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味鹽(之二)

方 舟


01 有人修道，有人行道。
02 常稱為道德的，多是遊戲規則。真正的道德問題，發生在規則破碎之處。
03 責任從不落到縮在後面的人肩上。道德的困境要人主動去承擔。
04 我們和五十年代的主要區別是：他們白白受了苦，我們知道自己受了苦。
05 喋喋不休議論自己的痛苦的人，讓人為他感到羞恥。
痛苦是無法議論的;所以我們在藝術中找到它--藝術表現而不議論。
不過，能夠表達的痛苦總還有點美味在裡面，那種當真透不進光線來的痛苦才真叫
苦。
06 嚴寒剛過，有什麼莊稼在那裡急著等我們收割?還未播種，談何成熟?
07 一不當心，就會被語言挾制。循著常套滔滔而下，與心意脫了環。大多數文化產
品就是這樣來的;人稱舞文弄墨。
性的職業化體現在妓女身上;文化的職業化使一個人變成作家，一本又一本地寫書。

08 大作家如曹雪芹、托爾斯泰筆下，各式各樣的人，不是讓人愛，就是讓人同情。
他們與主人公同在，而誰為自己的行為辯解時不中肯?誰鏡前顧影時對自己沒有幾分
同情?
09 第一等的給予是愛。次一等才是憐惜。憐惜總帶點兒虛偽，因為人人暗中渴望的
，都是被愛，而不是被憐惜。
10 愛是聯結精神和世俗的紐帶。絕不媚俗的人，連愛也不能了。
11 是引力不可知呢抑或不可知才吸引?生存吸引人，因為其中總有曖昧的東西。
12 世俗觀念離不開比較：誰錢多誰官大誰更漂亮誰更好心。
要比較，就要把被比較者分開。但人與人、人與命運怎麼分得開呢?人們不是在一起
受難、相愛、幸福麼?幸福不會是單屬於一個人的。同樣道理，幸福不會是許多幸福
的總和。   
13 運氣是可以比較的;命運卻總是獨特的。
14 從秉賦上說，人當然生來就不平等。
在上帝面前人人平等，無非是說：我們都無窮渺小，乃至我們之間的差別已無足道
。
沒有信仰的人們呢?至少可以建立起平等的遊戲規則。
15 思想家們呀，若不曾思得透徹，張揚何益，爭吵何益?
16 沒有自由競爭的社會，也沒有不競爭的社會。問題在於一個社會用哪些規則來調
節競爭：聰慧還是狡詐，勤奮還是凶狠，正直還是諂媚。
誰說咱們中國人競爭得不激烈?
17 繼承往往是無意識的，反對則多是著意的。
18 思想如果真和生命連在一起，就很難設想思想應該保持在大一統的平安境界。生
命就是永恆的不安寧啊。
19 未來使今天光明，而以往使今天溫暖。
20 生活中最基本的--光明和溫暖。而最能打動人的，是人渴望溫暖。
這世界上，誰不該得到溫暖呢--冰冷的日子這樣漫長，即使這邊也常是冷冰冰的。

那些冷血的、從不需要溫暖的生物讓我們無可奈何。
21 和其他古老民族不同，中國百四十年來，始終有人前仆後繼。也許中華的民族精
神一息尚存，不絕如縷?不到中華精神重建的一天，就無寧日?
22 人通常是被推著走的，不是被引著走的。有了動力，才談得上算計。
23 經濟服從於情趣。在一切遊戲中，情趣都是第一位的，規則是第二位的。
24 不以成敗論英雄的另一層意思是：英雄自有不同凡庸的成敗標準。拿破侖大概是
失敗的，而我們要能熬上一個副經理，可算是大大的成功呢。
25 我原以為，愛是慷慨的，它克制自己的需求，樂觀所愛者成其所是。
翻字典，才知「愛」指吝嗇，獨佔著不給別人。難怪人人都談論愛，都在愛。
26 愛中有需求，於是人們就把需求稱作「愛」了。他們愛起一個人來就像煙鬼需要
煙土一樣。
27 粗野也是一種力量。但從字彙上看，撒野撒潑與剛強正相反對：剛強的力量來自
行為的控制和組織，有人稱之為權力意志。這類向上的力量，如體育運動，包含著
美。這就把它們與墮落的力量如撒野和凶殘區別開來了。
28 偉大從執著結實。
29 出自愛心的努力本身就是報答。如果事後說：白努力了一場，那他愛得不夠真誠
。
在高貴的事業那裡，成功是手段而不是目的。成就的動人處在它曾索求那麼多美輪
美奐的努力。
30 成者為王，敗者為寇，不成不敗者為知識分子。
31 我們覺得誅連九族簡直滅絕人性，看見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卻見怪不怪的。
32 現實像一面哈哈鏡，只有熟知原形的慧眼才能從中識認真實。
33 非要帶幾分虛浮矯飾，愛才光彩奪人。太深重的愛倒像一袋泥沙悶上心頭。
34 自然設計了多少機巧，把愛彎向親熟。誰要不肯沿這條曲線滑下，就找不到親人
。卻也不會長留愛中，只被沿著切線拋向沒有愛也沒有親人的空間。
35 決心投入一事之前，先問三事：理想、能力、興趣。
36 有情的，強、弱，都有苦處;無情的，強、弱，都無趣。
37 眾星背後，天空黑洞洞的。
生活不證明什麼。生活就是有所領悟地生活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