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如積卵的大陸教育 潘 曉 七十二年前,當那些熱血男兒大無畏地迎著警棍和水龍,擁向天安門廣場時,心 裡有過許多美夢。如今,大半個世紀過去了,美麗的夢幻是否已經變成了令人欣慰 的現實?理論家們提示,衡量社會進步的最佳標尺是教育發展的狀況,那就讓我們到 「五四運動」發祥地——神聖學府巡視一番,我們究竟為立國之本的教育創造了哪 些偉業? 儘管中共高層領導津津樂道於眼下是建國以來教育發展的最好時期,歷史老人卻 以其凝重的筆觸給中華民族寫著一個不祥的畫面:浩浩蕩蕩的文盲大軍、破敗的校 捨危層、奇缺的教育經費、貧困的師資隊伍、巨大的人才斷層、膨脹的厭學之風‥ ‥‥ 中國的教育界究竟發生了什麼? 一個明確的回答是:在這個宣揚了二千年「唯有讀書高」的國度裡,教育受到了 不應有的冷漠和鄙視,其嚴重後果已經導致無可挽回的大崩潰。蔑視教育不能不受 到歷史的懲罰,而這種懲罰並不像我們習慣地認為是遙遠的明天,它恰恰就發生在 眼前。 以下是筆者回大陸採訪時,瞭解到的許多故事中的一部分,也許能有助於讀者理 解中國教育的現狀: 十分之三是文盲 鄉間坑坑窪窪的小路上,他艱難地踩著那輛破舊的自行車,雖是春風和熙,桃花 盛開,他的心情卻異常沉悶。兩年前,這位教了十幾年書的鄉村模範教師,當了縣 文教局副局長,雖然他不稀罕這頂「帽子」,但席捲全中國的「全民經商」浪潮, 使他察覺到新的「讀書無用論」正在氾濫。他無力挽救狂瀾,但卻想把自己所管的 那些學校搞好。這天,他是去訪問一個途中綴學的學生家長。 「王局長,今天怎麼有空光臨寒舍?」主人是個運輸專業戶,已經發了財。 「我來看看阿興,聽說他已有幾個月未去學校讀書了。」王局長心中很不是滋味 。 「哈哈,原來是動員阿星讀書,我問你,讀書有什麼用?」 「阿星才十五歲,書還是要讀的。那年上初一時,他正好在我班上,在全縣數學 競賽中他還得過名次呢」 「老皇歷!過去競賽數學,現在競賽掙錢!請問王局長,你現在一個月拿多少錢?」 「按我的職稱,加上工齡也有一百三十元。」 「哈哈哈」,阿興父親笑了起來:「你一個大學畢業的局長,一個月才拿一百多 元,還不如阿興跑半天運輸。難道還要他跟著你再去吃這種苦?!」 筆者已無需繼續描述局長當時懊喪頹唐的神情。這幕發生在江蘇某地的真實情景 ,已十分典型地向世人透露了當前大陸教育界的一大奇觀:成千上萬中小學生流失 ,童工、童商、童農隊伍則無止境地擴大著。 就在於局長供職的那個縣,截止一九九零年底,全縣高中生退學九十七人,初中 生退學的,也達一千零九十人之多。 河南新蔡縣五所高中,一九九零年秋季招生一千四百名新生,但到開學後半個月 時,自動綴學者已達五百九十八人,占新生總數百分之四十二點七;即使在蘇州這樣 一向以教育發達著稱的地區,近兩年初中流生也高達一萬一千七百九十一人。 據統計,一九九零年,全國城鄉小學在校學生流失三百七十八萬人,初中在校學 生流失三百六十一萬人。實際上這個官方公佈的數字是大大保守了的,一位新華社 記者在一份是中共最高領導閱讀的<國內動態清樣>中說,近兩年,全國中小學生流 失有四千萬人,相當於一個中等國家人口。 四十年前,中共剛剛統治大陸,曾向全世界「宣告」:在今後五至十年內,基本 上掃除文盲。