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日目睹的國內怪現狀 ·楊漫克· 甫從中國大陸回美,趁著感覺尚鮮,記成此文,就叫做所見聞的國內怪現狀吧。 「外緊內松,上緊下松」 今日大陸的現狀,概括地說,是「外緊內松,上緊下松」。 黑社會便是一例。封建迷信等各種傳統文化糟粕在今日中國氾濫如無形的洪水、 賭博、算命、娼妓、邪教等「舊社會」才有的社會病態日益猖獗。吸毒、搶劫、販 賣人口不再是偶見奇聞,已達到嚴重危及社會安全的地步。 目前大陸正在流行挖取活人器官的「生命商業」,在南部各省和農村地區尤為嚴 重。最甚的是摘取男童睪丸販賣「童子精」,聞之毛骨悚然。 蘇聯人玩命地反共,中國人玩命地賺錢。大陸流行一句話,叫做「賠錢的生意沒 人作,要命的生意搶著做。」經濟領域開放十年後,共產黨已無力只靠權力的手段 控制經濟和金錢的活動。權力一元的社會已變成權力與金錢二元化的社會。金錢對 傳統統治方式和意識形態的衝擊十分劇烈。另一方面,把握權力的人也通過官倒的 方式,成為中國大陸的首富階層。官倒的財富來源有兩種:一是魚肉老百姓的,二 是挖蝕共產黨的。 官倒賺錢的三把斧 前者如賣批文,賣公章,一個公章蓋下去,就是「一糟」「兩糟」(糟是大陸流行 的新名詞,一糟為一千人民幣)。而今日的中國大陸官僚機構比過去四十年要多出好 幾倍。例如,個體戶擺闊,出門要乘軟臥公車,但個體戶們都沒有單位,開不出介 紹信。而由於黑社會控制的「鐵道游擊隊」不時在軟臥裡謀財害命,因此沒單位介 紹信就甭想坐軟臥。瀋陽到北京的軟臥要四百多元,開個介紹信也要「半糟」。 更高級的官倒賺老百姓的嫌少,於是,「倒獲款」「搞去賬」,隨便走走賬,上 萬元人民幣便從政府的變成「人民的」了。在大陸有一個十分奇特的現象,即「企 業賠本,個人賺錢」。廠長經理們變著戲法兒把錢賠掉,少上交國家,也就多為自 己和職工謀福利了。許多國家職工每月工資二百元上下,但一年也能撈上萬把元的 ,令人稱絕。無怪乎有人說毛澤東時代「國富民窮」(林彪語),鄧小平時代「民富 國窮」。 在官倒階級中,最有錢的還不是那些賺老百姓的和賺國家的,而是賺外匯的。因 為這一類官倒不顯山不露水,賺到錢都放在國外銀行的戶頭裡,或者送子女出國收 錢。一些港台商人告訴我,同越大的官談生意價錢越划算。因為中方官員官越大, 越有權力批准生意,而出價越高,回扣越大。反正用國家的錢給自己掙錢,不吝出 高價,只計較回扣。我聽到這些便想起六十年代英國外交大臣霍姆說過的一句話: 「肥胖的共產黨人比飢寒交迫的共產黨人更容易打交道。」至理名言。 個體戶有錢沒地位 前幾年轟動一時的個體戶,萬元戶,現在只能算「中產階級」。八十年代後期, 官倒階層崛起。雖然個體戶發起來的很多,百萬富翁不在話下,但是想同有權有勢 的「官倒爺」競爭就不那麼容易了。個體戶要做成一筆生意,一定要讓所有相關的 管理部門都賺夠了才行。我在大陸同一些國營企業的人一談個體戶,對方准要說一 句「那些大獄裡出來的」,東北人一說更不好聽,叫「王八犢子」。他們的確是「 被擠打的」一群,沒有社會地位,見到大蓋帽就鞠躬。目前,個體戶與官倒、與國 企工人形成了尖銳的「階級對立」。將來很可能成為「革命的主要力量」。 當然,個體戶有時也該罵,生存環境太苛刻,他們便無所不為。例如,個體戶餐 館,多半都花錢僱用年輕漂亮小姐站在門口拉生意,不像餐館,倒像窯子。