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澤東的帝王思想(二) 黎 民 馬基雅維裡自稱是在給國王講課，其實他是在給人民講大課。 馬基雅維裡的《君主論》乃是共和黨人的教科書。 盧梭：《社會契約論》 毛和拿破侖崇拜的歷史現象 象拿破侖從少年時代起就喜歡讀凱撒的《高盧戰紀》和有關凱撒的歷史一樣;毛澤 東從十七歲開始讀到拿破侖傳之後，終其一生，一直對拿破侖的傳記以及有關拿破 侖的歷史懷著特殊的濃厚興趣。從一九五零年冬到一九六六年夏，為毛澤東管理圖 書報刊的逢先知回憶說：「有一次，他要看拿破侖傳，選了幾種翻譯過來的本子。 跟他一起讀的同志一本還沒有看完，他卻三本都看完了。」管中窺豹，可見毛對拿 破侖重視之一斑。 正是由於毛對拿破侖懷著特殊的濃厚興趣，在中國共產黨的文化專制主義制度的 鼎盛時期，處於文化沙漠中的中國讀者沾毛之光(領袖專政之光)，才能讀到有關拿 破侖的傳記和法國大革命的歷史著作。 順便說一句，俄國歷史學家塔爾列也是一個拿破侖的研究專家。由於他寫的《拿 破侖傳》是斯大林個人最喜歡的讀物之一，所以當他在一九三六年被當局逮捕時， 斯大林特別對他刀下留情，未把他當做異端的知識分子清洗掉，以便讓他還能寫斯 大林喜歡讀的歷史人物傳記。 而圖哈切夫斯基就悲慘得多，他之所以被斯大林以莫須有的罪名殘酷地清洗掉， 他的「紅色拿破侖」的稱號對斯大林猜疑、嫉妒的心理也起了相當微妙的作用。斯 大林的精明之處正在於，他清楚地認識到一個研究拿破侖的歷史學家和一個有拿破 侖才能的元帥對他到底意味著什麼。 蘇聯的赫魯曉夫時代比斯大林時代進步的地方之一就在於，在反對了斯大林的個 人崇拜和「大清洗」的政治迫害這種野蠻、殘忍的政治鬥爭方式之後，赫魯曉夫雖 然在一次宮廷政變中被逐出了克里姆林宮，但他保全了自己的性命。當然他也不得 不公開聲明：「我絕對不是厄爾巴島上的拿破侖。」 在蘇聯、中國這樣的一黨專政的專制國家，政治鬥爭不僅表現為不同的政治理念 政治路線和政策的鬥爭，還表現為奪取政治權力的鬥爭，由於這種鬥爭的性質是你 死我活的和不可調和的，所以解決鬥爭的最終方法是靠暴力——軍事政變、宮廷政 變、內戰和革命等等來進行和完成的。政敵在鬥爭中，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或者是 同歸於盡。因此赫魯曉夫在一場宮廷政變後還能「由於年邁和健康的原因而辭去一 切職務」而活下來，不能不是蘇聯政治生活中的一個進化現象。 而在美國這樣的民主國家，按照托克維爾的說法：「幾乎所有的政治問題遲早都 要變成司法問題。」因而「美國人認為，宣佈政敵不配行使他的權力而予剝奪，同 時讓他自由和不傷害他的生命，才是鬥爭的公正結局。」 一九六四年，毛對來北京訪問的法國議會代表團說：雖然羅伯斯庇爾是個偉大的 革命家，但是拿破侖給他的印象更深。 毛作為一個受過盧梭思想和法國大革命影響的激進的革命家和建立了人民民主專 政國家的獨裁者(毛在《論人民民主專政》一文中曾說：「專政」又名「獨裁」。你 們說我們獨裁，可愛的先生們，你們說對了。)