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蛋部隊」 ·程 路· 從大陸出來的人,無論是十年前還是近三年出來的留學生,該都不會忘記大城市 自由市場或集市中那一群群專賣雞蛋的小姑娘們。那帶著鄉音的吆喝聲,那在寒風 烈日下乞求你付錢的目光,在嘈雜的都市嗓音中,無不令人難以忘懷。然而,你知 道嗎?大陸城鄉各地活躍著的「賣蛋女」,已達數十萬人之眾。她們以其反應敏捷, 運程遠,成交量大等特點,被大陸人稱為「倒蛋部隊」。 據大陸《消費時報》報道:在對北京、上海、哈爾濱、武漢等十大城市五千一百 戶居民家庭生活調查的綜合統計表明:近幾年,十城市魚肉禽蛋等動物食品數量明 顯增多。一九九零年與一九八五年相比,每一居民年消費鮮蛋十點九公斤,增長了 百分之五點八。這大概就是為什麼「倒蛋部隊」越來越龐大的原因吧。假如你能夠 稍稍瞭解一下她們,也許對你瞭解大陸的底層社會將有所幫助。 最近,我在大陸各省轉了一圈,專門走訪了幾個「倒蛋部隊」。下面就是有關「 倒蛋部隊」的幾個真實故事。 幾個男「倒主」 大陸「倒蛋大軍」誕生於一九八四年。這一年,大陸取消了農副產品的統派購制 度,敞開了農副產品的經營,同時,進一步放寬了長途販運政策,並在大中城市建 立了農副產品批發市場。這一切都為「倒蛋部隊」的出現創造了條件。生產和人們 消費量的增加,吸引大批的農民進入了流通領域專門從事禽蛋的購銷。農民是「倒 蛋部隊」中的重要組成部分。 在長沙到廣州的火車上,我結識了一位姓沙的「倒蛋」元老。「南下,是我廣闊 的市場。」他像大將軍一樣,手舞足蹈地說,「我得到一個資料,北京的居民人均 年消費鮮蛋為十五公斤。北京人愛吃蛋,但競爭者太多,咱不去湊熱鬧。」 老沙是湖南農民,一九八四年九月開始在村子裡收購鮮蛋,隔天乘汽車捎到城裡 去賣,日有所獲。後來,精明的他發現弄進城的蛋全讓兩廣口音的人包收了,而且 挺願出價的。他感到讓人從中漁利了,太虧了。何不直接將鮮蛋販運到南邊市場上 去賺大錢?他第一次單身一人帶上了四筐雞蛋,到了柳州,一出火車站就脫了手,細 算淨賺了二百多元,激動得他連夜乘火車往回趕。就這樣往返數次,他熟知了南下 鮮蛋市場的一切一切。 目前他已在河北、河南、湖南等省的農村雇工建立了三十多家鮮蛋收購站,同時 ,在通往兩廣市場的沿途也都設立了中轉站,由他與大兒子分別在柳州和廣州遙控 指揮。這部龐大的收購—運輸—銷售的「倒蛋」機器,在他們父子倆的指揮下,長 年運轉自如。我好奇地問他年吞吐鮮蛋量為多少,他笑言不答。但我記住了他談話 中洩露的兩個數據:他的雇工每月的工資在四百元以上,他設在湖北某縣境內的一 個收購點每年外運鮮蛋在三十萬公斤以上。 告別時,他說,做蛋生意,購銷要一條龍進行,每一個環節都馬虎不得。這幾年 我這腦子傷得太狠了,真想歇息下來。 一個傍晚,我來到重慶火車站。只見廣場邊一間臨時辦理貨運業務的站房前,堆 滿了一筐筐外運的禽蛋,貨主正大聲吆喝著僱請的搬運工。我迎了過去,貨主一聽 我的口音,立即問道:「你們那裡的雞蛋郎格買?」「兩毛吧。」我隨口答道。「哦 ,比四川低羅!」 這位運蛋人姓邱,清瘦,四十掛零,是重慶郊區農民。在責任田里種了幾年菜後 ,他幹起了「倒蛋」這一行。他告訴我,這些鮮蛋都是運到西藏市場去的。本來重 慶也可以直接空運,但不划算,倒不如用火車先運到成都再空運,這樣就省下了一 筆運費。 交談中,我不時給了他一些外地鮮蛋行情信息,他十分高興,吩咐一名雇工買來 一大包鹵鴨爪、雞翅什麼的,定要與我喝幾口。