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紫陽最重要的助手:鮑彤 ·胡 楠· 「六四」之後,海外冒出了一批為數不少的民運「英雄」和「領袖」,也有自稱 胡耀邦或趙紫陽「智囊」者。筆者作為一個遠離權力中心的小記者,只能看看熱鬧 ,而辯不出其中的真偽。不過我倒知道鮑彤是貨真價實的趙紫陽的助手,可惜他至 今仍身陷囹圄。而來自北京的消息相互矛盾,又各有其「道理」:一說鮑彤被正式 逮捕,因為最高層決定對趙紫陽從輕處置,而要拿鮑彤開刀,以便「自圓其說」; 一說中共不久將釋放鮑彤,是基於緩和黨內矛盾的考慮,同時是因為沒有發現足夠 判處鮑彤徒刑的「罪證」。 有一個消息是經過證實的,那就是鮑彤的妻子蔣宗操(中共中央編譯局某局副局長 )今年一月寫信給江澤民,指責北京市市長陳希同誣陷鮑彤洩露國家機密,未經審判 就把鮑彤非法囚禁了近三年,要求當局盡快釋放她的丈夫。 外界對鮑彤幾乎一無所知 最初,我以為鮑彤是個政論家,因為偶有署名「鮑彤」的雜文、評論,甚至猜測 他與另外一位叫鮑昌的作者是否兄弟關係。到了八四年,方知道他原本是紫禁城裡 的大臣。那一年,國務院新成立「國家經濟體制改革委員會」,宣佈由趙紫陽兼任 該委員會主任,鮑彤被任命為副主任。 八五年六月,鮑彤隨趙紫陽訪問英國、西德、荷蘭等國家,當時他的身份是趙紫 陽「特別助理」和「總理辦公室主任」。 八七年一月,胡耀邦被迫下台,由趙紫陽代總書記。與此同時,鮑彤擔任了政治 局常委政治秘書(而不是趙紫陽的私人秘書)。同年十一月,中共召開十三大,鮑彤 當選中共中央委員。其時,他實際上已主持中共中央政治體制研究工作。但遲至八 八年二月,政治體制研究室對外公開、才宣佈鮑彤任主任。 由於鮑彤曾任總理特別助理,又是中共最高權力中心-政治局常委會的政治秘書, 同時直接主持的研究室「負責政治體制改革實施過程中綜合研究和協調工作,同時 承擔中央交辦的有關問題的研究和文件起草工作」,可以說在中共權力運作中扮演 「最高幕僚」的角色。但外界對這位迅速崛起的政治新人幾乎一無所知。日本、香 港、台灣在有關介紹中共掌權者的著作中,對鮑彤的介紹極為簡短,甚至連他的年 齡、籍貫也是「空白」。海南省所辦的《新世紀》雜誌,曾發過一篇關於鮑彤的專 訪,可惜內容空泛,幾無鮑彤個人信息。 直到八九年學潮期間,有關鮑彤的消息才多起來。五月底我在北京,曾聽說鮑彤 先是被送進醫院,部長級待遇隨即取消,不久五月二十八日被押送監牢,是「六四 」事件中第一個被捕的官員。 曾受鮑彤直接領導的陳一咨逃到海外後,偶爾提及鮑彤,也極為簡略,只是說鮑 彤是他所認識的中共高級領導人中,屬於最有見識、最有能力和思想最開放的人。 曾在中共中央政治體制研究室工作過的原《人民日報》評論員吳國光,寫過一篇 題名為《思念老鮑》的文章。這恐怕是迄今為止,海內外有關鮑彤個人最詳細的介 紹了,但出於與陳一咨同樣的顧慮(擔心被中共斷章取義拿去作處理鮑彤的「罪證」 ),諸多方面語焉不詳。 紅學大師吳世冒的外甥 鮑彤生於一九三三年,祖籍浙江,但成長於上海。家境並不寬裕,有時來了親戚 ,主客十二人,擠在總面積二十五平方米的兩間亭子間中,長輩睡床上,晚輩睡地 下,事實上誰也難以歇息,貧寒可見一斑。 四十年代末期,中共在上海的地下黨力量日漸強大。鮑彤從初中三年級起,就陸 續受到來自教師和同學的一些啟蒙,後來成了地下工作的骨幹成員。他在上海南洋 模範中學讀書時,寫過一首詩,發表在當時的《大公報》副刊上,其中一句是:「 以自己的鮮血/指示人間溫暖的存在。」 對鮑彤少年頗有影響的是他的舅父吳世昌。「五卅」運動時,吳世昌在燕京大學 被推舉為抗日會第一屆主席。「九一八」事變之後,他和哥哥吳其昌為抗日奔走呼 號,還主編抗日刊物,發大量有關時事評論文章。四七年他應聘赴牛津大學和劍橋 大學講學,六二年返回大陸,出任中國科學院哲學社會科學部(現為中國社科院)文 學研究所研究員,是著名的《紅樓夢》研究專家,八六年八月三十一日病逝於北京 。中共為他舉行隆重的遺體告別儀式,高官多有參加。