把羅伯斯庇爾這個激進的盧梭主義信 徒和雅名賓專政(這是馬克思和列寧的無產階級專政思想的歷史來源之一)的領袖視 為一個偉大的革命家是理所當然的。但作為一個成功的政治家和軍事家，毛從內心 深處更欽慕拿破侖。毛對「騎在馬背上的羅伯斯庇爾」的欽佩遠遠勝過對做了革命 的替罪羊的羅伯斯庇爾的欽佩。因為和馬克思一樣視黑格爾為哲學導師的毛是相信 ：「騎在馬背上的羅伯斯庇爾」就是「騎在馬背上的絕對精神」的。 拿破侖對毛的影響，在早期主要是表現為推動和催化了毛的「槍桿子裡面出政權 」或「戰爭萬能論」思想的形成。毛的「有軍則有權，戰爭解決一切」，「誰有槍 誰就有勢，誰槍多誰就勢大」等等思想，不但在精神上和拿破侖的思想相通，就是 在語言上也有相似之處。比如：拿破侖就說過這樣的話：「誰有強大的軍隊，誰就 最有發言權。」隨著毛的軍事生涯的開始，拿破侖的軍事思想也成為毛的軍事思想 的一個來源，正如《孫子兵法》也是毛的軍事思想的來源之一一樣。 在毛的《論持久戰》一書的「抗日戰爭中的決戰問題」這一節中，毛寫道：「歷 史上，俄國以避免決戰，執行了勇敢的退卻，戰勝了威震一時的拿破侖。中國現代 也應這樣幹。」 在「第二次世界大戰的轉折點」一文中，毛寫道：「拿破侖的政治生命，終結於 滑鐵盧，而其決定點，則是在莫斯科的失敗。希特勒今天正是走的拿破侖的道路， 斯大林格勒一役，是他滅亡的決定點。」 從這兩段話中，我們可知毛對拿破侖的歷史一直是很注意研究的。 毛的十大軍事原則，更是拿破侖軍事原則在中國的延伸和發揮。拿破侖年輕時， 作為一個科西嘉島人，他曾經擁護一個名叫保利的人主張科西嘉島從法國的統治下 獨立出去。毛這個湖南人也曾經在一九二零年由於楊昌濟的侄孫楊守仁所著的《新 湖南》的影響，主張湖南省從中國獨立出去，建立他所說的「湖南共和國」。他們 倆人後來都在他們的歷史活動中最後拋棄了這種「獨立」的想法和做法，都在後來 建立了一個統一的中央集權制的大帝國。 正像盧梭在《社會契約論》中寫下的這個小小的科西嘉島總有一天會震驚全歐洲 的預言不幸由拿破侖證實了一樣(拿破侖不但震驚了歐洲，也震驚了世界;並且還驚 醒了他極其不願意喚醒的中國這頭睡獅。他還預言，中國未來將會出現一位像他這 樣偉大的軍事家，其人將把《孫子兵法》和西方軍事思想融為一體，發揚光大);楊 昌濟臨終前寫信給章士釗說：「毛蔡(引者按：指毛澤東和蔡和森)二君，當代英才 ，望善視之!」又說，「吾鄭重語君，二子海內人才，前程遠大，君不言救國則已， 救國必先重二子。」楊的預言和期望也不幸言中和被毛實現了。毛在三十年之後， 果真成了中國農民的大救星。 拿破侖曾經是盧梭主義者，雅多賓激進派。毛曾經是康有為、梁啟超的信徒，五 四運動前後又變成胡適、陳獨秀的崇拜者，受過自由主義、民主主義、空想社會主 義等等多種思潮的影響，最後在李大釗、陳獨秀的影響之下成為了一個馬克思主義 者。毛的一生可以說，都是一個激進的革命派。 也許是由於中國和法國都有悠久和燦爛的君主統治的歷史和文化;從傳統的農業社 會轉變為現代工業社會都經歷了或正在經歷著長期的激烈革命;更由於毛和拿破侖都 是中國和法國革命和農民戰爭的領導者和完成者;因此他們也都是勝利了的農民革命 所建立的國家的革命的帝王，只是一個舉行過公開的加冕禮，另一個是無冕的帝王 而已!