一九八八年九月七日,國家教委發言人在「國際掃盲日」前夕「自豪 」地宣佈:「從建國到一九八七年,我國已累計掃除文盲一點五七億」。然而,聯 合國教科文組織在同年同月向世界宣佈:中國的文盲、半文盲人數高達二點二九億 人。這就是說,中國的文盲總數,占世界文盲總數八點八億人的四分之一,是亞州 文盲總數的六點六億的三分之一,遠遠超過整個非洲文盲總數一點六二億人。一個 明白如火的事實是:在中國每十個人中,就有近三人不識字或半識字。 誰來救救「危房」 漢白玉雕刻而成的「抗日小英雄王二小烈士紀念碑」矗立在寒風中,一旁的紀念 「亭」裝修一新,氣宇軒昂。由東北某省投資興建的這一碑一亭,耗資多少,人們 不知道,可是,棲息在這所紀念碑、亭旁的大悲鄉野場村小學的師生們,卻從未為 操場上的這一光輝烈士祭台而驕傲過。 名為小學,實質不過是三間破舊低矮的泥房,全部面積三十平方米。教室裡放著 十三張歪歪斜斜的小木桌,沒有椅子,上課時由學生自帶。唯一的一塊木製黑板, 已使用了二十餘年,長年摩擦,黑板變成了白板,粉筆字寫在上面,後排學生無法 辨認。全校一、二、三年級學生,全在一個教室內擠著由教師混著上課。一個年級 上課時,另外兩年級的學生在旁看著,吵吵嚷嚷,學生能聽進去多少? 這就是一九四三年五月七日,面對敵人屠刀、寧死不屈的抗日民族小英雄王小二 當年就讀小學的現狀。近半個世紀過去了,烈士母親仍過著一貧如洗的生活,中央 、省、縣幹部有時也會來探訪一下,但看看就走,啥問題也解決不了。烈士家鄉教 育的困境,正是當今中國教育貧困的真實寫照。「明清的房子,民國的凳子,新中 國的孩子。」這首順口溜,該有多少苦澀。 有資料顯示,迄今為止,全大陸中小學缺校舍八千六百萬平方米,有危層五千一 百萬平方米。大批學生從小學到高中,十幾年都是在祠堂、廟宇、會館、破屋、泥 洞中渡過的。 讀者如果以為危房校舍只限於「王小二們」的偏僻鄉村,那就錯了,我們不妨到 北京這個大都市去看看吧,那裡還留存著一百多所岌岌可危的「胡同小學」。 這是一所典型的胡同小學,原是廟堂,跨世紀的百年老屋,牆壁凹凸不平,輕輕 一敲,泥土便和螞蟻、昆蟲沙沙落下,不時灌進孩子們的脖子裡。沒有操場,學生 們在狹小的天井裡做早操。教室終年不見陽光,大白天也必須開燈上課,指使三、 四年級的學生都戴上了近視眼鏡。上課鈴一響,孩子們便跟著音樂老師的手風琴(教 室裡根本放不下鋼琴,也無錢買鋼琴)唱起了「我們的生活多美好」。突然,「轟」 的一聲,天花板上一塊約五平方米大小的水泥石灰自天而降,壓在後兩排四個學生 身上。歌聲嘎然而止,接著是一片哭叫聲。女教師放下手風琴趕來搶救,幸虧老天 保佑,四個孩子除了頭部紅腫,臉面擦傷,沒有大難。原來,音樂教室樓上是一間 被當作操場用的廢棄倉庫,那天上面高年級學生正在練 「騎山羊」,引起樓房振動,終於使早已四分五裂的頂棚塌了下來。 就讀於搖搖欲墜的中小學危層裡的孩子們,在故事發生的剎那間倖免於難,比起 那些慘死在倒塌的校舍下的同伴來,卻又是幸運的。 一九八七年一月十六日,江西會昌縣水東小學因廁所樓板塌陷,二十八個活蹦亂 跳的小學生當場被壓死,成為大陸教育史上的一大慘案。 一九八八年六月二十日,浙江青田縣將村小學八十名學生,因學校兩間教室被村 黨支部書記劉成彩擅自以一千七百元的價格賣掉,而被驅趕到泥牆傾斜、屋漏如窪 的村會堂上課。