他很瞧不起那些小打小敲的雞蛋商 販:「幹我們這一行,光在幾十里之內兜圈子,不過癮,要往高處爬,要往遠處奔 。」他從衣袋裡掏出一張皺巴巴的《農民日報》,「你看,這報上登著,那西藏地 高天冷,雞難養,可雞蛋也是人人愛吃的。我就看準了,花點本錢搞空運,到頭再 賺個大價錢。」 一番話,令我驚歎不已。這是個文化不高的農民,對倒騰鮮蛋的學問卻是挺精通 的。 「倒蛋」要實行上千公里的長距離作戰,已不是邱某的秘訣了。我在路途中得知 ,在大西北的甘肅省,也已有上百位農民穿越二千多公里橫跨青藏高原,一年將幾 十萬公斤鮮蛋投放西藏消費市場。「倒蛋部隊」中已開始湧現出一支支遠征善戰的 勁旅。 在湖北開往廣西柳州的一百七十三次快列車上,車廂被擠得水洩不通。下午列車 到達西齋車站,這是列車通過湖北境內的最後一個站。剛停下,列車的前幾節車廂 門立刻被幾十個強悍的小伙子把持住了,強行將站台上堆放的一百多筐鮮蛋從各車 窗、車門往車廂裡塞,旅客中傳出一片喊叫哭罵聲。很快,行李車塞滿了,各車廂 的各風檔連接處、走道,都被堵得死死的。停車時間早已過了,蛋筐仍源源不斷地 往上遞。車站值班員束手無策。幾位年輕力壯的「倒蛋部隊」者聲稱:只要雞蛋能 上車,罰款再多咱認了。 三十分鐘後,列車終於開動了。我找到剛才最後一個拚命才擠上車的「倒蛋人」 ,試探地笑著發問:「你們為何都湊在一塊運,緩著走,也該為列車想想呀。」他 詭秘地一笑:「我說你是不做生意不知火候貴。我們的這些雞蛋是有意壓到現在才 運的。你想想,走早了,春節還遠,價上不去。再晚了,家家戶戶的年貨備足了, 誰還稀罕?」我會意地點了點頭:「你們這是運到柳州去的吧?」我知道南下柳州蛋 價最高,道了句行話。「柳州?行情變了。」突然他壓低了嗓音:「告訴你也無妨, 我們的行情先頭部隊昨天電告,廣西靖西縣市場鮮蛋缺貨。這不,明日咱就能佔領 該地的市場了。兵貴神速,懂不?」對方說了句文武之道,結束了我們的交談。 倒蛋女 大陸鐵路三十八個大型編組場之一的衡陽車站。三條鐵路幹線上運行的貨物列車 ,每天都要在這裡按所運貨物的不同到達地分解編組。無疑,這為附近的農民、職 工家屬從事「倒蛋」活動提供了最方面的交通條件。 每天清晨,一些提籃挑筐的娘子軍奔赴這裡,小的十幾歲,老的花甲之外,她們 忘命地扒乘各次貨車,沿線停車就下,走村串戶收購雞蛋、鴨蛋。 在娘子軍的行列中,我發現一個只有一支胳膊的中年婦女。打聽得知,她丈夫是 修列車車輛的工人。兩年前的一天深夜,她從河南鄧州農村收雞蛋後,在一小站扒 上了一趟貨車。列車停在編組場後,剛跳下車,就被鄰線開過來的火車軋斷了一隻 胳膊。 我曾對「倒蛋部隊」的娘子軍們的作戰素質產生懷疑。她們這些農婦或無業家屬 ,那種「倒蛋」奔波的體質,精明的數學頭腦,她們具備嗎? 在鐵路邊的一戶農家裡,碰到了被稱為「倒蛋」專業戶的女主人。她丈夫常年駐 在城裡銷售雞蛋,她在鄰村四處收購雞蛋。我問她一年能收多少鮮蛋,她說要看賬 才說得清。她進了裡屋,我抽了一支煙,不見她出來,我只得又點上了一支,這樣 一連抽完了五支。突然,她在屋裡叫我。進裡屋一看,哪來什麼賬本,只見雪白的 牆壁上密密麻麻用鉛筆劃滿了豎線條。她趴在牆上認真地數著。 「唉,數不清了。俺不識字,每收一籃蛋,俺就在牆上劃一下,嘿嘿。」她有些 不好意思。 我木然了。古代有「結繩記事」之說,那可是人類在發明文字前的事,沒想到今 天又用上了。 鐵路,在「倒蛋部隊」眾多成員的眼中是肥得冒油的「超級市場」。 「車站是天堂,火車是銀行,旅客錢好賺,發財回家蓋樓房。」這是那些在火車 站、列車上叫賣的「倒蛋女」的順口溜。 