他們建立的國家都是革命的帝國;他們也都心安理得地自然而然地接受了「萬 歲」的歡呼。 正是由於毛的歷史和拿破侖的歷史有一定的驚人的相似之處，深有歷史第六感的 毛，越到晚年越對拿破侖的歷史別具興趣和發生共鳴，也就容易為世人理解了。 在凱撒和龐培的鬥爭中，拿破侖站在凱撒一邊。他並且還以更大的熱情為人們指 控凱撒陰謀破壞共和制一事，進行辯護。 拿破侖一直對莎士比亞的《凱撒》和伏爾泰的《凱撒之死》很不滿意。一八零八 年，他曾經盛情邀請對他流露出欽佩之情的德國詩人歌德到巴黎來，重新創作一部 比伏爾泰的《凱撒之死》更為壯麗的同名悲劇，以表明偉大的凱撒如果來得及實行 他宏偉的抱負，世界將會獲益不淺。拿破侖對歌德說，真正偉大的悲劇正發生在法 國，「我當然是當代最富於悲劇性的人物了」。 歌德雖然對拿破侖的知遇之恩感激莫名，但他只接受了拿破侖的榮譽勳位十字章 ，而婉言謝絕了拿破侖的邀請。作為一個德國人，歌德深知席勒、費希特點然的民 族愛國主義烈火正在日耳曼民族心中熊熊燃燒;魏瑪公國的樞密大臣骨頭裡的鈣質雖 然不夠多，但是也還沒有變成法蘭西帝國的御用文人。作為一個真正的啟蒙主義思 想家，他的社會良知也在提醒他：「羅馬史對我們來說已不合時了。我們已經變得 很人道，對凱撒的成功不能不起反感。」 遠在青年時代，歌德就喜歡法國文化，並受到法國百科全書派的深刻影響，他最 欣賞盧梭，最推崇狄德羅，而對伏爾泰最反感。他寫道：「我們青年具有德意志人 酷愛自然和真理的特性，認為對已對人都要誠實的準則，是處世治學的最好的指南 那樣，常浮現於眼前，因此伏爾泰的帶有黨派性的不誠實，以及他之將許多有價值 的事物歪曲惡化，便為我們所嫌惡，並日益加甚，而我對於他個人的厭倦也與日俱 憎。」 歌德之所以不敢重新再創作一部《凱撒》，是因為他畢竟是一位真正的偉大的詩 人和劇作家，他的詩人的良知和他對莎士比亞的深刻理解，使他頗有自知之明地永 遠放棄了創作一部與莎士比亞早已寫成的劇本《凱撒》相媲美的任何念頭。他說： 「莎士比亞是多麼無限豐富和偉大的呀!他把人類生活中的一切動機都畫出來和說出 來了!而且顯得多麼容易，多麼自由!不過我們對莎士比亞簡直談不出什麼來，談得 出的全不恰當。‥‥‥他太豐富，太雄偉了。一個創作家每年只應讀一種莎士比亞 的劇本，否則他的創作才能就會被莎士比亞壓垮。‥‥‥莎士比亞給我們的是銀盤 裝著金桔。我們通過學習，拿到了他的銀盤，但是我們只能拿土豆來裝進盤裡。」 毛作為中國歷史上最後一個成功的農民起義和暴動的領袖和開國皇帝，也一直對 中國歷史上的農民領袖和開國皇帝的歷史特別重視和注意，對農民領袖兼開國皇帝 的歷史就更加特別重視和注意了。毛的圖書管理員回憶說：「毛澤東讀中國史書， 比較喜歡看人物傳記，包括農民起義領袖的傳記。陳涉、吳廣、張角、張魯、王仙 芝、黃巢直到李自成等的傳記，他是常要看的。」(《毛澤東的讀書生活》) 由於毛從青少年時代就明確選擇了要走農民造反和秀才造反的歷史道路，所以他 也很早就對中國歷史上的農民起義、暴動、農民戰爭、農民領袖進行了研究。他在 這方面的功力之深和眼光之犀利，可從他公然能指出明史專家吳□在《朱元璋傳》 一書中關於農民領袖彭瑩玉和尚「功成不居」，「起義成功後，就煙一樣消失了， 回到人民中間去了」的論斷有問題。