當天上午,暴雨傾盆,學生無法上課,教師呼籲劉成彩立即修理, 劉置之不理,結果房倒牆塌。三十多名學生死傷,當孩子們在瓦片中呻吟時,身為 一村之主的劉成彩卻正在麻將桌上大開賭局。 「九丐十師」 大陸上的教師如同大陸的其他知識分子一樣,歷來被人稱作「價廉物美、經久耐 用」。而當植根於貧困土壤中的教育大樹趨向枯萎時,教師也只有落得同樣貧困的 下場,「價」跌了,「用」也難久。 具有諷刺意味的是,七十餘年前,當時正在教育部公職的魯迅月薪二百二十元, 可購豬肉二千二百四十四斤,教授的待遇比這還高;可眼下,一個大學教授的工資( 一百八十元)只能買豬肉三十五斤,這是歷史的進步,還是倒退?難怪有的教師說: 「四人幫」時講知識分子為「老九」,如今我們已不如乞丐,應改成「九丐十師」 。事實正式如此。這年頭,靠街頭行乞致富的萬元戶大有人在,而靠教學為主的「 貧困戶」,比比皆是。 收入的拮据與超負荷工作形成強烈反差,教師被驅趕到貧困交加、未老先衰的困 境中去。下面的數字令人心碎:中國大陸中高級知識分子的壽命比全國人均壽命整 整少十年!大陸近來逝世的中高級知識分子,有一半以上人數死亡年齡在四十至六十 歲之間,中年早喪、早病、早夭,已成為大陸教師中的一大奇觀。缺乏強大經濟作 後盾的教師,在社會上必然淪為被人瞧不起的「三等公民」,這些年,大陸各地打 罵、凌辱中小學教師的事,層出不窮,打人者往往罵上一句:「打你這個窮教師怎 麼樣?!」 中共的高層領導人,直到現在還在發誓:要使教師成為「人人羨慕」的職業(陳雲 講過兩次,李鐵映講過許多次),可實際上教師已成為「窮困潦倒」的代名詞。據中 國社會發展中心城鄉抽樣調查所公佈的調查結果,目前大陸公民的求職序列為: 汽車司機、賓館服務員、醫生、科技人員、記者、企業經理、廠長、採購員、供 銷員、律師、演員、個體戶、電工、遠洋船員、翻譯、機關幹部、教師。 這反映了中國社會普遍的價值觀。據此,有人預言:十年後,中國大陸將無大學 。 辦教育需要錢,可是大陸的學校偏偏沒有錢。大陸的教育經費之少,堪稱「世界 之最」,可以載入「吉斯尼大全」。 根據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的統計,教育經費八十年代占國民生產總值(GNP)的比例, 全世界平均為百分之五點七,中國大陸只有百分之三點二,不僅低於世界平均水平 ,甚至還低於非洲的一些不發達國家。如按人均教育經費與國外比較,美國全年人 均教育經費為九百六十六美元,加拿大為九百四十七美元,法國為五百八十四美元 ,日本為五百五十五美元,新加坡為二百四十九美元,大陸教育經費中學生為五美 元,小學生為一美元。雖然增長了二點六倍,但扣除物價上漲因素和學生人數增加 ,實際費用分別從百分之三十三點一和百分之二十二點一下降為百分之二十七點八 和百分之十六點七。 這就是大陸教育投資的現狀!在如此窘迫的情況下來空談教育的戰略地位,那無異 於自欺欺人,畫餅充飢。 問題的嚴重性還不在於錢少,更令人悲哀的是,寶貴的錢財被大批大批地浪費掉 了。 這是中共<人民日報>自己公佈過的數字: 全大陸單是進口小汽車用去的外匯折合人民幣二百五十億元;一九八七年大陸各地 有帳可查的大吃大喝,公費宴請用去五百三十億‥‥‥ 於是,有人調侃道:眼下的大陸是:「幹部坐皇冠得意洋洋,教師守危房眼淚汪 汪」。