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世紀是甘地主義的世紀 --淺議非暴力抗爭的可行性及其操作 錢海鵬 「六四」以來,關於海外民運的角色定位以及中國民主化的道路的爭論,至今仍 在繼續。持社會改良主義觀點的一些政治組織,雖然從歷史與現實的角度論證了革 命道路可能為在社會變革帶來的種種危害,提出了和平、理性、非暴力的行動準則 ,但卻一直沒有很好地組織力量,對非暴力抗爭的可行性及有效性作出系統的研究 和令人信服的論證,使得提出的口號在很大程度上顯得蒼白無力。 本文落筆時,蘇聯的短命政變正在走向結束。這次政變的迅速流產,也為重新開 始認真討論非暴力抗爭的可行性及有效性提供了一個良好的契機。 可行性分析--重建非暴力抗爭的信心 一個非暴力運動獲得成功,必要(但不充分)條件有二:首先,運動目標在公認的 道德標準判斷下是正義的;其次,從事運動的一方對於抗拒運動的一方具有潛在的威 懾力量(使得抗拒方不敢貿然將對抗升級為暴力對抗)。潛在威懾的來源可以有很多 種,比如,對上帝、鬼神的敬畏或者對因果報應的恐懼可以構成精神上的威懾,愧 疚感或者公眾道德譴責可以構成道義上的威懾。對於民運的對象中共來講,最大的 威懾莫過於失去權力的危險。 無疑,民運是具備上述兩點必要條件的。首先,平反「六四」,結束一黨專政和 保障基本人權的政治訴求,在現存的任何公意價值判斷下都是正義的;其次,在目 前的改革、開放及信息社會環境下,中共的任何不高明的鎮壓措施都會導致黨心、 軍心、民心的不穩而動搖其權力基礎。 有必要在此澄清幾個常見的問題。 1)民運的對象是中共權力(專政),而權力運作的基礎是群體服從。 有人曾因如下的例子向民運的非暴力策略質疑:設想某無賴與你同住在唯一的住 宅裡,某日無賴說:「我現在一無所有,要臉、要命都沒有什麼意義,你從今天起 必須每天象對老爺一樣伺侯我,否則我就把這棟房子燒掉,你我誰也不要想再過日 子。」你不想服侍他,又不願意唯一的住宅被燒掉,試問有什麼非暴力的手段可以 使你脫離困境嗎? 這個例子的不恰當之處在於,民運的對象是中共權力而非某一個人,由群體支持 (包括軍隊支持)而構成的權力是無法按上述無賴的做法行事的。即便是中共已經不 要臉到在自己的都城大開殺戒,它還是不得不耍盡伎倆,欺騙廣大民眾及士兵。 2)非暴力的代價是相對暴力而言的。 一種流行的思潮認為,與中共政權這類殺人成性的對手談非暴力純屬一廂情願, 因為代價會高昂得根本付不起。 這種思潮的含混之處在於,它並沒有對「高昂」作出明確的定義。非暴力對抗的 代價高昂與否只有在和暴力對抗的代價比較之後才有意義(除非我們放棄進行社會變 革的願望)。以暴力消滅共產黨意味著要首先消滅其三百萬軍隊,想像中需付出的代 價決不會比非暴力抗爭的代價更低。 3)非暴力是一種動態的,漸進的抗爭手段。 也有人曾經提出過這樣的問題:如果甘地運動面對的是希特勒,你認為會獲得成 功嗎? 這個問題本身其實毫無意義,如果對象是希特勒,印度獨立運動根本就不會和甘 地運動情形一樣,運動的規模一定會縮小,初始訴求一定會更低(當然也需要持續更 長的時間)。胡平曾提出過「見好就收,見壞就上」的理論,鮮明地指出了非暴力抗 爭的動態、漸進特徵。 4)八九民運的失敗是運作的失敗,本身並不表明非暴力抗爭手段無效。這一點胡 平曾有專文論述。 5)在進行非暴力抗爭的可行性分析時,一定要注意排除急功近利的心態。