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誠托木有枯枝 --記在香港文匯報孤軍奮戰兩年的劉銳紹 ·劉克家· 「六四」一週年,香港許多曾經支持過八九民運的投機人物已經轉向,爭相向中 共獻媚取寵,但在新華社直接控制和領導的香港《文匯報》大樓,卻有位沉靜寡言 ,年齡屆乎中青年之間的男子,身穿上書「痛心疾首」四個大字的T恤,神色自若地 在報社走上走下,全然不顧四周鄂然的目光。 他就是陳希同「平亂報告」點了名的「動亂精英」之一、前香港《文匯報》駐北 京辦事處主任劉銳紹。他身上這件T恤是「六四」大屠殺剛發生時,尚未轉向的《文 匯報》印發給職工穿出來抗議中共血腥鎮壓民運的兩百件T恤中的一件。「痛心疾首 」四字使社長李子誦遭到清洗,被新華社撤去社長之職。仍然支持民運,不願與中 央保持一致的員工紛紛退職,追隨老社長在外創辦了一份獨立的新聞雜誌《當代》 ,仍然走支持民主運動之路,明顯與中共對著幹。而始終不改支持民運之初衷,但 又堅持留在《文匯報》的,則只有劉銳紹一人。劉銳紹身在曹營心在漢,身為香港 中共機關職員,但在外繼續從事民運工作。 「六四」後他被撤掉駐北京辦事處主任的職務,調到翻譯組翻譯電訊稿。他在《 文匯報》支薪,夜晚上班,白天則跑到中共恨之入骨的《當代》做無薪的義工,成 為《當代》總編輯程翔的得力助手,而且每期都在《當代》發表評論中國時局的文 章,有時署名,有時不署名。六十四名香港記者撰寫出版題為「人民不會忘記」的 八九民運實錄一書,親身見證這一轟轟烈烈的民主運動、並作了大量報導的劉銳紹 也參加了編寫。 「六四」一週年,他組織了一本「採訪六四的烙印」,以紀念為中國民主事業而 獻身的六四烈士。在此書上發表文章的許多記者已不敢用真名,而仍在「《文匯報 》」工作的劉銳紹則在該書序言中詳述了他親眼目睹六四屠殺而感受的悲憤和震驚 ,誓言將永不忘六四,為中國民主事業奮鬥終生。 劉銳紹還經常拋頭露面,頻頻在香港民主派舉辦的各種演講會上,發表演講,大 談中國民主運動的經驗教訓和前途。有人說,他在《文匯報》外的一舉一動都使新 華社和《文匯報》感到頂心頂肺。 就是在報社,劉銳紹也顯得很「硬頸」。如他譯電訊稿時,遇到六四事件這類詞 ,只要英文是crackdown,他就一定照直譯為「六四鎮壓」,而拒絕譯成中共統一的 說法「六四風波」或「北京風波」。 在共產黨的機構裡,敢於如此公開堅持自己獨立政治信念,絕不附合中共現政策 的,全香港除了劉銳紹,大概沒有第二人了。對他這種奇特行為,有人讚賞不已, 也有人非議和不理解,說他神經病,說這個人與共產黨一樣,好鬥成性。還有人說 ,不知他究竟站在哪一邊,持什麼立場,為哪一邊臥底。 劉銳紹自己的解釋是,他不是一個標新立異的人,也並非是想與中共對著幹,他 所要堅持的無非是香港人的言論自由原則,想試試看在中共機構中一個人是否能夠 保持自己的獨立政治立場。 他說,他在《文匯報》做事,只是打工仔一名,只要他不干涉報社的運作,不違 反香港的公司法,作為資方的報社也無權干涉他的政治信念和他在公司外的言行, 也不能以此為理由開除他。他說,中共一再說香港資本主義制度與大陸社會主義制 度雙方井水不犯河水,他要親自試探一下中共是否真有意實踐這一原則。 劉銳紹希望在中共體制內樹立一個保持其獨立政治立場的典範。不論是否成功, 這種嘗試都有其積極的意義。但他為此付出了很大犧牲,他在充滿敵意的環境裡孤 軍奮戰所承受的壓力和打擊非一般人所能想像。 因劉銳紹明顯的政治異己形象和他與李子誦特別親密的關係,《文匯報》初以為 他會與李子誦一起離開,誰知他不走,後來以為略施壓力就可逼走他,但他仍毫無 所動,最後則是無所不用其極地想逼走他。 香港的公司和機構每年初都必定要為職工加薪,但這兩年,全《文匯報》只有劉 銳紹、李子誦(名義上仍是《文匯報》董事)分文未加。而且《文匯報》還想方設法 扣他工資。劉銳紹在北京的許多單據因六四屠殺事件而拿不出來,以往只要寫張白 條子就可報帳,但《文匯報》卻硬從他的工資中扣除。 