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傳機器:永不停轉地灌輸 --大陸報紙角色分析之二 ·曹長青· 宣傳的三種手法 西方將中共的報紙稱為「宣傳機器」,是很準確的。我們翻開中共的任何一張報 紙,都能看到這種特質。 這種宣傳性是中共將報紙的角色定性為「黨的喉舌和工具」的自然結果。黨又通 過我們在「報紙角色分析之一」中列舉的種種控制手段使這種宣傳完全成為可能。 這種宣傳性有它歷史的原因。中國自古就有「文以載道」之說,載「道理」,載 「王道」,載「霸道」。連康有為、梁啟超這樣的大學問家,在中國剛剛出現現代 意義上的報紙時,也是撰文疾呼,報紙要成為教育人民、鼓吹革新的工具,強調載 「西學」以撼國人之舊腦筋。 但中共報紙的宣傳性則更多地來自馬克思、列寧的辦報思想。馬克思的《萊茵報 》充滿革命性和戰鬥性。而列寧的蘇維埃報紙則乾脆成為傳播革命思想、發動民眾 推翻舊制的工具。當列寧強調「文學應成為革命的齒輪」時(一九零五年,《黨的組 織與黨的文學》),即已提出了「黨報」這種主張。它意味著黨排斥一切民間報紙, 由黨壟斷新聞界。 到了毛澤東時代,毛直截了當要求,報紙要成為「教育人民、團結人民、打擊敵 人、消滅敵人的有力武器」。報紙不僅要成為「機器」,還應是「機槍」。 讓我們隨便翻開一張中共的報紙,看看宣傳機器是怎樣運轉的: 一般而言,黨報的版面主要由這樣三種文字構成:言論(包括社論、評論員文章、 短評、述評、思想雜談、批判文章、時事評述等等),消息(各類新聞)和通訊(包括 報告文學、縮寫、側記、特寫、特稿等)。 「言論」屬「硬性灌輸」。它主要傳達黨的思想、意志、方針、政策,其基調多 圍繞黨的權力要員的講話和黨在某時期的中心工作。它用直截了當的方式向讀者灌 輸黨的聲音,黨的要求,硬性統一人們對現實世界的看法。 「消息」可稱為「中性影響」。黨報上的消息,大部分的出發點並非是哪裡發生 了什麼事,經客觀報道後,讓黨根據這些客觀情況制定政策或調整方針。恰恰相反 ,它是以「報喜」的消息來證明黨的方針的正確。它的出發點是印證、闡釋黨的領 導有方和「偉大、光榮」。它起的是一種腳注的作用。 黨的喉舌用各種「消息」來體現黨的合法性、合理性、成功性。「報喜不報憂」 成為它主要特徵之一。我們隨手翻開最近一張《人民日報》(一九九一年六月二十二 日)就可窺一斑見全豹。 這張八版的報紙,第一版、第二版除一條「快語新言」的短評外,共有三十二條 消息,全為「喜事」,體現「形勢一片大好」。例如這樣的標題:「世界第二座脈 沖反應堆在川建成」、「高校黨建會在京召開」、「淮一紡織集團產銷兩旺」、「 江西飼料廠靠科技打開局面」、「長城腳下文明村」、「珠海實現以地養地」、「 萊州農民培育的系列玉米良種產量創國際先進水平」、「雲南農行支持民族地區經 濟發展」、「蘇寧精神使我們醒悟」等等。從這些充溢成就感的標題,人們可以想 象到它所編織的「到處鶯歌燕舞」的文字內容。 人們長期地生活在這種單一的、捨此無彼的「報喜」消息中,久而久之,就會產 生一種錯覺,以為中國到處欣欣向榮,社會主義制度迸發出無比的優越性,黨是那 麼正確偉大。這種錯覺,正是宣傳機器運轉的目的。 「計劃新聞」:七分成績,三分缺點 許多讀者感覺周圍生活並非報紙所描述的那麼好,而是落後、閉塞,到處是以權 謀私、貪官污吏。但報紙上的宣傳使他仍希望或認為這是局部的,非主流的。