筆者曾對鐵路邊一家家「煮雞蛋工廠」進行實地察看:一間間簡陋的草窩棚,老 遠就聞到一陣陣雞蛋味。女娃們正在用大鐵鍋煮這些雞蛋。據介紹,這些人用十分 低的價從販蛋人手裡購進囤積過多而且保存不慎的雞蛋,煮熟後高價兜售給列車上 匆匆而過的旅客。 某鐵路運段曾對管內列車上的叫賣人員進行了一次突擊查堵,收繳了大量的變質 煮雞蛋、假飲料等。這些鐵路沿線的農民小販,採取速戰速決的方式與鐵路工作人 員「捉迷藏」。你出現在一號車廂,他們就跑到十號車廂去賣。再堵急了,他們就 下車。據一位姓李的老太太洩密:煮雞蛋不怕壞,今天賣不出,明天接著賣,比賣 啥都保險。如今,他們村裡幹這一行的蓋起了好幾間樓房。 在列車餐車開設的音樂茶座上,還聽到了一位漂亮姑娘的高見:「鐵路是超級市 場之說,指的是鐵路點多,線長,信息靈敏,集各地市場之大成。我是搞各地鮮蛋 市場行情的。一趟列車就是個小社會,旅客來自四面八方,家家要吃蛋,這是多好 的行情彙集處呀!」她隨手掏出一個本子,上面記滿了全國各地的鮮蛋市場的價格, 變動幅度及交通情況,圖文並茂。 除了賣煮雞蛋的,還有賣價更高的茶葉蛋。茶葉蛋,顧名思義是用茶葉加佐料煮 成的禽蛋,香噴可口,方便飽腹,多年來一直是江浙一戴街頭巷尾攤點上的保留食 品。一天,南京河海大學農業系環保專業的七名女同學,以茶葉蛋攤主的身份,在 街口擺開了「倒蛋」攤。她們在農貿市場以每個一毛七分的價格從農民手中購進鮮 蛋,添上佐料加工成茶葉蛋,再以每個二毛五分賣出。一小時後,居然每人賺了五 十元,幾位靦腆的姑娘勇氣十足,嘗到了「倒蛋」的甜頭。 大學生當「倒蛋」兵,由此引起了一場大辯論,參戰雙方的師生達三百多人,激 烈的舌戰進行了三個多小時。兩天後,《揚子晚報》以頭版頭條位置推出了這一新 聞:河海大學爆出一件新鮮事(引題),女大學生賣茶葉蛋引起辯論(主題)。報紙為 此加了編者按。 很快,編輯部就收到了三百多份參加討論的稿件。 緊接著,大陸中央電台、中國日報、台灣聯合報也相繼報道了這一新聞,七位大 學生「販蛋女」一時成了矚目的新聞人物。 「倒蛋技術」一覽 「倒蛋部隊」成員不僅分工細緻,有的專司運轉,有的坐地設攤,有的走街串巷 ,而且「倒蛋」的花樣翻新,無孔不入,技法圓熟。 技法之一:鑽空於糧價差之間。「大米白面換雞蛋啦!」「換雞蛋嘍,糧票換雞蛋 !」現在大陸各城市中都可聽到這悠長的吆喝聲。一個星期天,我所在朋友家的宿舍 樓前後,「倒蛋人」來了一批又一批,他們「倒蛋」的熱誠使我無法睡成懶覺。我 索性拎出了半袋子大米與「倒蛋人」談開了:「大米咋換雞蛋?」「十斤換二十個。 」「我這麼多米才換二十個雞蛋?太虧了。」「太虧?」「倒蛋人」算了一筆賬:你 從糧店購十斤大米花一點五元錢,加上糧票也不過四點五元錢,四點五元錢在市場 上才買得十五個雞蛋呢。 「聽你說的,那豈不是你自己做了虧本買賣?」我有意刺激一句。對方一笑,得意 地說:「我更不吃虧了。快換吧,生意成了咱再算給你聽。」我那米袋進了他的大 口袋後,他津津有味說開了:你十斤大米換我二十個雞蛋,大米在市場上每斤賣八 毛,而我從鄉下收二十個雞蛋才花三元,我這賺了兩倍還拐彎呢。 既然鮮蛋買賣的雙方都不虧,虧的是誰呢?天曉得! 技法之二:「家庭稱呼」推而廣之。細析「倒蛋部隊」的戰略戰術,不難發現其 內部分工精細,坐地設攤或走街串巷銷售的均為姑娘、媳婦和老太太。眾所周知, 女性優於男性的特點之一,就是嘴巧。這可正是經商至勝的法寶。 「大姐買雞蛋吧!」「大哥這雞蛋挺新鮮的。」這些過去只限於家庭親屬內部的稱 呼,今天開始成為「倒蛋女」們推銷鮮蛋時的口頭語。 