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穿牢底的劉山青 ·胡 楠· 劉山青終於將中共牢底坐穿了!作為香港人中第一個因支援中國民主運動而被中共 秘密審判、囚禁十年的劉山青,九一年十二月二十八日返回香港時,受到英雄般的 歡迎,更被百多名記者重重包圍。 「別把他當成英雄」。一位多年年來一直參與營救劉山青行動的朋友強調,「正 如北島獻給遇羅克的詩所說,他只是沒有跪在地下。」 劉山青:沒有太多感覺 中共政府在九一年十一月底向到訪的英國外交次長祈福禮首次透露,「會有一個 香港人在今年底獲釋。」這個人是誰?中共當局卻三緘其口。然而,關注時事的人都 知道,中共並沒有透露出什麼「新聞」。這個被釋放的人應是劉山青,按年月推斷 ,他十年刑期在十二月二十五日期滿。 由於廣東省勞改局方面拒絕透露釋放詳情,劉山青父親劉東兩次去勞改局詢問都 不得要領。到劉山青的釋放日,劉的父母便約定在廣州紅棉酒店等待,三十多名記 者則在酒店大堂「罰企」兩日,觀察是否有貌似劉山青的人物出現。從早到晚的枯 燥等候,令記者們十分疲憊,當劉山青在眾多記者前面走過,進入大堂時,全無引 起記者的注意,只有一個記者覺得此人戴頂翻毛氈帽有些奇怪,說:「來了一位西 藏佬」。劉山青聽了,還回頭望了一眼,直至他詢問服務員劉東在幾號房間時,才 被證實是令記者「望斷秋水」的劉山青。 這是一段令人心酸的「花絮」,可謂「少小入獄老大歸,鄉音未改鬢毛催」。筆 者一位參加採訪劉山青活動的香港記者朋友說,劉山青絕對不像一位「民主鬥士」 ,滿口「人權自由」。他更像一位普通人,拉家常一樣回答記者提問。被問及重獲 自由後的心情,劉山青在廣州答稱:「馬馬虎虎啦」、「普通啦」。後來回到香港 ,又有不少人問他出獄後的感受,劉山青認真地說,不能理解記者所指的感受是什 麼,「因為經歷的這樣的環境,已經沒有太多的感覺」,語氣之無奈,令眾人不禁 黯然。過了一陣,劉山青才由衷地說了一句:第一個感受是「十分激動」。同時, 他直至出獄後才知道有這麼多香港市民關心他,最初更以為自己的事只會被同學當 作笑柄。 由於陷獄期間缺乏傾談對象,劉山青說話時象唸書本。但當他被問到對他當年支 持民運的做法是否後悔,他堅決地說了一聲:「No!」 這就是劉山青!當我翻開七八年前已經泛黃的香港報刊,發現今日劉山青與當年描 述的劉山青在性格和氣質方面並無多大變化。 特立獨行的邊緣人 今年三十九歲的劉山青,香港出生,一九七六年畢業於香港大學,畢業後當過中 學教師,又作過建築公司職員,被捕時任職營業工程師。 劉山青在港大時不特殊,也不算是活躍分子。一位與劉山青同年畢業於港大的朋 友說,劉在念大學一年級時,跟其他廁身這座最高學府的「天之驕子」一樣,不太 關心社會大事,第二年級起方參加學生會工作。當時香港的學運正處於一個大分裂 時期,活躍於學運圈子的學生主要分為兩大派:其一是認同中共政策的,被稱為「 國粹派」;另一批重視改革香港社會,對中國的社會主義制度持批評懷疑態度,被 稱為「社會派」。兩派之外,還有些反對「國粹派」而又非「社會派」的,可以稱 為「反粹派」,而劉山青當時大概勉強可以歸入「反粹派」之列。 大學畢業後,劉山青曾參與過青年民間社團「新青學社」。但據《七十年代》(現 《九十年代》)月刊八三年五月的一篇報導說,劉山青給人的印象是不善理論,思想 不太成熟,沒有完整的思路和系統,有時顯得相當衝動。他投入任何工作都不大穩 定,不能持久,不容易與人合得來,往往關係不和諧。