毛當吳□面說，彭和尚這樣堅強有毅力的革命 者，不應有逃避行為，不是他犯了錯誤，就是史料有問題。吳□後來「重新發奮讀 書，果然發現過去所沒有注意的史料，彭和尚是戰鬥到底，被元軍所殺的。」(見吳 □《朱元璋傳》自序和「我克服了超階級觀點」一文) 正如拿破侖為凱撒破羅馬的共和制辯護一樣，毛一生都在為秦始皇建立的中央集 權制辯護。一九七三年毛還作詩一首充分肯定秦始皇建立的「政制」。 勸君莫罵秦始皇，焚書之事待商量。 祖龍雖死魂猶在，孔丘名高實枇糠。 百代數行秦政制，十批不是好文章。 熟讀唐人封建論，莫將子厚返文王。 毛為秦始皇的辯護甚至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以致認為絕對專制的君主制和中央 集權制下的單一制就是中國二千多年來統一國家的最好模式。這其實正好表明，他 關於中國政治制度的思想遠遠落後於明末清初的顧炎武，只達到了柳宗元(子厚)和 王夫之的歷史水平。毛甚至還一直站在文化專制主義制度的立場上為秦始皇的野蠻 的「焚書坑儒」進行辯護，他還說：「秦始皇算什麼?他只坑了四百六十個儒，我們 坑了四萬六千個儒。我們鎮反，還沒有殺掉一些反革命的知識分子嗎?我與民主人士 辯論過。你寫我們是秦始皇，不對，我們超過秦始皇一百倍。罵我們是秦始皇，是 獨裁者，我們一貫承認，可惜的是，你們說得不夠，往往要我們加以補充。」(毛在 一九五八年五月八日八屆二中全會上的講話) 當然，毛有時也站在農民領袖和傳統的民主主義的立場上用他慣用的兩分法來看 秦始皇。毛指出：秦始皇在歷史發展過程中的進步作用要肯定，但他在統一六國以 後，喪失了進取的方面，志得意滿，耽於佚樂，求神仙，修宮室，殘酷地壓迫人民 ，到處遊走，消磨歲月，無聊得很。陳涉、吳廣揭竿而起，反抗秦的暴政，其中就 包括對秦始皇，完全是正義的。這次戰爭掀開了我國封建社會中波瀾壯闊的農民戰 爭的序幕，在歷史上有很大意義。(楊建業：「在毛主席身邊讀書) 作為一個最高統治者，毛也深知：「變秦始皇就危險，十三年亡國。」(毛在一九 五九年二月在鄭州會議的講話) 毛自處在一個「馬上打天下」的開國皇帝的歷史地位上因此對中國歷史上的開國 皇帝打天下的歷史經驗不但是非常認真注意學習、總結，而且也能獨具慧眼，自有 特殊看法。 比如毛說：劉邦為什麼能大敗項羽?因為劉邦同貴族出身的項羽不同，比較熟悉社 會生活，瞭解人民的心理。(《毛澤東的讀書生活》) 順便說一句，英國歷史學家托因比也有類似看法。他指出：「秦始皇的政治統一 是靠武力完成的。因此在他死後出現了地方的國家主義復辟的反動。漢朝劉邦把中 國人的民族感情平衡，‥‥‥和秦始皇帶有蠱惑和專制性的言行相反，他巧妙地運 用處世才能完成了這項事業。」 毛還說：明朝搞得好的只有明太祖、明成祖兩個皇帝，一個不識字，一個識字不 多。以後到了嘉靖，知識分子當權，反而不行了，就出了內亂。梁武帝、李後主文 化多了亡了國。可見書念多了要害死人。劉秀是個大學生，而劉邦是個草包。書不 可不讀，但讀多了，也害死人。 毛在這裡已暴露出他的反智主義的思想特徵。他忘記了儒生陸賈早就對劉邦的類 似言論反駁說：「居馬上得之，寧可以馬上治之乎?」 