個體戶 做生意坑誑拐騙無所不用其極。尤其是那些同黑社會勾結的,經常用訛詐的手段撈 錢。不過話說回來,若論服務態度,還是個體戶開的店最好,一比就知道。 決不像老爸那樣傻活一輩子 而今中國最沒地位、而且可以說生活在貧困線上的,還是知識分子。特別是那些 五六十歲的高知們,現在除了黨票比過去好撈了,其它什麼也撈不著。一些高知為 國家嘔心瀝血一輩子,倒頭來沒有自己待業的兒女生活好。最讓他們痛心的是他們 是「斷子絕孫」的一群。我的一位叔父痛心地告訴我,兒子大學畢業後,甩給他一 句話:「我決不會像您那樣傻地活一輩子。」 這也許是中國大陸未來最嚴重的問題。由於知識分子待遇太差,「讀書無用論」 比文革時代有過之無不及。許多青年已經不再用功考大學,而寧願到社會上去混錢 。當然大學裡還是有用功讀書的,但讀書不是為了報效國家,而是為著出國。所有 的大學生都「偏科」,最愛英文。大畢後學生們第一選擇是出國。出不了國則「南 下」,去廣州,去深圳。南下不了的去外企。在北京,「香格里拉外企特區」的廚 師班招生,報考的不乏名牌大學的高材生,服務班招生比任何一個文工團招演員都 漂亮。無怪乎前兩年發生了這樣的事,日本人到大陸招工,把漂亮的中國少女送出 國,再賣給國際人販集團。 不過我絕對相信中國當代大學生,將來都是最好的企管人才,成功的商人。現在 中國的大學生也半工半讀。不過不像美國學生,百萬富翁的子弟也要幹粗活。中國 大學生國家給錢讀書,於是有餘力做生意,還得加上體驗社會,叫「玩心情」。男 學生什麼都干,從倒賣國庫捲到參加古董倒賣集團,應有盡有。女學生高興了可以 被有錢的人包起來做小姘,而且價錢比一般的女流要高得多。一些個體戶有錢沒地 位,最喜歡出高價包女大學生來玩,滿足一下虛榮心。 一幅典型的和平演變畫面 當然,大陸現狀之怪,莫過於政治上的怪誕。美國人在討論最惠國待遇時常常問 :「中國還是社會主義國家嗎?」因為中國大陸的經濟和貿易結構與台灣和日本有更 多的類同,而不同於蘇聯東歐國家。中國的國營企業改革以來是越改越糟,連年虧 損,集體(主要是鄉鎮企業)和私營企業卻如日中天,一幅典型的和平演變的畫面。 根據一九九零年的統計,中國大陸國營企業增長率為負百分之三,私營企業則高達 百分之一百五十七。國營企業在國民經濟中所佔的比重日降,根據鄭竹園教授的預 測,到本世紀末,國營企業在國民經濟中的比重有可能會低於百分之五十。 當然,中國的和平演變與蘇聯的有很大的不同。中國沒有西方式的人文主義的傳 統,很難從政治上突破。你很難想像中國會出葉列欽,索爾仁尼琴。所以我感覺, 中國最大的可能會走南韓和台灣的道路。中國的「六四」事件很有點像南韓一九八 零年的光州慘案,中國的政治也在從絕對的極權傳統意識形態,步入單純依靠政治 控制、依靠軍隊和國家機器的權威主義時代。預計未來中共不會徹底垮台,但會開 放黨禁,形成台灣和南韓那種一黨獨大的政治格局。 廣場上佈陣奇門遁甲 十月一日,我在天安門廣場上呆了一整天。當天,這個世界最大的廣場上,沒有 為遊客留下什麼空間。紀念碑和天安門之間放著一個大型的孫中山肖像,像擂台那 麼大。然後是像幾個籃球場那麼大的一座大花壇。兩邊還有兩米多高,數十米長的 花牆,上面寫著「社會主義好」的字樣。紀念碑與紀念堂之間,還有兩座大型的工 農兵塑像。在國旗邊上還修了一處噴泉,又圍了很大一塊地。 