艱難的「轉換」 --蘇聯、東歐五國旅行隨筆 ·無 石· 一、波 蘭 第一站，哥旦斯克(GDANSK)。船入港，首先看到的是第二次世界大戰第一顆炮彈 爆炸的地方，矗立著的一座異常高大的紀念碑，似乎是告訴人們波蘭與第二次世界 大戰有著特殊的關係。 行車十分鐘，便到了哥旦斯克市區。離火車站不遠的地方，是瓦文沙總統當年工 作的造船廠。廠大門口周圍，坐落著一些墓碑，懷念著十年前死去的人們。「團結 工會」的舊址，如今建造了一座約二十米高的鉛合金十字架。 第二站，華沙。曾被炸平(二戰期間)又重新戰立起來的城市;古老而又年輕。哥白 尼，肖邦，居里夫人是波蘭民族的驕傲。今天，在從一種社會形態轉換至另一種社 會制度的「非常時期」，波蘭面臨著很多新的挑戰。我不是政治經濟學家，僅從一 般旅遊者的眼光來看，這裡的市場異常活躍，走在華沙街頭，第一印象是滿街「練 攤兒」的(北京話，指街頭做小買賣的)。幾乎是人都可以擺，是東西都可以賣;從攝 像機到蘇聯軍服;從SEX錄像帶到白朗寧手槍，無奇不有，「美」不勝收。個體戶餐 館、小吃處處可見，為當地百姓生活提供了很多方便。見到位當年在美國留學的北 京老鄉，因回京為母奔喪，再也沒得到回美國的簽證，如今流落至此，靠為人包餃 子維生，每月可掙四、五百美元。他說在波蘭謀生並不難，發財可就不易了。據稱 鄒家華前任秘書王某，不久前雄心勃勃帶來幾千台「黃河」彩電，結果虧損六萬美 元，敗興而歸。原因是波蘭現在「轉型期」，一切都變化莫測。外匯市場完全開放 ，但波蘭貨幣貶值也十分驚人。 第三站，克拉剋夫(KRAKOW)。原波蘭首都，聞名世界的古城。沒有受到戰爭的破 壞，公元十世紀建造的城堡保護完好，每天吸引著許多波外遊客。然而，更吸引我 的是離克拉剋夫七十里的奧斯維茨(AUSCHWITZ)集中營。自一九四零年至一九四五年 ，德國人用毒氣、煤氣殺死幾十萬猶太人和其他犯人的暴行，震驚了全人類!如今這 裡已成了博物館，一切保持著當年的原貌。講解員開始總要告訴來訪的人們，此時 此地，希望大家不要認為自己是遊客。走在集中營內，望著周圍鐵絲電網，不遠處 的「煤氣室」，我的心臟感覺在顫抖!今天，猶太、波蘭以及全世界的作家藝術家已 創作的以奧斯維茨集中營為題材、背景的作品，大概是不計其數了。它給人的啟示 太多太深刻了! 二、捷 克 秀麗的山城布拉格，沃爾塔瓦(VLTAVA)河像是一幅飄帶穿過這座英雄城市。每年 一度的「布拉格之春」，開場音樂會總是演奏捷克著名作曲家斯美塔那(SMETANA)的 交響組曲<我的祖國>，其中「美麗的沃爾塔瓦河」主題家喻戶曉，為全世界人民所 喜愛。 市中心廣場，幾座人們自發豎立起來的墓碑和周圍一束束的鮮花，引起我注意。 走上前去，問一位捷克中年人：這是為什麼?他考慮了一分鐘後說：是紀念一九六九 年被捷克共產黨殺害的幾位青年人。我注意到墓碑上的生日年月，他們是十九至二 十一歲。一位老太太在烈日下為人們獻上的鮮花澆水，場面感人。 和波蘭的改革相比，捷克顯得要「斯文」一些。布拉格市區也有幾處自由市場， 但根本無法和華沙街頭的「繁榮」相比。價格總得來講比波蘭低。偶見一位工程師 ，交談中得知今年各類商品價格提高了一、兩倍，但工資沒有動(平均每月一百至一 百五十美元)。前不久，西歐及北歐幾國(德國、法國、意大利、芬蘭等)對捷克、波 蘭人民入境免除了簽證。捷克人有了出國的自由，但還沒有兌換外匯的自由，捷克 政府規定每年每人僅可在銀行換五千克拉(30克拉=1美元)的外匯。