毛特別推崇唐太宗，他說：「李世民起義時，只有十八歲，當了總司令，二十四 歲登基當了皇帝，年紀不甚大，學問不甚多，問題是看你方向對不對。」又說「自 古能君無出李世民之右者，其次則朱元璋耳。」(毛一九五八年三月講話及《毛澤東 的讀書生活》 總而言之，毛對中國歷史上開國皇帝的歷史經驗之總結，在某種意義上，是可以 和拿破侖對查理曼大帝、凱撒、亞歷山大的歷史經驗之總結相媲美的。 毛和李自成 毛很早就對李自成的歷史經驗極其注意。 毛在他一生最關鍵的歷史時刻，即創建工農武裝割據的農村根據地的歷史時刻想 到了李自成及其歷史經驗。而創建井崗山農村革命根據地，正是毛一生事業賴以建 立的真正的阿基米德支點。 一九二九年十二月，毛為紅軍第四軍第九次黨的代表大會寫的決議中寫道：「應 當認識，歷史上黃巢、李闖式的流寇主義，已成為今日的環境所不許可。」這次會 議確立了中共對軍隊的絕對領導地位。是中共以黨治軍，以黨建軍的開始。 一九三五年年底，毛初到陝北會見劉志丹時，毛說：「陝北這個地方，在歷史上 是有革命傳統的。李自成、張獻忠就是從這裡鬧起革命來的。這地方雖窮，但窮則 思變，窮就要鬧革命嘛!這裡群眾基礎好，地理條件好，搞革命是個好地方呀!」(王 首道：回憶毛澤東同志在延安時期對幹部的培育和關懷) 一九三八年五月，毛在「抗日游擊戰爭的戰略問題」一文中說：「歷史上存在過 許多流寇主義的農民戰爭，都沒有成功。在交通和技術先進的今日而企圖用流寇主 義就得勝利，更是毫無根據的幻想。」 一九四四年四月十二日，毛在延安高級幹部會議上說：「今日我們了郭沫若論李 自成的文章，也是叫同志們引以為鑒戒，不要重犯勝利時驕傲的錯誤。」毛在延安 的整風運動為中共武裝奪取全國政權做好了組織上和思想上的準備。 一九四四年十一月二十一日，毛在給郭沫若的信中說：「你的《甲申三百年祭》 ，我們把它當做整風文件看待。小勝即驕傲，大勝更驕傲，一次又一次吃虧，如何 避免此種毛病，實在值得注意。倘能寫一篇太平軍經驗，會是很有益的。」 一九四四年四月二十九日，毛在給李鼎銘的一封信中寫道：「《永昌演義》前數 年為多人所借閱;近日鄙人閱讀一過，獲益良多。並已抄存一部，以為將來之用。作 者李鍵侯先生經營此書，費了大力，請先生代我向作者致深切之敬意。此書讚美李 自成個人品德，但貶抑其整個運動。實則吾國自秦以來二千餘年推動社會向前進者 主要的是農民戰爭，李自成就是二千年來幾十次這類戰爭中極著名的一次。這個運 動起自陝北，實為陝人的光榮，尤為先生及作者鍵侯先生們的光榮。(引者按：李鼎 銘和李鍵侯和李自成均姓李，又均是陝西米脂人。故毛有此說。)此書如按上述新歷 史觀點加以改造，極有教育人民的作用，未知能獲作者同意否?又鍵侯先生近來健康 如何，能來延安一遊否?統祈轉致鍵侯先生為禱!」 毛對作者關懷備至，在延安的艱苦歲月之中，特送作者三百斤糧食。後因作者早 逝，此書未加修改。 《永昌演義》這部書的最精彩和深刻之處就在於它痛快淋漓一語識破地揭示了中 國帝王制度的兩個歷史特點即：天命靡常，帝王無種;成則為王，敗則為寇。作者擺 脫了士大夫官僚知識分子的偏見和儒家所謂的正統思想的束縛，為農民領袖做皇帝 和直接改朝換代提出了雄辯的歷史證據，也為李自成稱帝大唱讚歌。