當日廣場上值勤人員多於遊客,有戒嚴部隊、武警、還有掛著黃帶子的儀仗隊。 這些士兵橫一排,豎一排,好像奇門遁甲中的兵陣。遊客在其中繞來繞去,宛如走 進了迷魂陣。 但那天廣場上沒有什麼蕭殺之氣,只是上面停了很多值勤部隊的麵包車,裡面裝 的是高級慰勞品,而非壓縮餅乾。我湊上去瞄了幾眼,有荔枝蜜罐頭,上海午餐肉 ,阿里山瓜子,奶油麵包,可口可樂,等等。士兵們邊值班邊吃,倒也不亦樂乎。 據說國慶在北京值勤的單位,都有獎金或高級慰勞品。 你再同士兵聊天就更有意思了。我問一個士兵,最近廣場出過事沒有。他回答說 :「瞎緊張什麼呀,現在誰還管你政治不政治的,有空多賺點錢不好嗎?」當日下午 ,剛好碰上一對兒結婚的,穿著禮服婚紗在廣場上招搖過市,算是沉悶中唯一的一 次騷動。我問新郎官幹嘛到廣場上結婚,是共青團的活動嗎?他說:「別嗆我了。我 們到廣場結婚是別出心裁,要與眾不同。」他們結婚的效果果然不同凡響,把個奇 門遁甲陣一下子破了,一隊士兵本來是背對著他們的,也不等長官下命令,逕自來 了個全體向後轉,把一對新郎新娘圍了個水洩不通。我想照相,可怎麼也擠不進去 了,只好在外圍舉像機,結果照了許多大兵的後腦勺。 汽車爆炸案與扭秧歌的聯想 十一國慶節,廣場報歲平安。但十月三號發生的一起案子卻讓我碰了個正著。當 時我坐著戰友的軍車去前門買東西,正要把車子拐進肯塔基家鄉雞門前的停車場時 ,只聽後面「轟」的一聲悶響,一回頭,看見一輛麵包車濃煙滾滾燒了起來。相機 不離手的我立即衝上前去趕在警察前面按了幾下快門。在美國常看見福特汽車著火 ,但沒有這麼旺的,顯然裡面放了汽油或是什麼易燃品。第二天才聽到北京台報導 說,這是一次意外事故。車子是遼寧省的,發生事故時沒有死傷。可是回到美國後 看英文報,法新社說,這是一次與國慶有關的政治破壞事件,我想也不無可能。 但北京老百姓對政治毫無興趣,這是文革至今從未有過的現象。朋友們見了我之 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怎樣出國,然後是怎樣做生意發財。北京的知識分子多抱著一種 矛盾的心態,一方面對政治現實極端不滿,另一方面對自己,對民族,對西方的民 主沒有信心。特別是蘇聯出現大解體,東歐經濟一團糟,使得中國老百姓十分憂慮 。在中美兩國看蘇聯事件,會獲得完全不同的印象。美國報紙報道正面的事情多, 中國報道負面的事情多。人們告訴我中共對蘇聯事件的報道量之大,堪破歷史記錄 ,超過了前不久的波斯灣戰爭。 中國大陸現在什麼事情都能掀起一陣風,老百姓覺得無所事事。如果你早上去公 園,就會發現十分壯觀的景象,成千上萬的人聚在一起跳迪士科,跳法各有所長, 而以北京的迪士科和瀋陽的扭秧歌最為著名。中國人在一般場合下,甚至在夫妻私 下場合都相當拘謹,但只要一上公園人多的集體場合,就什麼都不在乎了,多難看 都敢試著扭。我忽然發現,這個民族有著一個平時存在於潛意識中的素質。研究法 國大革命的史學家認為,法國人是靠著節慶式的象徵意義作為動力,來達到「集體 興奮」,拋開所有社會關係的束縛,在集體慶祝中尋找一種無邊的可能性。文革是 這樣,「八九民運」也是這樣。 我明白了,中南海的老人們在天安門廣場佈滿軍警,絕不是瞎緊張,也絕不是鬧 著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