了。這是這個地區裡確實是由所謂「暴徒」點著的第一輛 車,時間大概是晚上十一點半鐘。 部隊衝向木樨地橋時,前面先是一批為數不多的手持木棒的士兵步行前進,不服 氣的市民立刻將雨點般密集的碎磚頭投向他們。士兵們招架不住,幾乎沒有堅持就 退卻了。接著,荷槍實彈的一排排士兵開始步行衝上大橋,邊喊著口號邊向投石頭 的市民開槍。從這個時候開始,槍就完全是直接朝人群開了。 四散逃命的市民和大學生紛紛就近將樹叢、建築物等當掩體,但還不住口地叫罵 :法西斯、土匪‥‥‥!也有人躲在掩蔽物後面繼續扔石頭、磚塊的。於是,已經開 了殺戒的士兵乾脆毫不克制地胡亂開槍,而且全都是用衝鋒鎗掃射。只要哪裡有「 法西斯」的罵聲冒出來,哪裡有石頭、磚塊飛出來,就朝哪個方向射擊。於是,不 斷有大學生和市民倒在血泊之中,但大部分立刻就被別的市民和學生用各種車輛運 進了附近的醫院。因為當時氣氛緊張加之現場上的市民群眾和大學生基本沒有懂得 戰地救護知識的,所以有些當場沒有嚥氣的中彈者因為來不及救治而死亡。現場拉 運傷員的也沒有幾輛真正的救護車。對比二十天以前數百輛救護車齊集天安門廣場 的情景,頗能說明一些問題。 因為有復興門外大街兩旁的市民從自己家窗戶探出頭來痛罵,所以,從木樨地橋 到燕京飯店一線(大概有半公里的路程)兩旁的高大建築物都被打得火星四濺。中共 有名的「高幹樓」二十二樓及對面的十一樓等家屬住宅的許多人家裡都中了子彈。 半年多後我從監獄出來,家住十一樓的一個朋友領我去那裡憑弔戰場。在這朋友 家裡的牆上,我見到一個深深的彈孔,旁邊題有毛澤東的詩句:「當年鏖戰急,彈 洞前村壁!」 朋友告訴我:一位家住二十二樓的延安老詩人,滿懷對十年來「資產階級自由化 」的強烈憎恨和對「人民子弟兵」的無限熱愛,聽見槍聲後立刻手持小紅旗下樓迎 接解放軍進城,結果被一陣衝鋒鎗掃射打得半蹲半爬地回家去了。 步行的士兵大規模開槍後,後面有坦克、裝甲車和軍用卡車緊隨其後。從木樨地 橋頭開始,槍聲就再也沒有停過。軍車上的士兵不間斷地用機槍和衝鋒鎗朝空中射 擊壯威,但只要有扔石頭和叫罵的,子彈立刻就射向人群。 密集的槍聲一直持續到凌晨三點,部隊基本完成對天安門廣場的包圍。 在這個過程中,先頭部隊與固守堵截的市民還發生了兩次大規模的衝突,先是凌 晨兩點不到時在西單一帶,然後是二點之前在南池子一帶。 一批軍車路過西單長途電話大樓一帶時,因為還有被子彈打跑的市民跟在後面罵 「法西斯」,車上的士兵竟掉回頭去,朝後面的人群掃射。 一位軍官回憶說:當時殺戒一開,許多士兵的情緒完全失控了。倒是有些理智的 軍官還時不時地提醒「盡量別開槍」,但士兵已經不聽命令了。 另外,從北京城南大興縣地界的一個軍用機場出發向城內挺進的空降旅與欲堵截 他們的市民和大學生幾乎就沒有什麼對峙過程,只要受阻就開槍。結果,這支部隊 進城過程最為順利,一路高喊著「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口號,開著槍就橫衝直 撞地按其上級指定時間順利到達天安門廣場以南的毛澤東紀念堂後面的空地上待命 清場。 到凌晨三點左右,北京城內的槍聲雖然還在持續,但不像在此之前那樣密集了。 至於零星的槍聲,則一直持續到六月七號。 北城未響槍,東線無戰事 我從監獄裡出來後,因為共產黨不再允許我工作,也正好給我騰出了大量時間。 我先後找到了各個大規模殺人現場的目擊者甚至軍人,同時也找到了凡是我能找到 的中共自己宣傳「平暴」勝利的報刊書籍和「內部宣傳材料」以對照。