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克治療」的教父賽克斯 ·楊漫克· 埋葬共產經濟的馬克思 從玻利維亞到智利，從波蘭到蒙古，一個解決國有制經濟危機的世界級明星正在 宏名遠揚，威震天下，以至從葉立欽到瓦文薩都將他視作經濟改革的教父。他就是 哈佛大學經濟學教授，現年三十七歲的傑佛裡·賽克斯(Jeffrey Sachs)。他的經濟 改革的名言叫做「休克治療」。 過去七年中，他以哈佛大學教授的身份崛起於大動盪的世界經濟舞台。他的名字 越來越響亮，除了教授之外，他還有十數個國家政府或總統的首席經濟顧問頭銜。 西方學者獲得東方及第三世界國家普遍承認的，本世紀中過去大概只有兩個：一個 是英國的歷史學家湯恩比，他以「文明的挑戰與回應的理論」，重新樹立了衰落民 族的自尊；第二個是美國的政治比較學家亨廷頓，他以「權威主義的穩定理論」， 指導了六十年代許多第三世界國家的崛起。 但賽克斯與湯恩比及亨廷頓有所不同。湯恩比和亨廷頓的理論基本上是批判西方 價值而迎合了落後國家的心理和自尊，賽克斯則要把西方的價值觀念推展到世界去 。湯恩比和亨廷頓是理論大家，他們的工作重在解釋世界，賽克斯則是方法和創造 者，他的工作重在改變世界。因此，有人把他稱為「埋葬共產經濟的馬克思」。 七年來，賽克斯最初的活動舞台是南美洲，他用休克治療的一劑洩藥，去解決墨 西哥，玻利維亞和智利的高通貨膨脹與國有企業的低效率，導致一股國營企業大拍 賣之風席捲世界。他向那些國家的政治獨裁者說，「先生，賣吧!這是擺脫經濟崩潰 的唯一出路。」他堅信自由放任和個人承擔風險的古典資本主義原則是萬能的，要 想繁榮，必須當機立斷地，不計一切危險地切除國營經濟的腫瘤。 八十年代末，東歐各國的改革最後演化成推倒共產政權的革命，使賽克斯大翅飛 向東歐。他很快成為第一個奪權的波蘭團結工會的經濟顧問，為波蘭制定了一夜解 決公有制和計劃經濟問題的經濟大略。九０年一月一日，波蘭一個早上大破大立， 開放物價，開放市場，空空如洗的商品貨架在幾天內放滿了商品，排隊的長龍迅速 消失。通貨膨脹從八九年的百分之兩千，降為九一年的百分之六十。但是負面的影 響也很顯著。工業一落千丈。失業率高達百分之十二，造成二百一十萬失業大軍。 瓦文薩政府連換三次總理和內閣，仍不能平息民怨。今年一月團結工會二百萬會員 罷工一小時，向工會的創立者——瓦文薩總統示威，要求改變休克治療的經濟改革 。 實行了兩年休克治療的波蘭渡過了最初的難關，卻無力在幾年內獲得復甦。政權 的變更，可在一夜定乾坤，但實行了近五十年計劃經濟的波蘭，證明經濟的轉型， 遠比政治的轉型要難上許多倍。 在俄國遭遇滑鐵盧? 共產國家建國之初，不僅用暴力手段取得政權，而且用暴力和強制措施，建立了 公有制的經濟制度。但要把共產國家的經濟，用強制的手段一夜轉變為資本主義， 卻似乎是不可能的。因為共產經濟制度的基礎是反自然的烏托邦工程。而資本主義 的建立卻是社會自然發展的結果。你不能向斯大林強制集體化的那樣，強制私有化 。 然而，賽克斯卻認為，東歐各國雖已進行了多年的改革無功，主要的緣故是改革 得不徹底。市場改革打破了中央計劃，卻不能創造真正的市場；國營企業放寬了某 些中央控制，卻仍然無法納入自由競爭的軌道;物價無論是單軌制還是雙軌制，通常 在主要商品上還是被補貼和控制著；私人企業的規模和發展受到嚴格限制，外加高 稅收和官僚機器的壓迫；私有和集體經濟通常只是作為國有經濟剩餘的補充，多為 服務業，因此也根本沒有形成二者間的競爭。而另一可以發揮競爭刺激作用的對外 貿易領域，也受到配額和外匯管制的壓抑。