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論幹什麼，只看誰在干 .丁 楚. 政治歧視儘管不是共產黨發明的，但是共產黨卻把它發展到了一個極端。 共產黨最拿手的統治辦法就是把人分成不同的政治類別，然後讓人們自己去相互 歧視。就是右派，也要分成極右、中右、右傾幾等，被劃為右傾的人總覺得自己比 極右的人要好一點，於是小心翼翼地防止和後者沾邊，以免降低了自己的政治成分 。正常人眼裡，這些人的行為當然是非常天真。就像一個人自己都掉到井裡去了， 還想靠耳朵掛住，不是很滑稽嗎? 到了海外，也常碰到政治歧視，都以為是共產黨在背後操縱的。可是後來發現， 事情遠不是這麼簡單。在那些口稱反對共產黨的人中間，同樣也存在的政治歧視。 這種歧視，和共產黨本身毫無關係，而是共產黨文化遺留下來的基因在起作用。 我剛到美國時，曾在《中國之春》上發表了一篇文章，「改革死了，改革萬歲」 。一個朋友知道這篇文章是我寫的之後，打了一個電話給我，說：「房志遠，這篇 文章寫得好極了，是我在海外看到的最好的一篇文章。可是你真不應該在中國之春 上發表，哪裡登不行，幹嘛要在他們那裡登?」我聽了很奇怪，問道：「文章寫得好 就行了，在哪裡登有什麼關係?」 後來我才意識到，關係極大。不久之後，海外發生了留學生反對罷免胡耀邦和迫 害方勵之等人的千人簽名信。我知道，從這封簽名信的起草到徵集簽名，很多民聯 成員在其中都起了很大的作用。可是在這封簽名信發表的前夕，有人竟在後面附了 一個六點聲明，主要的目的是聲明此信和《中國之春》沒有任何關係。 自從參加民聯以來，我親眼看到的對民聯的政治歧視不勝枚舉。《中國之春》的 記者參加一些自稱為中性的會議，被趕出會場，沒收膠卷。民聯參與組織的遊行， 卻不准打民聯的牌子。在某些公開簽名信發表時，民聯主要成員的名字被刪除。民 聯前主席胡平，作為民陣的發起人之一到巴黎去參加籌備會議，其入場的資格竟然 還要經過投票決定。 一九八九年初，北京發起了三十三名知識分子的簽名信，呼籲中共當局大赦魏京 生徐文立等政治犯。著名的老作家冰心也在其中。可是後來聽說冰心要求退出簽名 ，理由是發現簽名者之一陳軍有民聯的背景。一個美國教授聽了這件事大為不解： 「我真不明白這些中國學者們是為了什麼去簽名，是為了簽名者的聲譽，還是為了 自己的信念?呼籲釋放政治犯這件事對不對，值不值得去做?如果認為是對的，也值 得去做，那簽名就是了，這和其他簽名者的背景有什麼關係?」更令人不可思議的是 ，一個人怎麼可以一邊簽名抗議對某些持不同政見者的政治迫害和歧視，而另一方 面又在對另一些持不同政見者進行政治歧視。可是這種矛盾就可以在中國的知識分 子身上溶為一體。 也許美國人永遠也不可理解中國的知識分子腦子裡想的是什麼。因為他們很難明 白共產黨用什麼手段把他們給馴化的。他們絕不會理解，一篇激烈批評共產黨的文 章，若是登在《人民日報》上，可能會被認為是好文章，可是一篇同樣內容但溫和 得多的文章，若登在《中國之春》上，就可能變得十惡不赦。他們也不會明白，一 個當局眼裡的自己人一時憤恨在廣場上喊了一句「打倒鄧小平」，可以被認為是好 人說錯話，可是有民聯背景的楊巍出於人道，去勸說絕食學生撤退，就會被當做黑 手嫌疑拘留審查一年。其實，共產黨氣量並不像人們想像的那樣狹窄，它的領域也 並非像人們想像的那樣佈滿禁區。有時候它並不在乎你說什麼，(體改所的智囊們不 是就在黨的眼皮下公開宣揚了幾年資本主義思潮嗎?)它真正擔心是誰在說，怎樣說 ，有什麼背景。前者可以是思想意識問題，屬內部矛盾，後者就變成了階級立場問 題，屬敵我矛盾。兩種矛盾的性質是完全截然不同的。 正是共產黨這種特殊的統治方式，造就了中國知識分子特殊的行為規則：他們有 時不怕說「反動」的話，但是卻不敢和「反動派」沾邊。最可笑的是，他們一邊在 造反，卻又在一個勁地表白，自己的造反和反動組織絕無半點瓜葛。 民聯成立時，總怕和國民黨沾邊，民陣成立時，又怕和民聯沾邊，一些學生團體 ，現在又怕和民陣沾邊了。要是你把這些禁區當真，那就大上其當了。其實在共產 黨眼裡，管你什麼民陣、學自聯，統統都是「民聯之流」(《人民日報》語)，當你 們這幫人正在急於劃清極右、中右、偏右之間的界限時，中共自己早就和頭號反革 命國民黨眉來眼去了。 一些對民聯不以為然的人和對民聯恨鐵不成鋼的人曾經對我說：「你們民聯就是 缺少一套完整的治國綱領。要是有了這樣一套綱領，人們就會跟著你們走。」從前 我也相信過這種說法，可是現在越來越懷疑。從前民聯提出的八字方針：自由、民 主、人權、法治，也沒見有人提出異議，可是很多為了自由民主的活動仍然不讓民 聯參加，很多抗議政治歧視的活動仍然對民聯進行歧視。這顯然不是個政治理念和 綱領的問題，只要共產黨培育的思維方式還在起作用，哪怕贊成同一個綱領的人們 之間也永遠不會停止相互劃清界限。 看來所有的民運組織在拿出一套完整的治國妙方之前，首先要做的是清理一下人 們頭腦中的共產黨文化殘餘，否則你只不過又增加了一套被別人歧視和排斥的口實 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