百姓的怨氣是有 的，甚至不少人懷念當年共產黨領導的時代。但大多數人從心底裡擁護他們自己選 出來的總統。在和捷克人交談中可以明顯感覺到，他們對哈維爾非常尊敬和信賴。 我在布拉格每天晚上看歌劇，遺憾的是因為語言障礙使我無法去欣賞這位總統先生 創作的話劇。據說是場場爆滿。 捷克人民在「緊日子」中看到了希望，他們在一步步接受和適應著時代的變遷。 三、匈牙利 和一九八九年夏天我第一次去布達佩斯相比，此行最強烈的對比是：物價漲了， 中國人多了。 九十年代初，北京的出國潮中突然湧出一股支流：「到東歐去，到匈牙利去，到 不要簽證的國家去」，和二十年前「到農村去，到邊疆去，到祖國最需要的地方去 」形成呼應，使人看到了時代大漩渦的翻滾!據估計，現在布達佩斯的中國人已從兩 年前的幾十人猛增至現在的二萬人左右!今天，每週從莫斯科過來的火車上，仍源源 不斷有新來的同胞。 夏夜的多瑙河邊，中國人的小攤兒已成為旅遊一景，街上一走，鄉音頻頻入耳， 甚感親切。有時停下交談幾句，發現他們中間不少是國內、國際知名人士。再一深 談，話題不知不覺轉入痛斥醜陋的中國人!例一：某男同胞打了房東二十萬佛令(75 佛令=1美元)電話費，溜之大吉，在當地廣為「傳頌」，搞得如今房東一聽中國人租 房，先交十萬佛令電話壓金再說。例二：五位同胞合夥拆下公共電話間投幣電話， 插上自己的電話偷打長途，被警方抓住，驅逐出境，五年內不許入匈。例三：幾位 女同胞為節約，合租一套房子，不想兔子吃起窩邊草，偷同室的錢，恰好被另一方 回來撞見，撕打到偷者幾乎斷氣。例四：擺攤兒的同胞之間不團結。一盆清涼油原 可賣八十佛令，但有人只顧眼前小利益，爭先壓價，結果如今只賣十五佛令都無人 問津。中國人的悲哀! 匈牙利在東歐幾國中改革起步較早，西方對其「讚美」甚隆。但實際上仍存在著 很多和波蘭、捷克等國共同的問題，如通貨膨脹，市場疲軟，急需外匯。原美國等 西方國家要援助東歐的幾百億美元因中東戰爭告吹，對匈牙利這個農業國來說更加 艱難。為了盡可能賺取外匯，匈退出了東歐鐵路聯運組織，導致從捷克布拉格買火 車票去布達佩斯僅需八美元，而從布達佩斯買火車票去布拉格則需七十美元(對外國 人)。相形之下，波蘭、捷克所保留的「社會主義優越性」還多一些，而匈牙利這次 給我的感覺是為了錢不顧一切了。「轉換」大約至少需要十至二十年。 四、羅馬尼亞 六月十八日零時，進入羅馬尼亞邊境。原來對持中華人民共和國護照者免簽證的 規定突然改變，並對中國人嚴加盤查。我因無簽證引來麻煩，但畢竟中羅二國有著 「傳統的革命友誼」，虛驚一場，還是給我簽了十五天，雖然我說僅停留三天。 七十年代初，羅馬尼亞故事片「多瑙河之波」曾感動千千萬萬的中國人。八十年 代末的「齊家王朝」覆滅曾震撼全世界。今天有幸踏上這片戰火的硝煙似乎還沒有 散去的國土，心中對羅馬尼亞人民懷著友好的感情。然而一下火車，迎接我的是那 些發了瘋似地找外國人換外匯的騙子。我顧不上太多，叫輛出租便去游布加勒斯特 。司機人很厚道，一路講解並讓我下車拍照。先去齊奧塞斯庫「故居」。我以為成 了博物館，其實不然。僅九零年初開放三個月供人們參觀，早已關閉。這一帶環境 非常好，一幢幢小洋樓住著政府官員。齊奧塞斯庫時代的高幹已被掃地出門，伊列 斯庫政權的高幹喜遷新居;百姓一切如故;司機說。 當年戰鬥最激烈的市中心廣場，被燒燬的大學圖書館大樓仍未修復，周圍建築物 上的槍眼依然如舊。一些蓋著一半的大樓停工了，因為錢用到食品保障、兒童健康 等其它用途上去了;司機說。 