以《河 殤》、《黃禍》等為代表的一批文學作品,用情感誤導的方式在很多人心目中製造 出了一種空前的「憂患」意識,從而產生諸如「中國人等不及漸變完成就會被開除 球籍」之類的荒唐聯想,限於篇幅,對這一點本文只好不展開討論了。 操作方面的問題 由於非暴力抗爭是大眾的,因此非暴力理念的廣泛傳播非常重要,同時也非常艱 巨,特別是在中國這樣一個文盲眾多,人民大多持泛神論或者無神論的國度裡。 所謂的「公民宗教」說,也許為此提供了一條可行的途徑。這種說法認為,在社 會變革的時代裡,政治活躍分子的意識,大多是通過建立公民宗教的形式加給一般 民眾的。所謂的公民宗教,簡單地來講就是從文化傳統中提煉出來的,簡潔但卻活 力充沛的口號。 必須強調的是,公民宗教的口號必須是從文化傳統中提煉出來的,這樣才易於被 一般人所接受,才成其為公民宗教。比如法國大革命的口號「自由、平等、博愛」 ,實際與基督精神、古希臘的人文思想以及法國本身的浪漫主義思潮是一脈相承的 。中國共產黨在革命時期的口號「打土豪、分田地」,則不僅有歷代草莽英雄們「 殺富濟貧」為先例,還有「不患寡而患不均」之類作為其文化心理基礎。 從這一點出發,筆者對於目前流行未艾的「以基督精神再造中國」等說法,是持 懷疑態度的。 但是再造公民宗教的活動在中國的確已經取得了一些成就,比如胡平的《論言論 自由》,筆者認為即是一個良好例證。中國自古就有「言者無罪」的說法,並且深 入人心,同時人們無論在何時何地都會要求有說錯話的權利。由此看來,「言論自 由」即是一個非常可能行之有效的公民宗教式口號。 可惜,到目前為止,宣揚非暴力的公民宗教尚未見有人進行研究宣揚。 操作方面的其它問題,也待深入研究。從如何組織示威、遊行等非暴力對抗活動 ,到如何鼓動國際社會聲援、發動公民抗命或曰不合作,一整套理論框架必須盡快 地建立起來。這個理論必須是針對現存中國社會結構的,因此絕不能是簡單的舶來 貨,且必須經過反覆的實證和修改。這個問題上無疑是來不得半點假、大、空的虛 構的。 最後想著重強調一點,就是能否在群眾性非暴力抗爭活動中使目標變得可控,在 很多情況下是成敗的關鍵。胡平提出,八九民運的失敗,在於最終沒有能夠做到「 見好就收,見壞就上」。問題在於,做不到這一點幾乎是大規模群眾運動與生俱來 的通病:在大規模的群眾運動中,基本上是誰的宣傳最有鼓動力,誰取得領導權, 而鼓動力則來源於對群眾情感的誘導,因此最具鼓動力的宣傳口號往往不是非常理 性的,而且會隨著運動熱情的高漲和參加人數的增加而變得愈來愈極端。這實際是 歷史上為什麼以群眾運動形式出現的變革社會運動絕大多數要麼被鎮壓而失敗,要 麼演化成暴力革命的最主要原因。 為了盡可能地解決這個問題,必須盡快地對草根組織的建立方法,組織的協調與 拓展,談判藝術及調解藝術等進行深入的研究。對一些細節的問題,如以民主的方 式如何樹立權威,在一些人出於個人利益而進行不負責任的譁眾取寵時如何處理等 等,也有待進行深入的思考。 二十一世紀是甘地主義的世紀 一次,一位曾在菲律賓從事了三十年非暴力傳播、組織的美國朋友,臨別前對我 說:「我相信,二十世紀是馬克思主義的世紀,二十一世紀則是甘地主義的世紀」 。 我所理解的甘地主義運動,就是公民非暴力運動的代名詞,從這個角度看,我信 他的話,因為人類畢竟距離野蠻越來越遠了。隨著冷戰的結束,高科技的興起,教 育水平的提高,傳統的資源爭奪逐漸被管理水平與科技水平的競爭所代替,協作已 成為世界性的潮流。作為世界的一員,中國是無法也不可能游離於這個潮流之外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