我統計的結 果是,從八九年六月三日晚上到六月四日清晨清場之前,中共戒嚴部隊大規模開槍 殺人的現場主要是四個地段:木樨地一帶、西單一帶、南池子一帶、珠市口一帶。 從東線開進的部隊則是在六月二日下午行動的。這支部隊幾乎都沒有帶槍,全部 是徒步行進。結果,最深入的先頭部隊也不過就到達建國門立交橋一帶就全部被圍 堵的市民衝散了。其中的許多人跑進了位於國際飯店以北的祿米倉地區的軍區干休 所裡。所裡住的一些離休老軍人看見他們一個個那丟盔卸甲的狼狽樣子,痛心疾首 。逃兵們住在干休所家屬樓的走廊裡,沒有給養,十分可憐。離休幹部們的家屬最 多是象打發要飯的一樣給他們兩個饅頭加一碗醬油湯。當時在場的一位朋友告訴我 ,沒有一家請這些士兵進屋的。 至於從北線開進的部隊,絕大部分在天安門清場之前就沒能進到三環路以內。多 數軍車都被大學生和市民阻截在北三環路的馬甸立交橋一帶。這批部隊被阻截後, 雙方基本沒有武力衝突。很顯然,他們的指揮官對執行其上級的進城命令是消極的 。 四號下午,北線部隊的一個連長帶著兩車部下開進北師大校園,向師生們表示「 人民子弟兵絕不能向人民開槍」,他願意把武器交出來。當時,沒有一個人敢響應 他的主張,一些理智的學生把這位連長和他的士兵勸走了。這位連長事後的下場就 可想而知了。 四號凌晨,開槍進城的部隊分別攻佔了長安街和北京南城。西線進入的步兵部隊 和裝甲兵部隊佔據天安門城樓前的金水橋兩側,空降旅則盤踞於前門箭樓以北、毛 澤東紀念堂以南的一大片空地上,雙雙待命對天安門廣場的總攻時間。 六月三號下午,天安門西側的六部口一帶曾發生了一起群眾堵戒嚴部隊彈藥車的 事件。就在這前後的幾個小時裡,這批彈藥的主人,三十八軍萬餘名官兵陸續徒手 進入人民大會堂。這支部隊的一部分負責了對天安門廣場西側的包圍。據中共自己 的宣傳材料記載,先後進入人民大會堂的各兵種部隊共有萬餘人。可笑的是,這個 數字是因為寫文章的一個部隊文官為了說明戒嚴部隊條件如何艱苦,在人大會堂裡 廁所不夠用而在文中透露出來的。 六部口圍堵彈藥車的事件證明,人民大會堂裡的武器全部都是用麵包車等偽裝運 進人民大會堂的。也有人認為是從地下運進的。這分析是否屬實待查,但人民大會 堂原來就有地下通道則是肯定的。令人琢磨不透的是,六部口的那輛彈藥車為什麼 就那麼輕易地被市民發現了。而萬餘人的部隊進入了人民大會堂,其武器彈藥遠不 止一車,怎麼運進去的呢?如果是從地下通道運入的,為什麼就那麼一車彈藥要從外 面運? 另外還有一支部隊是在開槍前一天就陸續進入了天安門廣場東側的公安部大院。 這支部隊負責了對天安門廣場東側的包圍。一位軍官告訴我,進入天安門的這支部 隊不知為什麼,武器彈藥到五號才運進去。但是,在歷史博物館方向執行清場任務 的部隊卻全部是荷槍實彈。所以,如果這位軍官的話是可靠的話,歷史博物館方向 的部隊可能也是從西線開著槍打進去的一部分。清場開始時,也正是這支部隊最先 衝上紀念碑基座並朝紀念碑上架著的高音喇叭用衝鋒鎗掃射的。 武警部隊沒開槍 關於武警部隊是否在「六·四」中開槍殺人了,事後也有許多爭論。我專為此事 調查的結果證明,起碼上文中提及的四個地方的大規模開槍殺人不是武警部隊干的 。 六月三號中共給其武警下達的命令是:部隊進城不惜一切代價,可以採取任何手 段! 因為當時武警歸公安部門領導,所以這個命令由北京的地方行政長官陳希同向北 京武警總隊傳達。 自李鵬下達「戒嚴令」後,武警各部門的領導就意識到這回要有麻煩,所以將其 戰備值班電話同普通電話全部更換成錄音電話。