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味鹽

方 舟


01 迅速上升迅速墮落都帶著大興奮。唯停滯是死樣活氣的。
但我們地球上的人，上升有無限的空間，墮落則須臾就終止了。
02 苦求效率當然會導致人情淡漠。但無所事事的人更少有忠於友愛的。
03 嬰兒怎能不像天使呢?瑣碎骯髒的活計，都由父母去作了。
04 沒有天真的政治家;卻也沒有天真的聖徒。政治家利用人心的缺陷來造就制度，
聖徒企圖消彌人心的缺陷。兩件事都基於對人心的孱弱和陰暗一面的瞭解。 
05 人到二十就長成了，不再有人關心他的成長。過了二十還要生長，就得準備在漠
不關心的氛圍中長下去。
06 對於思想家，要緊的是思想;外行只打聽結論。
對於從事者，可貴的是事業，民眾去享受果實。
07 經上說，只要有兩個人，主就在你們之間。
然而，只要誠信，即使只剩一人，豈非主也在側?
08 希臘人告訴我們，在膽敢窺測神的秘密的人眼前，一切都飛走了，只剩下希望。

眾神的秘密不就是凡人的希望麼?
09 天才必須勤奮和勤奮出天才完全是兩碼事。但除了鼓勵學生勤奮，還能鼓勵他們
有天分麼?
10 傲慢是說要讓自己顯得高人一等。
但也不能怕顯得傲慢就非要處處和別人一個樣。
11 愛，會變成一團痛惜。
如果愛得深切，那麼，沒了希望，就把絕望貢獻出來。
12 沒有比孤獨更善妒的情人了。你與她共渡的時光，任何他人都無法見到。
13 哲人不對哲人講話，尤其不對學哲學的人講話。
14 經上從來記載得分明：世界若墮落，上帝不是來引導它，而是來懲罰它。
15 中國會亂麼?但要振興，就非得把這混亂也一道承擔下來不可。有為的民族不可
能只圖平安，也不可能長享平安，就像有為的個人一樣。
16 要把中國建設得像美國一樣富足是根本無望的。但也用不著那樣富足。讓各種人
都過上像樣的日子，一個民族就滿可以繁榮向上。
17 岩石，人性中最深的一層。
18 一個快活的丑角，入夜時分闖進小旅棧;百無聊賴的客人們一時間快活起來;爐火
熊熊，笑語無間，人和人彷彿和解了。
清晨，他踏著霜上了路。小旅棧裡冷冷的。
19 詩人就是心智已成年而心靈仍如嬰兒的人。
20 藝術是生活的結晶。並非一己經歷的結晶。經歷豐富的，成品或也平庸;形容枯
槁的，落筆亦可驚人。
卓越的藝術家不生活在一己的經歷裡;他生活在時代人群的經歷裡。 
21 藝術家既不是激情的奴隸，也不是作品的主人。所以藝術能與愛媲美。
22 愛使人軟弱。
但愛不會使人下賤;欲才會。
23 人們問：究竟愛是自私的還是無私的?但「自私」象「愛」一樣被濫用得不知所
雲了。
愛生在自私無私之前。
24 結夥同行，遇到麻煩就好指望別人同情。如果你非要自己踏條路走，你指望什麼
呢?
原本一定會有很多麻煩的。
25 世人不知耶穌為什麼要犧牲自己，他們說：我們過得蠻好的。
不愛的人不懂犧牲;不被愛的談不上犧牲。
26 不割捨心愛的東西，算什麼割捨?
善若一定得到報答，還算什麼善?
27 西方人中優秀的，常有幾分東方情調;中國青年中優秀的，常有幾分西方性格。

28 美國人好在什麼地方都建歷史博物館;中國人急著把什麼都現代化。
29 活到老，學到老。學到老，窮到老。
30 「愛是盲目的。」
「可惜被愛的總是那麼清醒」
31 男人一開始多盼望女人依偎在自己身上。後來他說這個女人依賴性太大。
32 無論根扎得多深，都是為了能在陽光下欣享生命。
33 凡事問個為什麼，是怪深刻的。不問為什麼，卻可能是最深厚的。
34 我們總是在事情搞到一半的時候才超越，結果我們總是看到亂成一團的現實。
35 令旁觀者吃驚的是：在賭桌旁，偏偏是可憐的輸家要賭下去，還不肯讓贏家退場
哩。
36 據說莫利哀說過，被愛是女人的唯一願望。我想，要麼是我們把這句法語譯錯了
，要麼是法國的女人不一樣。所有的童話，所有的電影，所有的經驗，似乎都在說
，被娶才是女人的唯一願望。
37 信賴比愛來得深重，卻不帶光彩。
被愛的幸運了;被信賴的就請承擔吧。
38 民族振興之時，人們天真、富有理想主義、習慣於禁慾。權謀也許能造就一個新
王朝，卻不可能造就一個新社會。
39 偉大的行動總帶著幾分笨拙;這是天才的標誌，是竭盡心力的標誌。贗造品才可
能完滿。
40 感情上談不到公平，因為首先就沒有可用來衡量的天平。只見得到性情的投合、
不合、衝突。這使得感情生活比一切經濟計算都來得更富歷史，更生動本然，更驚
心動魄，因而更引起藝術的關注。
41 人難免有種錯覺：常有人來就，就以為自己格外招人喜愛。
我們常光顧某些商店，不是因為那裡的貨特別招人喜愛，而是因為它們格外便宜。

42 常聽人議論甚至羨慕他人的運氣。Well，能力高一分，運氣好一分;臉皮厚一分
，運氣好十分。  
43 直爽：在覺得自己的利益受威脅時會撒潑。
44 文藝愛好者：不僅在日常生活中喜歡聽人說長道短，而且也喜歡打聽影星、名人
、及虛構人物的種種隱私的人。  
45 人容易以為他的成功全因為自己的優點，就連他的失敗也因為自己的品德太美好
，不見容與世俗。其實，順遂與否大都只與運道有關。即使扯上品德，也與品德的
高低無關，只關涉品德的式樣。
46 人之主情，是他一貫灌注其心力以培育的那些事業，而不是他總是遺憾自己想作
而未作的事情。無論怎樣遺憾，那些終歸是被割捨掉了。人在他的行為中生存，而
不是在他的懺悔中。
47 情糾纏於過去;情總是懷舊之情。智則面向未來。
我們懷疑太聰明的人是否會一往情深;我們知道太笨的人保持不住以往。
48 狂熱與冷酷孿生。想想宗教戰爭和近代革命那些對正義的狂熱帶來多少冷酷的不
義。
就連在愛情裡，狂熱和冷酷也是孿生。
49 高人一頭的人要不想被人家看出，彎腰潛行固然是一方，但最好的辦法是索性踩
起高蹺來。尼采的想法的確很聰明。
不過，大多數踩高蹺的人要掩蓋的，還是他們的矮小，不是他們高人一頭。
50 誰敢用眼睛逼視真光?
51 有兩種歷史人物，一種側重在「人」，一種側重在「物」。一種領會著歷史並在
歷史上有所建樹;他們既是行動者，又是廣闊意義上的思想者。他們是為數不多的歷
史英雄。更多的歷史人物，則代表著歷史發展中的自然力。他們在大事變中扮演了
重要的角色，但是作為人，卻毫無出色之處，索然無味。
52 歲月的黃沙埋不盡一切靈性。曾在黑暗中閃耀的，還要在灰暗中閃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