當你路過鮮蛋攤或碰上串巷的賣蛋人,無論有無購物慾望,攤主小販都會根據你 的年齡性別,從「大哥」、「大姐」、「大姨」、「大叔」等稱謂詞彙堆裡,挑選 出你最喜歡聽的一個,摻和著許多甜蜜塞進你的耳朵。因此,一些想買又不想買的 生意,在這種親親熱熱中成交。 技法之三:換取舊衣褲。隨著城鎮居民生活水平的提高,計劃生育的普及,許多 家庭的舊衣褲成了欲穿不能棄之可惜的累贅。「倒蛋部隊」很快就發現了這一累贅 的價值。 肖老頭,湖北保康大山區的農民,五十多歲,說他六十多歲不過份。山裡人的特 征,老像耐勞。每日清晨他從山裡把雞蛋送進城,傍晚再把從城裡換得的舊衣褲帶 進山。他十分自豪地說,山民們都稱他是福爺。 這幾年,不少城裡人的舊衣褲都讓肖老頭包下了。要說舊,其實都是八成新。三 十多元的上衣只洗過幾水,若能從肖老頭那兒換上十個雞蛋,也就把損失降低到最 小限度了。一日,有位記者將妻子嫌過時了的幾件衣服換給了肖老頭,並趁機探起 了他的生意經:「這舊衣服好銷嗎?」「瞧你說的,我們山裡人比不上你們城裡人, 這些衣服俏著呢。」肖老頭樂滋滋的,「我們山裡有的只是雞蛋,你的一件的卡上 衣換我十個雞蛋,我再換給鄉親就得五十個了。實際城裡的換蛋明知大虧了,可放 著舊衣褲沒用還佔地方,倒不如飽口福了事。你說呢?」 最後,肖老頭道出了苦衷:這年把,越來越多的「倒蛋」人摸到了這個門道,舊 衣褲一天比一天少了哦。 技法之四:打「季節差」。囤積居奇是商人積存短缺貨物賣高價的一種生意手段 。今日的鮮蛋本不是短缺之物,由於雞下蛋有淡季與旺季之別,鮮蛋市場的價格也 就隨季節波動。據市場現測表明:大陸中原地區鮮蛋市場冬季比春季價格高一倍以 上。 「倒蛋部隊」自然盯住了「季節差」。春季,是雞鴨產蛋的旺季,他們就低價大 量收購鮮蛋,旺季一過,隨行就市出售。這一做法平衡了市場四季的鮮蛋供應。然 而,由於他們保鮮手段的落後,貯藏條件的簡陋,以致出售的雞蛋變質。某報曾報 導這樣一個悲劇:一位新婚的男子從倒蛋女手裡買來好多便宜的雞蛋。這位男子滿 以為會受到妻子的表揚,誰知,蛋做熟後,不僅沒香味反而呈淡藍色。妻子大呼上 當:這是石灰水泡過的蛋。石灰水泡蛋,是商販們保存蛋的一種土法。由於雞蛋在 鹼水裡浸泡過度,根本無法食用。妻子埋怨丈夫把錢往水裡扔,丈夫則認為妻子不 知好意。雙方大吵一通後,次日在街道辦事處協議拜拜了。 許多家庭主婦抱怨:現在市場上買蛋提心吊膽,真蛋、凍蛋、石灰蛋,啥蛋都有 ,太坑人了。 但另一方面,「倒蛋部隊」對大陸十年來活躍市場經濟起了很大的作用。如今, 無論是城市還是鄉鎮,有哪位居民敢說離得了集貿市場呢?不信,你寫信回國去問問 ,大陸人常說:「可以十日不到單位上班學習,不可一日不進農貿市場。」 產收運銷一條龍的「倒蛋部隊」,不僅保證了各地農貿市場的鮮蛋供應,同時又 大大激發了農民養雞的積極性。據報道,粵西新興縣山區勒竹鎮有七八百戶農民加 入了養雞行列,當地流傳,若比富,莫過養雞戶。養雞戶年人均收入達四千多元, 許多農民靠養雞下蛋走上了致富的道路。 「倒蛋部隊」之所以能在神州大地上活躍異常,有一個重要的原因。他們牢固樹 立了市場營銷觀念,即以消費為中心。十萬眾生,分工精細,走街串巷,上千公里 長距離運作,城鄉處處有他們的身影。他們嚴格按照市場的需求來組織收購和銷售 ,真正把鮮蛋消費者的需求放在首位。「薄利多銷」「送貨上門」,也許是他們對 「價格競爭」的理解,「笑臉相迎」「家庭稱謂」,是他們密切與消費者感情的紐 帶。試問,為什麼中共當局就不能從中學到點兒東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