也有 一些有良知的記者,他們走鄉串戶,跑南闖北,發現真實情況是問題成堆。他們沖 破各種阻力,寫出這些陰暗面。自鄧小平提出開放改革,以及「真理標準討論」之 後,中國報紙的版面上,報道缺點,「報憂」的文章開始出現並日益增多。現實生 活中陰暗面比比皆是,記者俯身可拾。 面對這種情況,長於搞計劃經濟、計劃生育、計劃指標的黨,馬上提出「計劃新 聞」,即在報紙上,對缺點的報導只能佔三成比例,成績必須保證在七成這一「以 正面宣傳為主」的新聞政策,並將此作為黨的新聞紀律下達各級報紙。 同時,黨又強調,凡報導「三分缺點」,其批評稿必須在發表前徵得批評對象的 黨組織的書記過目審閱,書記同意後才能刊出。如果你寫了一篇揭露某工廠貪污浪 費,產品積壓的報導,按上述政策,你必須將這篇「報憂」之作送呈該工廠黨委會 ,由黨委書記審閱同意簽字後,才能見報。 可是,又有幾個黨委書記願意報紙刊文批評他的下屬或他本人的工作呢?這種宣傳 紀律使「報憂」的稿子見報非常困難。《人民日報》著名記者劉賓雁,懷有憂國憂 民之心,但他的「報憂」稿件無法獲得那些被他揭開膿包的貪官黨棍們的簽字同意 ,難以刊出。他只好採用「報告文學」方式。在《人妖之間》和《雙鴨山,我告訴 你一個秘密》兩篇報告文學中,他就直接揭露黑龍江省科級以上貪官污吏近二百人 ,並寫出他們真名實姓和種種醜聞劣跡。惱羞成怒的各級黨組織到處告他的狀,說 他不遵守黨的新聞紀律,污蔑了黨的領導和大好形勢。 而在報導國際新聞,尤其是報導西方國家時,這種「計劃新聞」又反過來了,變 成「三分成績,七分缺點」,重點是揭示資本主義的腐朽、沒落、日薄西山。在黨 報上,人們看到的是美國的吸毒、槍殺、街頭乞丐、經濟衰退、巨額赤字和侵略、 干擾他國。一九八九年十二月二十六日《人民日報》(海外版)在報導美國人過聖誕 節時,僅發表了一篇文章:「恐怖的聖誕夜」,寫紐約在聖誕一天被槍殺多少人。 即使是對自己同胞的報導,也是這種手法--台灣總是妓女如林、污染嚴重、黨派傾 軋、民不聊生。 這種醜化西方和台灣的宣傳報導,就是以彼的「七分缺點」來比我「七分成績」 ,以此強化「社會主義就是好」,「只有共產黨才能就中國」。 雷鋒不死: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 通訊,是「軟性滲透」。它在中共新聞史上佔有極重要的地位。在一個報社,看 一個記者的能力,主要不是看他的新聞敏感如何,而是看他能否寫「大通訊」。 這種「大通訊」新聞體裁是中共獨創,在西方新聞傳播中找不到相應的概念。這 種「大通訊」一般較長,有時一個整版都無法容納。內容多是寫一個人或一群人, 如何在黨的培育下成為他(們)那個行業的英雄。這些英雄、模範多具有崇高的道德 情操,公而忘私的精神世界、堅定的黨性原則和捨己為人的共產主義思想境界。他 們一經「大通訊」這種報導方式在黨報刊出後,黨即發號召,組織人們向這種英雄 學習、看齊,檢討自己的不足。 黨告訴我們:「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用這種「大通訊」報導的英雄人物來教 育、規範所有中國人,這是黨用「黨文化」來改造、征服中國人的主要手段之一。 中國是盛產「榜樣」的國家,共產黨不知樹過多少樣板。行行業業都有自己的參 照比齊的榜樣。較為人們熟記的至少有雷鋒、王傑、歐陽海、王進喜、焦裕祿、楊 育才、張海迪、陳景潤、賴寧以及九一年六月才用「大通訊」方式報導出來、隨後 黨下文件號召人民學習的蘇寧、曹偉等。 