因此有人說他為人「神神經 經」,也有人覺得他是個「邊緣人」。在個人生活方面,比較特立獨行,他喜歡刺 激,煙、酒、桌球、電單車都是他的良伴。 劉山青與「中國民運第二中心」 提起七十年代後期的民主運動,許多人都知道北京的西單民主牆和魏京生。其實 毗鄰港澳的廣東省,當時也是民運活躍之地,特別是各種提倡民主的地下刊物蓬勃 發展,大行其道。因此,有人形容當時的廣東是中國民運的「第二中心」,與北京 形成了「南北呼應」的局勢。 香港的青年和學生,很多人對中國的民主化懷有熱切的期望,紛紛北上,與大陸 民運人士接觸,交流意見。他們帶回不少中國各地的民辦刊物,也把香港的一些書 刊帶給國內的民運分子。當時,香港支援民運人士與大陸民運人士可說處於「蜜月 期」,如廣州著名民運分子王希哲的家,訪客不絕,門限為穿。劉山青是香港支援 中心和資料中心的成員,也常親自北上。 八一年年初,中共下達「九號文件」,開始逮捕全國各地的民運人士。同年三月 ,香港托派領袖吳仲賢一度被捕,據說向公安機關提供了在香港與大陸民運有關的 人的資料。香港關心民運的人士已頗為警覺,大家有個默契,暫時不再為民運的事 到中國大陸去。 但劉山青認為,這個時候國內民運人士更需要幫助。八一年十二月十五日,他趁 聖誕假期坐火車北上。行前,他曾告訴朋友,說他三天之內返港上班,並說北上的 目的是去慰問廣州被捕的民運人士的家屬。就這樣,他一去不回,音訊杳然,家人 和朋友完全不知他的行蹤。 中共囚人秘而不宣 直到八二年三月十二日,劉山青的父親劉東到廣州查詢,廣州市公安局的人員才 口頭證實劉已被拘留,並且在偵訊階段,不准探親。六月,劉東再赴廣州,帶了些 用品,希望能夠獲准探視兒子。但當局拒絕接待,而且態度非常惡劣,對劉父不予 理會,物品不予轉交。 從七九年到八一年,中共先後逮捕了任畹町、付月華、王希哲、徐文立、何求等 人。最初,中共政府為表示「開放」,特以電視向外廣播魏京生在法庭的片段畫面 。民運人士劉青鑒於國內民眾並未有機會收聽審訊情形,在七九年十一月公開印發 魏京生的法庭辯護詞,也因此被秘密拘捕。經過這一段「公開審訊」的鬧劇,中國 當局乾脆中止了這種虛有形式的表演。所以劉山青被捕之後,中共採取的是完全秘 密審判的方式,既不通知家人,也不知會港英當局。 在強大的外界壓力下,二十個月後即八三年八月,中國官方首次打破沉默,由廣 州市中級人民法院寫信給香港中文大學學生會,透露在八三年二月七日「公開審理 」了劉山青「反革命一案」,「判處劉山青有期徒刑十年,剝奪政治權力三年。」 並稱「一審判決後,被告人劉山青不服,提出了上訴。經廣東省高級人民法院二審 終審,駁回上訴,維持原判」。 五六年之後,筆者在深圳政法系統工作時,曾有香港記者托我打聽此案審判內情 。據打聽所得,中共原本並不打算「重判」劉山青,初定刑期是五年,但劉「表現 不好,不願合作」,「自然是坦白從寬,抗拒從嚴了。」 堅持營救劉山青的人們 中共當局態度強硬,讓劉山青按刑期坐了十年黑牢。但十多年來堅持不懈、多方 組織營救的人們,無疑值得現在那些樂於做秀的所謂「人權鬥士」學習。 香港三十七位人士發起組成了「營救劉山青委員會」,長期向中共各種機構查詢 ,發呼籲,並與國際組織聯絡,向中共施加強大的輿論壓力。《中國之春》曾為此 出版過專號。在哈佛大學費正清中心,筆者還查到一本《劉山青陷獄營救集》的書 ,可見營救工作做得多麼細緻有規模。 