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家屯不該沉默 鄭維年 許家屯於一九九零年五月避居美國後,一直保持著沉默,人們幾乎已將他忘記了 。然而,今年初,先是廣東人大「罷免」了他的人大代表職務,後是中顧委和中紀 委開除了他的黨籍,許家屯出走一事又被舊事重提,中共單方面以不體面的方式了 結了許的出走事件。但是,許家屯仍然是沉默,沉默得使海內外關心此事的人們認 為,許家屯是不是真的因為有經濟問題才被迫出走的呢? 保守冷酷型的官僚? 許家屯長期在江蘇省工作,他在江蘇的名聲和政績非常矛盾。一方面,相當多的 幹部對許家屯任人唯親、獨斷專行很有意見,特別是對他的農業政策持批評態度。 因為,直到一九八二年,許家屯仍然不讓在江蘇全省實行「包產到戶」的農村責任 制,許在江蘇被人議論為「保守冷酷」型的官僚。許離開江蘇後,人情全涼,連地 方航空公司也在「超載行李」等小事上苛待許,以至許氣憤之下,訴諸報端,以求 公正,這在中國官場上也少見;另一方面,許家屯在任的幾年,又是江蘇省經濟發生 根本變化的時期,許鼓勵鄉鎮社隊企業,扶植地方輕紡工業,支持地區級城市發展 。現在,江蘇省國民生產總值居全國第二位,應該說,其基礎是在許家屯任內形成 的。 老八路來了-許家屯變了 一九八四年,許在超齡的情況下,非但未退休,反而被趙紫陽提名調任香港新華 社社長。眾所周知,趙長期在廣東工作,對香港主權轉移一直持現實態度,現實者 乃「無為」也。但是,趙點名保守的許家屯到香港任「影子總督」確也出港人意料 之外。許家屯於一九八四年夏初到香港時,身著國內幹部服裝,大陸式涼鞋,變色 眼鏡,去香港最骯髒破敗的九龍城寨視察,港人驚呼,「老八路來了!」然而,僅一 易春秋,也就是在一九八五年初春香港新華社舉行的春茗酒會上,許家屯全然一付 新姿態,高級入時的西裝,金光閃閃的眼鏡,刻意雅致的舉止,真是香港上流社會 人物的架式。港人驚訝地發現,年近七十的老人,競有如此的模仿力。許家屯確實 變了,不但外表服裝變了,自然的笑容取代了冷竣的面孔,許家屯對香港事務的態 度也變了。他與港府高官在公開場合聯手作秀,和商人公關盛宴,與知識界交換不 太敏感的話題。許尤其擅長與記者周旋,他爽朗的大笑常常軟化了記者們尖銳的問 題。從一九八四年夏至一九八九年「六四」的五年任職期間,除了在「本子風波」 (即許指責港府方面違背中英協議)事件上許有不慎言論外,在香港主權過渡和香港 政治現實的矛盾中間,許家屯表現了高度的靈活性和原則性,有時甚至在忍辱負重 之下,許家屯依然施展了高度的政治技巧,為挽救港人的信心,穩定香港的政治與 經濟環境,許家屯做了出色的表演。港人由此知道,中共也在向溫和開明轉變。但 是,「六四」事件的發生,正如許所說,「把多年心血培養出來的東西打個粉碎, 痛心都來不及」。在一九八九年七月召開的人大會議上,前國務院港澳辦主任姬鵬 飛嚴聲疾色地要對香港施加高壓,採取某種政治和經濟的手段。許面對眾多代表, 悲聲呼籲,「不可因小失大」,「不能將我們的政治觀念也讓香港接受」,講話神 情之痛苦,聲淚俱下。許多老共產黨人說許變了。是的,許家屯變了,但是,許家 屯更瞭解香港對大陸政治經濟變革的敏感作用。 喜歡多管閒事的外官 回想一九八九年「六四」事件前,對趙紫陽政治態度發生影響作用的共產黨高級 領導人可謂少之又少,海南省長梁湘算為首勇,他在戒嚴後還向各省市書記和省長 發出呼籲書,懇求他們聯名上書中央,溫和解決學生事件,挽救當時處於危機的中 國政治局勢,力保趙紫陽。為此,梁湘才有目前的處境。其次就應該說是許家屯了 。許於一九八九年四月三十日前赴京專見趙,五月上中旬又兩次上京城打探局勢, 向趙進言。許家屯並不具有介入學生事件的地位,然而,許進了他的力,他比其他 高級領導人更瞭解,局勢的惡化對香港的信心和前途會產生什麼樣的影響,為此, 他多管了「閒事」。 除對香港本身的穩定起重大作用之外,許家屯還對廣東、深圳、海南的發展起過 推動作用,他動員港商外商到這些地區投資辦廠,親自帶隊專訪東莞、中山、海南 ,以自己的影響,把外商引進這些地區。廣深珠高速公路的興建遇到了許多困難, 一些國內的人向中央告狀,說是「把自己能幹的事也讓港商干,把利益讓給了外商 」,某些心態不正常的駐港中資機構也告狀,說是「用中國人的錢,讓外人修路」 等等,致使這條公路一拖再拖。當時,廣東的領導不便出面與中央幾個部委力爭, 許家屯專門就此內外協調,上下推動,才使廣深珠高速公路被批准動工修建。許家 屯也多次向中央進言設立海南省,甚至幾個開放城市要求擴大對外經濟權限的要求 ,也受到許的支持。他利用自己的特殊地位,幫助與推動了一些全局性的工作。 