陳希同的講話傳達下去以後,武警 領導立刻感覺這裡面玩了文字遊戲。結果,命令逐級下達到團一級,就再傳不下去 了。下級軍官紛紛表示沒法理解這一命令的精神,直接問上司:「到底是不是可以 開槍?」 北京市武警總隊又將部隊基層軍官的疑問轉述給陳希同,陳回答到:「按你們理 解的執行。」 陳希同的這句話再次傳達下去,武警部隊領導自作主張:執行任務只帶警具,一 律不帶槍。 這個決定是北京武警總隊領導作出的還是國家武警總隊作出的不得而知,但事後 中共撤換了國家武警總隊的全部高層指揮官的事實就足以說明問題了。 據中共自己的宣傳材料記載,「戒嚴指揮部」事先曾安排了一支只有五十人的武 警防暴部隊為國防軍進城開道。但是,這支隊伍剛剛開出駐地不遠即有一輛汽車翻 倒在路旁,另一輛車只載了二十七人準時開到了「平暴」現場。 這二十七名武警全部配有玻璃鋼盾牌和帶有機玻璃罩的防暴頭盔。他們分三人一 組,背靠背互相掩護,雖然行進中受到了市民群眾的攻擊,但全部都到達了預訂位 置。一路上,他們每個人都中了無數的石頭,磚塊,原本是綠色的頭盔和盾牌都被 砸成了白色。但是,他們中沒有一個人被打死或打成重傷。中共要想收復天安門失 地是不是除了開槍殺人再沒有別的辦法,這個事實很能說明問題。 我本人六月四號從天安門廣場出來後,一路上所見武警不多,但見到的手裡確實 沒有槍。持槍的只是在一些重要部門正常值勤的武警。但他們平時值勤時槍裡都是 沒子彈的。 與我在監獄裡同號的「暴徒」告訴我,被他們打死的武警手裡也確實沒有槍。 我所見到的所有現場目擊者也沒有一個人向我提供出武警開槍殺人的情況。 我在調查中聽許多目睹「暴亂」場面的群眾說:六月三號晚上和六月四號早上, 最慘的是大學生和老百姓,然後就是武警。因為武警大都在衝突現場或離衝突現場 最近,但沒見有開槍的。但在那種情況下,市民們已經良莠不分了。再加上天黑, 大家也分不清哪是武警哪是戒嚴部隊,所以竟鬧出了開槍殺人的部隊基本上沒有挨 打,沒有開槍的一些部隊和武警反而被打得慘不忍睹的悲劇。 但是也必須說明,在中共事後對「動、暴亂分子」的搜捕過程中,進駐各公安分 局和派出所的武警表現很壞,真正的幹警一般不打人,打人的主要是戒嚴部隊士兵 和武警,我同號的一個從西城分局「悠」來市局的「暴徒」對我說:他被一群武警 圍在中間,輪流拳打腳踢,甚至用衝鋒鎗的槍托打他的頭部。他被打得受不了以後 就什麼都交待了。 和我在一個監獄裡的另一個從西城分局「悠」上來的「暴徒」是因為窩藏槍枝。 他在派出所裡曾被一群戒嚴部隊士兵用槍托打壞了頭,到我們那以後,天天頭疼得 大哭小叫。他說有一次他被打得受不了鑽進桌子底下,喊著「解放軍叔叔我就是您 的一個屁呀,您就把我放了吧!」但解放軍叔叔到底也沒有把他這個「屁」給放了。 還有一個與我同號的「暴亂」嫌疑分子(實際沒有任何事情)在派出所時曾被戒嚴 部隊士兵把匕首架在脖子上威脅:「再不說老子宰了你,宰了你給死難的戰友報仇 。」 關於天安門廣場清場時的情景我自出獄後已有兩篇文章說明。如果有記者仍然感 興趣的話,我建議不妨找一下現在美國洛杉磯的原北京師範大學學生梁二和程真(女 )。「六·四」後,他們二人先後被中共公開和內部通緝,在國內潛藏了一段時間後 才輾轉逃了出來。現在逃到美國和其他西方國家的「天安門勇士」很多,但在天安 門廣場最後清場時我見到的只有他們兩人。其他人有的是我可能沒有見到,有的干 脆就根本不在現場。這兩個同學在廣場上一直幫助我們一起組織動員大學生和市民 群眾撤離,但出來後卻從沒聽說過他們如何往自己臉上貼金。