這種「富裕的貧困」,不正是中國教育現狀的真實寫照嗎? 更令人費解的是,已經少得可憐的教育經費,還被各地政府部門大量挪用。據統 計,僅一九八八年,全國被挪用的教育經費就達五億元!用作教育的經費「挪」到哪 兒去了呢?舉一個例子就明白了:吉林省白城市教育局長劉永海,利用手中握有教育 經費支配之權,三年間挪用教育經費六十六萬元,一部分用來為自己蓋高標準住宅 ,一部分用來辦「招待所食堂」。 全國數千萬教師、幾億學生嗷嗷待哺,他們賴以維持教學機器正常運轉的最低水 平的經費,卻這樣被一小部分人民的「公僕」吃掉了,喝光了,用完了。 然而,這種局面是難以再長久維持下去了。一九八八年十一月七日,中國大陸爆 發了第一次教師集體罷教事件。中共的報紙沒有報道,而一份直送北京中央政治局 委員的「新華社國內雜誌清樣」是這樣報道此事的: 安徽省天府縣得勝中學教師因工資無著,於上周(十一月七日)開始罷教,至今已 有四天,直接原因是:教師們十月份的工資至今尚未領到。 教化學的張老師對記者說:「我們罷教純屬無奈。本來已到發這個月工資的日子 了,但上個月的工資到現在還未發給我們。我們教師沒有其他經濟來源,現在物價 飛漲,我們連起碼的買鹽買米都無能為力了。總不能空著肚子上課。我們也知道, 罷教不是很恰當的辦法。但沒有其他更好的辦法和方式來表示我們的憂慮。」 那麼,錢到哪兒去了?本來,得勝中學教師的工資由縣農業銀行發往區農業銀行, 再下撥到鄉信用社,而後鄉財政統一下發。但今年得勝鄉出現財政赤字,鄉信用社 欠區農行錢,只得把鄉里教師工資作為抵押。 這起罷課事件,後來在當時中央政治局常委胡啟立,政治局委員、國家教委主任 李鐵映干預下,得到解決。然而,在全大陸各地,因為種種原因而遲發、扣發教師 工資的事例,數不勝數,胡啟立們是來不及一個個親自來看的。這裡潛伏著的深刻 危機,中共高層領導並非不清楚,只是誰也拿不出一個好辦法而已。 問題的癥結 「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自古以來,中國是最迷信書本的國家。一代又一 代皓首窮經的窮酸學士,兀自編織著「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千鍾粟,書中自 有顏如玉」的夢幻。正由於這種植根於民族心靈的利益機制的頑強作用,一九七八 年竟有一千萬長期忍受知識飢渴的青年人,呼擁著走向高考試場,為的是參加一場 二十比一的空前激烈較量,求得一張象徵知識的文憑。 然而,生活是最好的教科書。當著「小知識賺大錢,大知識賺小錢,高知識不賺 錢」成為一種現實的社會規範時,知識便必然失去其誘人的光彩。於是,流生遍地 ,厭學成風,教師棄教,學校關門,一股比文革十年更洶湧澎湃的「讀書無用論」 狂潮,在大陸各地奔騰,所向披靡。 有一位西方記者,在考察了中國大陸的教育現狀後,得出了他對事物原因的判斷 :北京紫禁城裡那些來自窮山溝靠槍桿子起家的人們,由於從未接受過知識的洗禮 ,有著一種本能的「知識歧視症」。 這恐怕正是問題的癥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