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人和壞人? 房志遠 過去在大陸看電影,總是會聽到一些孩子天真地問:哪個是好人?哪個是壞人? 孩子們的思維單純是可以理解的,因為他們還不具備能力去理解更複雜的人性, 只能區分簡單的善惡。 可是遺憾的是,有很多從大陸出來的成年人的思維能力仍舊停留在不是好人就是 壞人的水平上,糟糕的是,其中還有很多博士碩士,以及很多自稱為「民運人士」 者。如果說孩子們的愛憎分明會使人覺得他們可愛的話,那麼這些成年人還如此簡 單就令人覺得可笑了。 共產黨階級鬥爭的模式化教育是極其成功的,它使那些紅旗下長大的一代人堅信 ,階級鬥爭不但無處不在,而且壁壘分明。很多人至今仍潛意識地認為,國共兩黨 的長期對壘和相互迫害,是一切政治鬥爭的基本模式。孰不知,這樣兩大敵對陣營 的長期鮮明的分野在一般社會是非常罕見的,其實在一九四九年前,國共兩黨之間 也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而且,在兩者之間也絕不是非紅即白,而是存在著一 個相當廣闊的中間灰色地帶。不信看看其他國家的政治,那裡的階級陣營都是一團 亂麻,一日三變的。除非你把歷史強行塞進共產黨史的小履,否則你別想把陣營劃 清。 據說,螞蟻的思維方式是直線思維,只會從一點到另一點。而那種好人壞人非此 即彼式的思維比螞蟻強不了多少,除了看到極端的兩點外嚴重缺乏想像力。 到美國來之前,我曾在社科院港澳經濟研究中心當編輯,常常聽到一些從香港回 來的共產黨大員談香港的情況。他們開口總是說:那裡的鬥爭很複雜啊。每聽到這 我就覺得滑稽,心想,這些共產黨訓練出來的動物什麼時侯才能鬆掉階級鬥爭的弦 ?大家過得好好的,你共產黨不和人鬥,誰去和你斗? 當然,對於共產黨的幹部我們不能苛求,他們的黨綱就是螞蟻的邏輯,非此即彼 。共產黨落到今天這個地步,很大程度上是這個邏輯造成的後果,動不動清理階級 隊伍,不是自己人的就是敵人,結果整天為淵驅魚,搞得自己孤家寡人。 可是令人傷心的是,在民運陣營中,直線思維者亦不乏其人。他們的壁壘劃得和 共產黨一樣分明,所不同的只是他們站在相反的一邊。同時,他們腦子裡階級鬥爭 的那根弦繃得和共產黨一樣緊,一發現別人的行動他無法理解,就懷疑人家是敵人 ,是奸細,居心笸測。其實一個人的特殊的行為可能有千百種原因,可以有無數種 解釋,而奸細只是這千百種可能中的一種。 有一次我碰到張鋼,開玩笑說:「站在你面前的可是海外頭號的國安部間諜,你 得小心點。」誰知張鋼聽了哈哈大笑,道:「我逃出大陸,就有國安部的人幫忙。 」國安部的人怎麼會幫助通緝犯逃亡?這在那些直線思維的腦袋中絕對不可思議。可 是這個世界偏偏就是這樣一片渾沌,不合他們的邏輯。要是按照他們的邏輯,那些 幫助逃亡者的國安部人員,一定負有特殊使命。 在一些大學校園裡,還有這麼一些神經衰弱的「民運分子」,發現有人和中共領 館的人接觸,就懷疑人家打小報告,聽到有人批評民運幾句話,就封人為「左派」 ,一聽某人出國前在某機要部門工作過,就判斷他是間諜。甚至別人回了一趟國, 安全回來了,也懷疑一定和國安部做了什麼交易,否則共產黨為什麼不迫害你? 只要和敵人沾過邊的就不是自己人,不是自己人必是敵人,按這種邏輯推論下去 ,就會搞得誰也不敢和共產黨接觸了。不和對方接觸,怎樣瞭解對方呢?不瞭解對方 ,又怎樣結束專制呢?一個不敢和專制政權接觸和對話的民主運動有什麼意義?那只 不過是過民主家家,玩民主手淫,自己過自己的癮。 人性是非常複雜的,每個人都是一個多面體,不是一張只有黑白兩面的紙。就算 政治上是敵人,也未必不能成為私人的朋友,在一起吃頓飯也未必就同流合污。即 使敵我雙方也需要對話,相互瞭解溝通總沒壞處。「六四」之前,民聯儘管弱小, 可是仍到處主動出擊,找茬和共產黨對話。那時共產黨害怕我們,見面躲著走。可 是「六四」之後,出了那麼一批比民聯立場還堅定的民運分子之後,在很多地方, 人們反而不敢和共產黨對話了。現在,共產黨成了少數,卻在主動出擊,收復失地 ,民運分子見面躲著走,生怕被扣上特嫌的帽子。風水輪流轉,總是多數怕少數, 這世道也夠滑稽的。 不是自己人的都是敵人,按這種邏輯思維去搞民主運動,終有一天也會變成孤家 寡人。共產黨為淵驅魚四十年,終於搞出一個百萬人上街的「八九民運」。要是搞 民運也這麼為淵驅魚,說不定又會把很多人趕回共產黨陣營中去,要知道,那邊的 陣營畢竟要強大得多。 搞民主,就要有五湖四海的度量,只要不是敵人都是自己人。不是非我即敵,而 是非敵即我,這樣才能團結最大多數的人。由此出發,我們的政策就不是劃清界限 ,而是要最大限度地模糊界限。共產黨叫人們和民運組織劃清界限,我們鼓勵人們 「和劃清界限劃清界限」。管你什麼背景,什麼出身,三教九流、雞鳴狗盜,只要 願意和我們來往,都宣佈是朋友,讓共產黨去神經衰弱,去疑神疑鬼,去為叢驅雀 。民主最大的優勢就是它的多元化和兼容性,而專制最大的劣勢就是它的排它性和 一元性,明白了這個道理,我們就會發現,民運不能用共產黨的思維方式去對付共 產黨,不能用共產黨其道去反對其身。 十年前,我在北大參加競選時,有人問我最喜歡的格言是什麼。我回答說:己所 不欲,勿施於人。在今天,我的回答還將是同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