最大的問題是產權，中央政府在沒有競 爭的經濟環境下，不可能責令虧損企業關閉，一方面國營企業仍然作為重要商品的 壟斷者，另一方面又吞噬了大量的預算，構成補貼不滿的黑洞。賽克斯對共產經濟 的批判可謂針針見血。 可是自九二年元月二日開始在俄國實行的休克治療，一個多月下來，卻沒有見到 過去在十幾個國家見效的立竿見影的成果。物價開放後，並沒有刺激豐富的商品出 現在貨架上。五萬多莫斯科市民上街示威反對休克治療。連過去臭不可聞的共產黨 也組織了五千人的示威，舉起斯大林的畫像，敲著鋁鍋，招搖過市。 目前俄國的改革只進行了一個月，因此賽克斯不認為他已遭遇了個人的滑鐵盧。 誰都知道，俄國是在最壞的起點上開始經濟改革的。故已沒有更壞的餘地。但俄國 的一些保守派經濟學家認為，賽克斯固然點明了公有制的種種問題，這誰都清楚， 但是賽的做法犯了與列寧同樣的錯誤，即按照一種理論去改造現實，而忽略了現實 和自然條件的發展。 葉立欽目前已遭遇嚴重的政治不信任和經濟的危機。他和「五百日經改方案」的 設計者薩塔林，均是賽克斯主義的信徒。葉立欽正在受到民主機制的強力制衡。過 去曾是葉的堅強盟友的國會議長卡斯布拉托夫和中央銀行行長，均已公開同葉反目 ，反對激進改革。他們指葉的休克治療「使物價飛漲，貨品匱乏和增加了社會動盪 的危險性。」第三世界經改的教父賽克斯似乎要在俄國遭遇他的滑鐵盧了。 一月中旬，針對各方的指責，賽克斯本人從葉立欽的背後站出來，為休克療法辯 護。他認為葉立欽的權力不夠大，開放不夠徹底，從而使休克治療效果不彰。 而這時，葉立欽已因反對聲浪的壓迫，離開莫斯科到黑海去尊醫囑療養，而且沒 有在莫斯科的中東和會露面，也未按照計劃會見到訪的日本外相，直到二十八日再 重新露面訪問黑海艦隊官兵。這些跡象顯示，美國中情局局長蓋茨的憂慮並非空穴 來風，即俄國民主政權存在著「被社會動盪衝垮的危險。」 不可以分兩步跳一條鴻溝 三十七歲的賽克斯顯然已成為本世紀的革命家和理論巨匠之一。他的革命學說， 雖然本身是經濟科學，但卻帶來十足的政治沖蕩。這位少年得志的學者出生於底特 律一位工會律師家庭，二十九歲成為哈佛大學經濟系教授。像達爾文一樣，賽克斯 相信宇宙的法則就是競爭。沒有競爭就沒有進步。 賽克斯在政治上是國際專制主義的挑戰者。無論是阿根廷的右派軍人獨裁，還是 蘇聯的勃烈日涅夫，都是他激烈批評的對象。他認為正是這些政治上的專制主義者 扼殺競爭，扼殺了民族的經濟活力與精神創造。 賽克斯是一個激進的冒險主義者，在他的理論中不能有半步的妥協。他認為有限 度的市場改革，像戈巴喬夫七年所為，都是注定要失敗的。賽克斯最常用的口頭禪 是一句俄國古老的格言：「你不可以分兩步跳過一個鴻溝。」 賽克斯清楚地知道他的休克治療對許多政治上不夠穩定的國家有多麼危險。每個 成為他的信徒的國家元首都發現，他們必須承擔群眾上街示威的後果。波蘭如此， 俄國如此。但賽克斯的辯解是長痛不如短痛。他對俄國的國會稱：放緩改革步伐只 能使動盪持續下去而不能提供市場經濟的種種好處。 最近他向俄國人舉示玻利維亞和智利的例子：這兩國用了五年的時間，承受了廣 泛而沉重的休克，他告訴俄國人，想要上天堂，必先受磨煉。資本主義今天不是天 堂，過去更不是天堂，必須競爭，必須各人承擔風險。這是所有在社會主義經濟下 生活了兩代的工人階級都不願面對的。 在人們視線不太注意的一個國家——中國，賽克斯的休克治療方法，早在八四年 便被嘗試了。結果引起八六、八九兩次社會動盪，半途而廢。但一九九二年中國的 改革正在重新開始。他們要向國營企業開刀。那裡將成為休克治療最大的實驗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