與一些不顧國內獄中 人死活的人表現相反,程真每次接受記者採訪時都要談及我們四人如何進行和平撤 離組織動員的。除了尊重歷史的考慮外,她想的是這種消息傳入國內,可能會減輕 中共對劉曉波的處理。的確是真誠可嘉!這是題外話。 六月四號凌晨,我和程真及香港中文大學的學生沙濤是最後撤出廣場的。在歷史 博物館西南側,我和程真、沙濤等人勸說一些死不肯離開,要與隆隆開近的坦克講 理的市民和少數大學生向南撤離。這段過程很慢,但我們身後的坦克一直比較理智 地等待我們。我們撤一點,它們進一點。等我們勸到前三門大街中央的前門箭樓東 南側時,從南邊湧過來的大群市民與我們勸出天安門廣場的人會合,挽起手來齊聲 高喊:「法西斯、法西斯!」這時,就是前面提到的那支空降兵部隊突然起立,高喊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口號朝我們的上空開槍。我身邊的一位大學生當場頭 部負傷。但這一陣槍絕大部分都打得較高也是事實。 人群四散逃命後,前門箭樓東側穿便服的只剩下我、程真、沙濤三人。我看了看 表,早晨六點整。 這時,由北向南的坦克與空降兵會師,雙方狂呼勝利口號,似乎在慶祝共產黨四 十年後重新佔領北京。 四十年前中共佔領北京時未發一槍一彈就收編了全部美式裝備但卻沒有任何抵抗 力的敵方部隊。四十年後中共重新佔領北京卻要用坦克加衝鋒鎗,面對的卻是手無 寸鐵但卻寧死不屈的北京市民和大學生。 六部口才是真正坦克碾人的地方 天安門廣場很大,我們絕大部分人都和平撤出去後,廣場內還剩下個別人是很可 能的,但絕不可能很多。中共的宣傳是軍隊士兵把剩下的個別人都抬走或架走了。 不管中共的這一宣傳是真是假,但坦克進廣場後碾人的事情我傾向於認為沒有。因 為首先是無人可碾,其次是從當時進廣場的士兵情緒看,只要沒有抵抗行為和叫罵 ,他們不大可能會主動朝人開槍。 另外,有人在海外宣傳士兵用刺刀挑人的事我想極有可能是中共宣傳日本鬼子如 何殺人的電影給他們的印象太深,由此才附會出來或者說由於受了精神刺激把看過 的電影場面和親身經歷的場面記混了。 我們在天安門萬餘名大學生和市民群眾面臨生命危險,同時也不願由於天安門的 抵抗給士兵造成生命損失的時候,理智地選擇了妥協與和平,包圍天安門廣場的部 隊在已經接受了我們的和平主張的前提下應該說表現的是比較理智的還有很重要的 一點就是,負責天安門廣場清場任務的部隊主要不是從西線開槍打進來、已經失去 理智的部隊,而是從人民大會堂等處出來的。沒有遭到過抵抗的部隊當然也就沒有 開過槍的部隊。 但是,長安街上的戒嚴部隊並沒有因為我們的和平主張而全部理智起來。當從天 安門廣場撤出來的大學生和市民陸續到達六部口地區時,一些慘無人道的士兵竟開 槍掃射並駕著坦克衝向最多向它們扔了幾塊石頭的人群。 我和程真、沙濤因最後撤離所以倖免在六部口遭難。當我們三人手拉手步行到六 部口以南的音樂堂時,一群剛被打回來的市民勸我們:「學生,再不能往前走了, 前面的大兵一見你們這樣打扮的就開槍。」 我讓程真和沙濤摘下頭上的寫有「絕食」字樣的布條,我摘下胸前的北京師範大 學校徽,三個人還是硬著頭皮朝六部口走去。到達時,我們正好見到最後兩具屍體 被抬上一輛北京130卡車。這輛車是被我和程真在前門箭樓東側勸住運傷員的。當時 ,這輛車打著一面白底紅十字旗對著駛近的坦克朝天安門廣場裡面衝,我們勸阻時 程真險些被碾在車輪下面。 六部口的群眾告訴我們,在我們到達這裡之前已經運走了一批屍體,連坦克碾加 機槍掃一共死了十三個人。