劉邦、朱元璋 可以做歷史上士大夫官僚頂禮膜拜，三跪九叩的高祖、太祖皇帝，李自成為什麼不 能?!李自成如果不失敗，難道又不是高祖、太祖皇帝嗎? 蔣介石國民黨一直把朱毛視為歷史上的盜匪和「晚明流寇」，共產黨內的王朝又 把毛視為佔山為王的綠林好漢，在這種內外夾攻中奮鬥的毛，在讀過此書之後，之 所以會感覺到「獲益良多。並已抄存一部，以為將來之用」也就很容易為人理解了 。 一九四九年的年初，毛領導的農民革命大軍不戰而屈人之兵，古都北平傳檄而定 。同年三月二十三日毛從西柏坡起程入北平，準備建立中華人民共和國和中央政府 。此時，毛心潮澎湃，李自成北京四十天的歷史悲劇又浮現在他眼前，他諄諄告誡 部下，「小心，不要中了資產階級的糖衣炮彈，不要當李自成。」臨出發前，毛對 身旁的周恩來說：「走，進京趕考去!我們決不當李自成，我們都希望考個好成績。 」 毛的貼身衛士回憶說：「毛澤東喜歡看京劇，不同時期喜歡點不同的戲看。那段 時間(引者按：這段時間是國共正在北平和談期間，李宗仁正代蔣為總統。)他喜歡 看霸王別姬。看到西楚霸王項羽同他的虞姬生離死別一節，毛澤東睫毛顫抖著，眼 裡濕漉漉的。」毛告誡部下說：「不要學西楚霸王。我不要學，你也不要學，大家 都不要學。」(見李銀橋：《走下神壇的毛澤東》) 一九四九年四月二十三日下午，毛讀到人民解放軍佔領南京的號外時寫下了：「 宜將勝勇追窮寇，不可沽名學霸王」的詩句。毛對中國歷史上的「歷代興衰治亂本 末」的歷史事件之熟悉和理解，確實是中國共產黨內少有的。這是毛之所以能成為 農民革命的領袖，能領導農民革命並使之成功的一個重要原因。 一九六六年八月五日，毛寫下了《炮打司令部》的大字報，公開了他和劉少奇、 鄧小平的鬥爭;八月八日，中共中央八屆十一中全會通過了《中國共產黨中央委員會 關於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的決議》。 就在毛一生事業的又一關鍵性的歷史時刻，毛又想起了李自成。他對出席中共中 央政治局擴大會議的王任重說：「姚雪垠的《李自成》第一卷，我看過一半，寫得 不錯。你告訴武漢市委，要對姚雪垠加以保護，讓他把書寫完。」 一九七五年十月，姚由於繼續寫作《李自成》，遭遇到極大的干擾，不得已上書 毛。毛很快批示：「同意他的創作計劃。給他提供條件，讓他把書寫完。」(姚雪垠 ：我的道路) 姚在創作《李自成》這部書時，為解決李自成和張獻忠這類農民領袖的帝王思想 問題時，提出了一個新穎的看法，他說：「凡是真正的農民起義(不僅僅停留於拉竿 子，作草寇)，到了一定階段，必然要考慮到通過武裝鬥爭而奪取政權，即推倒舊江 山，建立新江山，簡單的說法是改朝換代。在封建社會，農民起義領袖有帝王思想 不能說明他的落後，而是說明他反對舊皇權的堅決和鮮明的立場。」 也許，正是由於姚貫穿在書中的這一思想而不僅僅是李自成這個歷史題材本身， 引起了毛的注意和獲得了毛始終如一的支持。 毛一直到生命的最後日子，他這個農民的兒子，農民革命的領袖，農業共和國的 無冕之帝王，還在思考和探索著農民革命，農民領袖的歷史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