有一位意大利籍神父甘浩望,在過去七年每年聖誕期間都為劉山青絕食,且配合 劉山青的坐牢日子,延長絕食日數,在九0年,他在香港絕食了九天。甘浩望在常 人看來是位奇怪的「神父」,他熱愛中國的社會主義,認為中國這十年改革是資本 主義的逆反,而且至今肯定毛澤東路線,說一九七六年的天安門運動是反革命事件 。但是他深信劉山青是熱愛民主的青年。在劉山青出獄的日子,他卻未出現在新聞 攝影機前,記者苦苦追尋也找不到他的行蹤。原來,他正在廣東台山華僑中學教授 英文。他對《百姓》雜誌記者表示,他沒有到廣州去迎接劉山青,是因為他相信劉 山青會順利如期出獄;既然如此,他就不必再作奔走。如果情況有變,他一定會立 即奔赴廣州出力。一位長期為劉山青疾呼的人士評論說:「甘浩望是真正做事,不 愛出風頭,不去廣州正合他的作風」。 「營救劉山青委員會」的同仁,在劉山青刑滿前夕,反而保持低調,未掀起宣傳 攻勢,以免刺激中共節外生枝。 劉山青為何求流淚 在劉山青未被釋放前,香港傳聞,劉山青被判刑後,最初七年一直在廣州梅縣勞 改場服刑。五年前,更因被勞改局指為不知悔改、態度惡劣而被單獨囚禁。三年前 被轉送到廣州市以西二百餘里的懷集市汶塘茶場,單獨隔離囚禁。 出獄後,劉山青對記者說,他被捕時雖然堅信自己無罪,但也想到可能會被槍斃 。因為他不懂中共法律,而審問人員也常威脅他如不老實交代就要槍斃他。在審訊 過程中,除了辯護律師替他辯護外,他也在庭上自辯,力言自己所作所為無罪。他 形容當時庭上聽審的,都是早已安排好的人。公訴人提出他的罪狀,劉則要求提出 證人。但在沒有證人出席作證的情況下,劉便給判了入獄十年。替他辯護的老律師 聽了宣判,還說劉無罪。經過上訴,法官還強調劉是反革命。當劉形容這種審訊有 如文化大革命時,那位法官卻不禁落淚。 劉山青坦承,在十年囚禁之中,他曾想過自殺,也曾於八五年為求得當局的寬大 釋放,寫過認罪悔過書,承認犯了「反革命宣傳煽動罪」。之後,他得到較好的待 遇,一度可以與其他犯人集體活動,並得到一台收音機,可從短波中聽到英國廣播 公司的節目。但為了忠於自己的良心,他又於八六年反口,不再認罪。為此,當局 進行報復,收回了收音機,在犯人中宣佈他不能與任何人交談,還派出特別犯人專 門監視他,連上廁所都跟著。有一次他母親探監時將當局的起訴書帶到香港,劉為 此竟遭到當局嚴厲審訊和禁閉長達一個月。那段日子是十年之中最慘的。劉山青回 憶那段生活,聲音哽咽。 在獄中,劉山青每天都可以看到英文《中國日報》、《人民日報》等國內報刊。 特別是「六四」事件期間,報章報導可說是亂七八糟,種種消息也亂爆一氣。之後 獄中也來了一個年終總結,看看囚犯的思想有沒有改變。總結時,劉山青認為「六 四」是民主運動,完全應當支持。 在從廣州到深圳的車上,當記者提及到廣州著名民運人士何求時,劉山青表現激 動。雖然何求已於九月前被釋放,但外界對此一無所知,也不知何求現在如何生活 。記者們發現劉山青唸唸有詞,眼中似有淚水,記者則紛紛拍照,劉山青說「我不 怕在大家面前哭,因為我實在想哭。」 與劉山青同囚禁在一座監獄的還有王希哲、李龍慶、黎沛成。後兩位是「六四」 後為營救大陸逃亡者而被捕的香港居民。由於都是單獨囚禁,彼此很少有機會交談 。 劉山青返回香港不到一個星期,即參加了要求中共釋放系獄民運人士的元旦大游 行。當我在電視機前看到清瘦的劉山青高呼「釋放王希哲!」的鏡頭,下意識地說了 一句:「這是真正的民運人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