路上遇到工人遊行示威，要求增加工資。雖然現在比「齊時代」工資漲了一倍， 從三千LEE提至六千LEE(80LEE=1美元，黑市200LEE=1美元)，但物價漲了三倍。我們 沒有錢，政府也沒有錢，但人人嚷嚷著要錢、錢、錢!資本主義的富有不是一夜革命 可以得來的;司機說。 在另一處叫「大學廣場」的地方，牆上貼滿了各式大小字報，夾在中間竟有「天 安門廣場」五個中文大字，顯得格外醒目。司機說：「是的，那是第二個天安門廣 場」。車轉去售票處，我想訂到莫斯科的火車票，結果「人山人海」。司機說：全 市僅此一家，當年齊奧塞斯庫不許人們亂說亂動，這一處售票也就夠了，如今人人 要走。 來到布加勒斯特唯一的一家中餐廳「南京」，服務員也不送菜單，一上來便指著 旁邊一桌菜說，我給你上something like that。我看都是些典型的中國炒菜，也就 同意了。但飯後隨之而來的便是他漫天要價，這一舉動使我感到了人們心中的一種 「無奈」。今天看來，「暴力革命」的後果，常常是一時的「激動」過後，愈加嚴 重的問題和混亂更催生了人類「性本惡」的一面。火車出羅馬尼亞海關，邊防人員 又一次嚴厲「審查」，但當拿了我一盒新的KONICA彩色膠卷後，便不再問任何問題 了。 五、蘇 聯 進入蘇聯邊境，我鬆了一口氣!這是我近一年來第四次來蘇聯。上一次在列寧格勒 渡過了九一年元旦。時隔半年，又「回」來了，我對她又熟悉又陌生。 前些時，戈巴喬夫的那條改革號輪船差一點翻沉，政治、經濟、軍事、民族、領 土主權等諸方面的狂風巨浪一齊向這條船撲來。但他咬緊牙關，沒有後退。目前， 形勢如專家們的分析，這條船已快駛進安全區了。 第一站，莫斯科。憑直感，一切都顯得很「穩定」。從人們的表情上看，似乎比 去年夏天我在這裡聽柴可夫斯基國際音樂比賽時舒展了些，市場豐富了些，社會上 「平靜」了些。沒有人上來找外國人換外匯。因蘇聯政府敢於面對現實，把盧布對 美元的比率再一次做大幅度調整，從一美元換六盧布提高至現在的一美元換二十七 盧布。盧布如此貶值，但老百姓工資並沒有動。吃飯坐在我同桌的一位學中文的蘇 聯姑娘說：我一個月一百二十盧布工資，現在才值幾美元，相比之下，中國人的工 資比我們高多了。 我住進一位蘇聯朋友家。她和丈夫都是知識分子。她告訴我：莫斯科有了「議價 」商店，我們可以買到以前買不到的東西，但價格也相當貴。她抱怨蘇聯知識分子 窮：為什麼我們(她本人是編輯，丈夫是工程師)受過良好的高等教育，卻如此貧困 ? 第二站，列寧格勒。住在「列大」的學生宿舍，見了幾位中國留學生，談起江澤 民前不久訪問蘇聯，來到列寧格勒，接見了這裡留學生。大家反映，這位總書記沒 什麼架子，還平易近人。在基諾夫劇院看歌劇休息時，有人提議讓江澤民總書記唱 段京劇，他唱了一句便停下。這時有人請一位留學生(據說相當「專業」)演唱，他 竟激動地唱不出來。結果當晚回宿舍，完全沉浸在見到四分之一人類的領袖的幸福 之中，自己唱了一夜。另外，江澤民此行帶來一百萬人民幣的食品送給蘇聯人民， 但蘇聯報紙幾乎沒怎麼宣傳，一般百姓根本不知道，而且這些食品不久就在個體戶 的攤上出現。看來戈巴喬夫的改革之航前面仍有無數暗礁、惡浪。 尾 聲 二十五天的旅行結束了，回來有人問我收穫?我的回答僅三句話：「走了一些地方 ，見了一些人，懂了一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