香港興隆公司事件 一九八八年,在許家屯的直接介入下,成立了有香港新華社參加的港澳國際投資 公司,將所有大的中資公司都納入進來,利用多種方式直接投資廣東和海南的一些 大型項目,從而帶動了又一輪外商在廣東投資的浪潮。後來,許家屯乾脆成立了直 屬新華社香港分社由他一手控制的香港興隆企業公司,並調已超過六十歲的孫凱豐 (原深圳發展公司董事長兼總經理)出任總經理。這樣,本來應是一位超脫持重的高 層政治人物,但卻捲入了他難以控制的商業活動,事情也就出了差錯,興隆公司介 入了它本來不應介入的重大交易,出現了嚴重倒帳。許家屯用搞政治的技巧來過問 生意,而且又是在香港,不是在國內。興隆公司的失敗,許家屯也不得不負一些責 任,並對許的形象有些負面的影響。 重新評價資本主義 許家屯在位時,經常要求對資本主義進行重新評價,許到高級黨校講演,在「人 民日報」和「求是」雜誌上發表文章,論述重新評價資本主義,對推動思想解放、 促進改革都有積極的作用。他還在香港、深圳兩地物色了一些年青人,專門研究資 本主義,大有為資本主義在中國正名之勢。許的本意是,中國太歪曲資本主義,中 國也未經歷過資本主義,應把資本主義的一些積極因素注入到社會主義的中國來。 然而,許家屯不會不知道,他宣傳重新認識資本主義,正是與胡喬木、鄧力群唱對 台戲,他走得夠遠的了,難怪一位政治老人陰陽怪氣地說,「許家屯是中國的香港 總督」。這樣,一旦局勢有變,再加上他在趙紫陽臨將失去政治權力前,還多次向 趙進言,向趙靠攏,許的政治前途也就可想而知了。 三個區間,三種評價 有人把許家屯在香港的形象分為三個區間來評價。在香港社會上,許的形象最好 ;在中資企業中,好壞參半,批評他官氣凌人的也大有人在;在香港新華社內,許的 形象最不好,多數人批評他專斷,用人唯親,「用江浙幫統治新華社,把貝嶺居當 做私人政治俱樂部」。貝嶺居乃新華社在深圳的獨資酒店。批評者不能說不中肯, 許家屯確實是在對外清新的政治外表下,仍然保持著許多傳統的共產黨高級幹部統 治或管理屬下的辦法。難怪許出走以後,一些新華社的工作人員趁此攻擊他。中國 政治的不公開,難免使老百姓不能客觀評價一個政治人物。善於用舊體制,舊辦法 ,加上親信管理制,來推動新事物,幾乎是中國改革派的各級領導人的共有特徵。 具有獨立人格的政治家 許家屯以七十高齡,不辱使命,在香港成功地扮演了「紅色總督」的角色。熟悉 他的人都說,這與許的個人性格大有關係。許家屯是一個非常現實的人,他看得準 局勢,「因勢力導」的能力極強,他不只是一個政客,或共產黨的高層工具,許有 精明的眼光,他很不大為舊觀念束縛,容易接受新觀念,新東西。他的政治決定幾 乎全部來自他自己。不像西方政治家,共產黨的高級領導人幾乎都沒有政治班底, 沒有獨立的政治家人格,幾乎都是黨的工具。許是例外,他有很強的駕馭能力,在 局勢劇變關頭,他可以作出驚人的決定。他的出走就沒有什麼策劃,說走就走。許 在香港多年,熟悉各種渠道,平日培養的力量在關鍵時刻就起了作用,否則,在中 央就不會有人通風報信,也不會有人拔刀相助,幫許離開香港。相信港府是不會幫 他的,因為,港府「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許也是一個有歷史責任感的人, 在香港處於飄呼不定的時期,許沒有因來自北京的瞎指揮或一些不明不白的小報告 和指責而軟弱退縮,他利用與京城老人的良好關係,擋住了那些逆流和壓力。在共 產黨的上層中,看清大勢的人不少,敢做事的人不多。應該說,許是難得的一位吧 。 許家屯是中共高級幹部中溫和派的一員大將,代表的是共產黨內頑強走向演變、 有自我調整能力的少數開明派,這些人可以在適宜的環境中,不斷調整,不斷改變 。在未來中國政治局勢呈現殘酷的選擇時,他們可以以接近現代西方政治家的那種 作用來控制自己的政治集團,採用較溫和、較理智的辦法,解決中國內部的衝突性 矛盾。然而,他們仍是共產黨人,他們也仍會固守某些共產黨人的道德準則,如對 下級專斷,利用共產黨現成一套統治機構和辦法,統治其所管轄的領域等。 許家屯不該沉默 在處理許的問題上,本來江澤民也表示「化大為小」,但是,鄧小平卻說,「我 們黨有黨的制度、規矩,不嚴肅處理,今後怎麼辦?」看來,鄧也是「花崗岩的腦袋 」了。因此,我要說,許家屯現在太軟弱了,或許他怕公開與現政權對抗會影響國 內親屬的命運,或許他想給其他仍在台上的溫和派人物留下一點餘地,或許他想給 自己留一條路,以便在未來的變局中發揮一點作用。然而,我們知道,許家屯絕非 等閒之輩,以其七十五歲的高齡,如今不表演更待何時?無論從對歷史負責,還是對 個人名譽負責的角度出發,許家屯都應對中共的處理有所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