鮑彤在同年九月十一日的《 人民日報》上,發表了一篇追憶舅父的感人文章。 吳世昌當年作為一名筆勢縱橫的政論家,自然結識了諸多社會名流。四六年吳世 昌到上海,住在鮑彤家,也就使鮑彤直接受其影響。吳世昌教他讀書,甚至對來訪 的儲安平說:「鮑彤是我的外甥,快上高中了,你送他一份《觀察》吧?」儲安平欣 然允諾。鮑彤後來承認,《觀察》(即《新觀察》前身)對他的思想啟發很大,開闊 了視野。 五十年代,鮑彤已是中共年輕的幹部。他給遠在英倫的舅父寫信,也以共產黨的 矜持(鮑彤語)很不得體地問:「對人民政府的觀感如何?」也有一些稍為委婉的話, 如「異國霧重,故國春好,廉頗未老,想必能飯」。吳世昌總是給外甥長信相復, 他說:「你提出廉頗的典故,想來是兩層用意。如問我身體如何,我告訴你:兩鬢 多情,對鏡未白,群牙無力,遇食先搖。如問我何時回國,我的回答是,廉頗離開 趙國是出於無奈,被迫的,我當然是要回到中國來的。」 文革中安子文秘書下大牢 從陳年舊報中,我翻出鮑彤紀念吳世昌的文章。如今細讀之下,方品出鮑彤的真 實用意--用中共常給人戴的一頂帽子,就是「借古諷今」。他在文章中說:一個民 族,一旦把常識丟掉了,隨之而來的必是大災大難。本來是常識的,一遇到非常、 無常、反常的氣候,卻成了大不諱。於是,是非問題就成了安危問題……誰說共產 黨人不能向非黨人士學習?不僅可以學到知識,學到禮貌,而且可以學到…黨性!是 的,舅舅使我懂得,共產黨人應該而且可以從非黨人士身上學到黨性--明辯是非的 黨性,追求真理的黨性,告訴別人真理的黨性。 在我看來,這裡所指的『黨性』,分明是「人性」!而人性對於共產黨專制政權而 言,卻是最缺乏的! 六六年初,鮑彤出差在外地。他在《人民日報》上讀到舅父在一次全國性的會議 上為吳□的辯護。以他在中共中央機關(他當時既是安子文的秘書,又是中央組織部 研究室主任)的經驗,知道舅父的話可能觸怒龍顏。回到北京,他婉轉地勸舅父「三 思」、「慎言」。但鮑彤從舅父的眼光中,看到一種憐憫的目光,一種對以「唯物 論」自居者的憐憫。 無論鮑彤多麼謹慎從事,終於未曾逃過文革大劫。安子文成了劉鄧路線的黑幫, 作為秘書的鮑彤不願「劃清界限」,更不願意檢舉揭發,就只能當政治傾軋的陪葬 品了。六六年八月,鮑彤的家遭到查抄,人亦隨即被打入大牢。 成為趙紫陽最重要的助手 隨著安子文的復出,鮑彤重新回到了中南海。由於鄧小平「盟友」安子文的推薦 ,鮑彤獲得鄧小平、胡耀邦的信任。鄧小平於一九七八年在全國科學大會上的著名 講話,起草者即是鮑彤。在那個講話中,寫下了「知識分子是工人階級的一部分」 這一對當時中國具有重大意義的論斷。之後,鮑彤還進一步提出了「知識分子不僅 是工人階級的一部分,而且是其中最為優秀的一部分」的觀點。 八0年,安子文病逝北京。同年,趙紫陽出任國務院總理。自此,鮑彤一直在趙 紫陽身邊作為趙最信賴和最重要的助手和「智囊」。據說,鮑彤擔任趙紫陽的助手 ,還是鄧小平欽定的。 一度在鮑彤手下工作的吳國光說,曝光的紅牆內幕應該說還是很少,很不準確, 尚遠不足以讓人瞭解鮑彤對中國改革的重大價值與貢獻所在,而這種價值與貢獻, 在過去十年裡,事實上只有不多的幾個人可以與之相比。 吳國光作為中共十三大《政治報告》政治體制改革部分,和十三大之前通過的政 治體制改革設想的主要起草人之一,自然熟知鮑彤在其中所起的作用。因為這兩份 重要文件,均是由鮑彤主持成文的。吳國光回憶說,在改革過程中,鮑彤充分展現 了他在政治上善於將理想主義與務實態度、將深刻犀利與寬容妥協、將創造性思考 與發揮他人思想等結合在一起的智慧與才幹。事實上,政治體制改革設想中許多論 斷、辦法、見解都源於鮑彤,例如他將政治體制改革的主題確定為「建設民主政治 」,又提出了中國政治改革的基本思路是把戰爭和革命體制改造為建設體制即現代 化政治體制。而且他一針見血指出中國政治改革的要害在於分散目前集中於共產黨 的權力。 首次提出「政企分開」 政企分開,在中國大陸既屬於經濟體制改革範疇,也屬於政治體制改革範疇,可 以說是經濟改革和政治改革的接合點中的一個。