他們捨身救人,有的被手榴彈炸死、被火燒死,有的為工作累死、病死。這樣為 他人幸福犧牲自己已讓人感動,同時他們還有豐富的道德情操讓人自慚不如。如雷 鋒幫軍屬老大娘不留名姓,蘇寧暗中接濟一對修鞋的母子。他們的毫不利己、專門 利人令千百萬讀者感動。每有這種「大通訊」刊出,報社就會收到大量讀者來信, 信中表示要向英雄學習,改造自己,走榜樣的道路。 正因為這些榜樣具有感人的力量和可接受性,「大通訊」才成為黨最推崇的宣傳 報導體裁。因為通過這些道德榜樣,可以運載、托寄「黨文化」到讀者心靈深處。 讓我們看看這些榜樣們有那些共同之處,黨在「托寄」什麼-- 在他們的道德形象的背面,他們都有著為共產主義「來世」而忍受「現世」的精 神。在他們的人生字典中,沒有對現實世界的批評、不滿,更沒有反抗。而這種精 神世界的獲得是以犧牲物質、忍辱負重來兌現的。雷鋒的一雙襪子,「新三年,舊 三年,縫縫補補又三年」;蘇寧的一個枕頭一連用了二十二年,他犧牲後人們發現 ,它只是一個包了幾條破衣服的包袱。任何追求現世的幸福,追求物質的豐富,都 被當做資產階級思想而揚棄。越窮越革命,越苦越崇高。這其中最主要的特質是, 他們都信奉並實踐黨的利益高於一切的人生理想,為了黨的需要,可以放棄自己的 一切。為了黨性,可以犧牲人性、泯滅人性,並把人性作為最醜惡的東西加以「狠 斗」。 在報導這些榜樣的「大通訊」中,我們幾乎看不到他(她)們的妻子、丈夫、孩子 、父母,他們沒有個人的「親情世界」。他們共同的口號是,「我是黨的人」,「 一生交給黨安排」。在最近刊出的兩篇「大通訊」中,我們看到,曹偉為了工作, 四次推遲婚期(《面對人生的選擇-記王傑式的英雄戰士曹偉》,《人民日報》一九 九一年六月二日)。在有的通訊中,「英雄」竟在新婚之夜跑進實驗室,為黨爭光, 攻克科學難關;有的則置妻子分娩不管,老母病危不顧,堅守革命崗位,毫無「私 心雜念」。而雷鋒、王傑、歐陽海等,乾脆就沒有老婆。 黨用這些道德榜樣運載了一種「螺絲釘精神」,一種「奴隸文化」。億萬個讀者 在被榜樣崇高的道德情操感動、感染、同化的過程中不知不覺地被這些道德形象背 後的「黨文化」「軟性滲透」。 這種「大通訊」也是當今中國社會虛偽之風盛行的濫觴之一。 在「大通訊」中,榜樣個個潔白無暇、光芒四射。他們沒半點「私心」,無絲毫 「雜念」,沒有任何個人卑微的慾望和貪求,其精神世界的豐富、道德情操的崇高 使他們像一尊尊「神」。有著七情六慾的億萬普通人,實在是達不到那種高度;硬讓 人們去向「神」看齊,導致了虛偽。連九歲的小孩子也要從家中偷去一角錢,然後 交到學校的少先隊輔導員那裡,說是從上學路上拾到的。學雷鋒,拾金不昧。他從 老師那裡獲得了道德形象的肯定。再「拾」幾次,他就可以加入少先隊。早晨,為 了爭當第一個打掃教室衛生的學生,十幾歲的孩子爭相起早,結果有的要凌晨五點 趕到學校,才能搶上「第一」。所謂「假積極」,就是人們對這種虛偽現象的概括 性新名詞。 無論是「硬性灌輸」的言論、「中性影響」的消息還是「軟性滲透」的通訊,黨 的目的只有一個,用黨的想法改造千百萬人,將所有人納入黨文化的範疇,最後成 為黨的一個部分。這種可怕的黨文化工程不停止,報紙作為黨的宣傳機器,將會永 不停地轉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