《文匯報》員工可隨時使用報社的各種設備,但劉銳紹用《文匯報》影印機印一 張文件竟要收五元,街上收也僅幾個毫子而已。說是報社規定,劉銳紹要他們把規 定文本拿來看看,又拿不出。 《文匯報》還想方設法孤立他,不准同事與他談話,說他是危險人物,有一同事 因與他走得太近,竟被報社藉故開除,使得劉銳紹至今仍覺內疚,說這一著比直接 向他施壓還厲害。 為使他自覺無趣而離開,報社甚至不給他工作做,翻譯組告訴他,每天只需翻譯 一兩千字的特稿就可以了,有意讓他坐在那裡發悶,看別人忙個不停。 甚至他在《文匯報》這兩年連張辦公桌和自己的位子都沒有,人家白天上班,他 就在晚上借坐人家的位子。而且他連工作證都沒有一張。 李子誦與《文匯報》決裂後,兩個月時間,每個禮拜報社領導要找劉銳紹做思想 工作一兩次,一談就是一兩個小時,要他寫檢討。他答說,如果認為他在八九民運 和六四期間犯了錯誤需寫檢討,他絕不會寫。如果是為了溝通和澄清,他建議召開 全社同仁大會,領導問什麼,他就答什麼,還可以錄音。 《文匯報》曾向劉銳紹暗示不要幫《當代》。劉銳紹說,他未收《當代》一分錢 ,也未在《當代》掛名,因此不算在外賺錢,而且他也還沒有用《文匯報》名義在 外面活動,沒有把《文匯報》的資源用在《當代》上,因此他是否幫助《當代》, 《文匯報》無權過問。 劉銳紹說,他與《文匯報》、新華社那班人打交道,始終堅持合情、合理、合法 的態度,即他自稱「新三合會」精神。他不怕壓,軟硬不吃,而且自始至終都站穩 自己打工仔應有的立場,報社很難找到理由開除他,使《文匯報》一直對他傷透了 腦筋,但又無奈他何。香港的報導都說,如何處理劉銳紹這一燙手山芋,《文匯報 》無人願意承擔。 直到九一年八月初,《文匯報》才痛下決心,以似是而非的理由,如工作不合作 ,上班時睡覺,練氣功等將劉銳紹開除。劉銳紹覺得很可笑,說:「練氣功?我只有 一張椅子大的空間,手腳都伸不開,怎麼練?」 香港的報導說,《文匯報》拖了兩年,到現在突然決定不計後果開除劉銳紹,主 要是北京最近下達指示,要加緊對港澳左派報紙的控制,而劉銳紹最近又連續幾期 在《當代》以真名發表文章,使中共再無法忍受。 從劉銳紹身上也可看出香港民主派知識分子的理性兼容精神。 對自己在《文匯報》長達兩年的孤軍奮戰,劉銳紹無絲毫驕矜之氣。他對報社一 些委屈求全的同事很體諒,說他們在《文匯報》工作已幾十年,若與報社鬧翻,一 生的退休金就沒有了,因此他從不在這些人面前說一些令他們為難的話,從不他們 讓倣傚自己的榜樣,站出來反北京路線。 劉銳紹在香港土生土長,所受的完全是英式教育,由於青少年時代在香港這個殖 民地社會看到許多不平等的事情,為追求公理和正義,思想開始左傾,因而在七三 年基於為國家服務的信念進入中共的《文匯報》工作。今天他又基於同樣的信念, 脫離《文匯報》與中共決裂。 至今他仍自稱是中共體制內改革者,希望借助體制內的改革使中國走上民主自由 之路。但他認為六四是大是大非問題,由於不能違背良心,無法與北京中央的政策 保持一致,因而不能再從事體制內的改革。不過他仍對這種堡壘從內部突破的策略 寄予了很大希望。 他說,他尊重民陣、民聯、支聯會的民主運動,支持他們扮演的角色,但中國的 民主化需要不同角色的人從不同的角度去努力,所謂殊途同歸,大家的目標都是一 樣的。 對中國的民主前景,他說自己是長期不悲觀,短期不盲目樂觀。任北京辦事處主 任有三年,發現中國的民主力量潛勢可觀,使他充滿信心,不害怕目前的低潮。他 說,現在大家要同心協助到創造改變中國的小氣候。他認為中國的事情往往投入一 百分功力,只能達到五十分的成效,因此他經常是投入二百分的功力,每天工作至 少十六個小時以上,恨不得一天不止二十四個小時。 他自謙力小才薄,無非枯枝一條,但他願意盡一已之能捧托祖國這輪圓月,因有 詩稱: 雖是狂風逼葉落,精誠托月有枯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