「政企必須分開」,是七十年代末 以來下放權力和擴大自主權的由來。而這個策略據說正是由鮑彤率先提出。 鮑彤曾經在一篇文章中表示,體制改革的最後結果,應該對各級政府機關在管理 經濟事務方面的權力作出明確的界定。我們的經濟體制改革,最終應達到這樣一步 :除了違法的事情以外,企業都可以做;除了按照政府規章必須報批的事情以外, 企業都可以而且應該自己決策和自行辦理。 鮑彤的這條改革思路,一度成為大陸經濟體制改革的出發點和落腳點。對八十年 代企業基層的崛起,無疑起了很大的催化作用。 鮑彤還擔任了民間組織北京青年經濟學會的首任會長,副會長是陳一咨。該會團 結了一大批年輕的理論人才,鮑彤實際上充當他們與最高決策層的「人梯」。但是 ,他對這些難以通過中共「正常體制」發揮個人才幹的知識分子的扶持與提攜,被 強硬派看來是鮑彤為趙紫陽組成的「小艇隊」。由陳一咨擔任所長的中國經濟體制 改革研究所,名義上掛在國家體改委,並由副主任鮑彤分管。也正因為如此,鮑彤 經常轉達趙紫陽的指示。同時該所也確實一度向趙紫陽提供了大量參考意見,可以 說是趙紫陽作總理時的「智囊庫」。趙紫陽改任總書記後,該所與新任總理李鵬合 不上拍,這是「一朝天子一朝臣」慣例之必然。李鵬早就想對體改所下手,但礙於 趙紫陽畢竟還是總書記。「六四」事件期間,體改所參與發表了關於時局的聲明, 公開支持學生運動,結果不可避免遭到李鵬的殺戳。於是陳希同等人便誣稱,趙紫 陽通過鮑彤,鮑彤通過陳一咨,成為操縱學運的「最大黑手」。 八九年五月,我在北京即聽到傳言,是鮑彤將最高層的「分歧」洩露出來的。 強硬派最恨之入骨的人 事實上,早在四月底,趙紫陽出訪北韓時,鮑彤即遭到李鵬等人的監控。以往每 一次中共最高層會議,鮑彤都以政治局常委會政治秘書的身份參加,但四月下旬的 高層會議,便再沒有通知鮑彤參加。所有文件的起草時也不讓他過目,甚至連閱讀 中央文件的權力也被剝奪,直至五月二十八日將他秘密逮捕。 陳一咨曾經說過,鮑彤是中國大陸反對改革開放的勢力最恨之入骨、必欲除之而 後快的人。 吳國光亦同意這種說法。他認為鮑彤是文革後最早站在主張重點批判封建主義的 那些中國改革與民主的思想先行者之一,同時由於他身居要津,守舊勢力一直就將 他當做黨內最重要的「資產階級自由化分子」之一。早在八七年反自由化運動中, 胡喬木、鄧力群等人就提出要審查鮑彤,將其名列入繼方勵之、王若望、劉賓雁之 後第二批應予開除中共黨籍者的名單中。 不錯,鮑彤除參與設計和推動中國的經濟體制改革和政治體制改革外,每當反改 革民主的逆流襲來時,都盡最大努力保護了一大批熱心改革、民主與現代化的人們 。包括保護《新觀察》、《世界經濟導報》等一批被指為「自由化」的報刊,保護 了例如嚴家其、於光遠等一批知識分子。當然這些事情也都被強硬派一筆不漏地記 入了鮑彤帳下,更將他看成了眼中釘、肉中刺、必欲除之而後快。 「鮑大俠」獄中吃盡苦頭 曾有消息說,鮑彤至今仍被關押在北京北郊秦城監獄。與鮑彤一同入獄的其他政 治犯待遇都有所改善,唯他例外。他在獄中被單獨關押,有四個獄吏輪流看守。與 其他政治犯不同,鮑不得離獄回家,很長時間不允許其家屬探監。 鮑彤每天只能吃窩窩頭度日,副食為白菜、蘿蔔。因為營養不良,鮑彤已經日漸 消瘦,心力不支。他看不到報紙,每天被強制學習《鄧小平文選》和其他學習材料 。同時還被告知必須寫交代材料,可鮑彤至今隻字未寫。平均三天,他就被獄方提 審一次,但鮑彤一直不承認加予他的種種「罪名」。審問者惡狠狠地說有大量證據 ,鮑彤嗤之以鼻。 也許由於鮑彤不合作,強硬派難以得到指控趙紫陽罪行的「有力材料」而惱羞成 怒,要重罰於鮑彤。 儘管如此,我相信早已經經受了多年政治驚濤駭浪的鮑彤不會輕易被摧毀,至少 在精神上不會崩潰。何況他還是香港武俠小說名家金庸的熱心讀者,曾開玩笑說要 成立所謂「金學會」,所以在密友間有「鮑大俠」的外號。既是「大俠」,自有受 難之時,更有出頭之日。這樣說來,中共大牢也就必被他坐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