事後有目擊者告訴我是十一個人。 橫穿過長安街後,我和程真、沙濤坐在六部口十字路口的西北角休息。最近的一 輛坦克離我們不足兩米,但這時它們已不再殺人了。也可能我們不罵它們法西斯的 緣故。 從監獄裡出來後我瞭解到,六部口遭難的十餘人裡,尚有一個坦克履帶下的倖存 者。他是北京某公司的職員,六月四號早上他聽到中共開槍鎮壓的消息從家裡出來 ,剛到六部口就遇上了撤出的學生隊伍。他告訴我:「當時坦克駛近的時候誰也沒 有想到他們會朝人群裡碾,所以也沒有趕緊躲避的思想準備。從坦克開到我臉前的 那一刻,我就什麼也不知道了。三天以後,我在醫院裡醒過來,醫生都不敢看我。 」 他的右胳膊從肩膀處永遠沒有了,身上落下七十六處傷。剛被坦克碾過後頭皮和 一隻耳朵被撕開,慘不忍睹。 他在住院治療期間,一位「同情者」誘騙後又拋棄了他的未婚妻,這個可憐的姑 娘因為深感負疚和愧悔而自盡身亡。臨死前留下遺書,請求他的寬恕並希望他能為 自己料理後事。 我第一次見到這位坦克履帶下的唯一倖存者時,正好是他剛從原來未婚妻的追悼 會上回來。 寫到這裡,我想再補一句題外話:國內的假肢廠工人能利用夜深人靜的時候悄悄 潛入工廠為這位坦克履帶下的倖存者免費製作假肢,逃出國的一些「天安門勇士」 (當然不是全部)在揮霍捐款時想到過「六·四」的死難者和尚留在國內的受難者嗎 ?不要忘了,當時,許許多多的大學生和北京市民都是受了我們的宣傳上街,為了保 護我們在天安門堅持民主鬥爭的大學生們才去堵截軍車,才飲彈身亡或留下終生殘 疾的。 開槍鎮壓在前,真正的暴亂在後 還有一個重要事實就是,中共「平暴」以後,其電視新聞中所報道的整條長安街 上及復興門外大街一直到八角村一帶,三環路上馬甸立交橋一帶大批車輛被焚燒的 情形都是事實。但是,這其中的百分之九十九甚至更多的車輛都是戒嚴部隊開槍殺 人後,市民們出於義憤放火燒的。中共事後用這些車輛被焚的事實說明其開槍殺人 之後而不是之前。開槍之前,北京市民的反抗行為至多不過是限於扔石頭,設路障 等。所以,公正地說:正是由於中共下令開槍才導致了市民群眾的激烈反抗,而不 是群眾的激烈反抗導致了軍隊開槍。 當然,中共在發佈「戒嚴令」激化矛盾之後,軍隊如果不訴諸武力絕對進不了北 京城,但是,即使從維護一個專制政權的角度出發,開槍之前的北京局勢也絕沒有 嚴重到非使用致命武器才能解決問題的地步。當時,人們雖然抗議戒嚴但畢竟沒有 武裝反對戒嚴。 六月四號上午,大批軍車被堵截在西單一帶,車上的士兵完全沒有施暴行為。有 的士兵打開槍膛讓市民和大學生看,真誠地表示自己的槍裡確實沒有子彈。 這時,天空中不時有直升飛機盤旋,向這支部隊喊話,傳達對暴徒堅決反擊的所 謂「中央軍委命令」。但是,多數軍官和士兵根本不理會天上的叫囂,在「暴徒」 們的圍攻下紛紛棄車而走。因而才給了「暴徒」們以燒車的機會。我同號的一個人 就是四號上午在軍事博物館一帶燒軍車被抓獲的。 中共作的最不光彩的事情就是一方面對那些沒有下令堅決反擊的軍官進行處理, 一方面卻又利用他們沒有反擊才造成的大量燒軍車的事實證明其開槍的正確。其實 ,如果當時所有進京部隊和武警統統開槍殺人,哪還有一個人敢去燒車,哪還有一 個人敢打「人民子弟兵」!如此結果,中共還拿什麼來說明「北京發生了嚴重的反革 命暴亂」,「戒嚴部隊忍無可忍,自衛還擊」呢? 所以,那些沒有開槍因而也受了一些損失的部隊才是真正為中共政權作了天大的 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