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改革要講究梯度 馬悲鳴 《新聞自由導報》一九九二年二月七日刊載的張一先生的大作《中國式的資本主 義道路》，直接了當地指出了化解國營企業為私營的具體辦法，即以英國國營鐵路 股權私有化為榜樣。 記得趙紫陽在位時曾流傳出他的一句話:「請拿出方案來。」設若當初能有三五個 如張一、張二、張三這樣的明白人在他周圍，眾星拱月的老趙也不至於發出那樣的 感歎。有感於張一的文章，也來談談中國改革的一個重要問題。 1.中國企業私有化的梯度 英國是一個相當徹底的私有制社會，人民已經習慣於股票投機。國營鐵路只是最 後幾個超大型企業。所以當僅僅一家大型國營企業私有化時，人們所感興趣的只是 決定是否購買全民人均的那兩個限購股份，不會引起大的社會衝擊。中國是個相當 徹底的公有制社會，一旦大規模私有化，人們對股票制卻完全不懂，整個社會必然 會出現大動盪。因此筆者在這裡對張一先生的文章提供一點補充，即按中國各國營 企業資產排列的梯度，由小到大逐漸私有化。 舉例來說，假如今天李鵬總理下令開始國營企業私有化。那麼第一件工作就是先 把所有國營企業的資產排隊，然後劃出梯度。比如一千萬資產以下的企業在最近的 十年內全部私有化，就按張一先生文章中指出的英國國營鐵路私有化的方法辦事。 一千萬零一元以上資產的企業仍然國營。在第二個十年開始一億元以下資產企業的 私有化。一億零一元以上資產的企業照舊國營。第三個十年開始一億元以上國營企 業的私有化。最後只保留郵局、鈔票印刷、大型軍火工業、機場塔台、車站港口的 調度室和個別必須的企業國營。 由於是逐步按梯度完成國營企業私有化，人們可以在小賠小賺中習慣於股票投機 。股票市場的管理也在這個過程中逐步完善。筆者這裡只是舉例說明問題。至於具 體是劃分為三個梯度還是五個或八個梯度，三十年還是二十年或五十年私有化完畢 ，要請具體操作的技術人員研究可行性再做決定。 由於國營企業被淹沒在私營企業的汪洋大海裡，整個社會的成員都充滿了創造的 活力，所以國營企業職工在私營企業職工的榜樣和競爭下也就不敢偷懶，國營企業 也能有活力。德國就有不少國營企業，他們的經理就不服「國營企業不如私營企業 有活力」這口氣，而把國營企業辦得有聲有色。 現在的問題是中共對於和平演變，或曰國營企業逐步私有化，計劃經濟逐步市場 化的道路是一步也不肯走。精英們卻要效共產黨當年畢其功於一役的辦法搞自由民 主。兩者的方案都是一樣的禍國殃民。其實中共手裡有三、四百萬黨軍，怕它什麼 私有化？而且市場經濟下的企業私有制已經證明是發展社會生產效率最高的經濟制 度。民運方面也應看到，當年共產黨一步登天搞成斗地主、分土地、分浮財和私有 企業國有化是有幾百萬餘勇可賈的軍隊做後盾的，精英們可有這樣的後盾？ 為了保證國家和平進化，我們不得不再忍受它幾年共產黨對國家的控制。黨軍一 時半會還難以國家化。特別是在改變所有制的進程中，各種預先難以逆料的小規模 社會動盪還需要有一支調得動的軍隊。 2.軍隊國家化的梯度 軍隊國家化的步驟似應比企業私有化慢且只慢一步。當第一個私有化的十年結束 ，即一千萬資產以下企業股票私有化完畢以後，軍隊似應撤銷連隊的指導員，但仍 保留營教導員以上的黨務軍官; 支部撤到營上。第二個十年結束，即一億資產以下 企業私有化完畢以後，撤銷軍隊的營教導員。以後每一個國營企業私有化梯度結束 ，撤消一級黨務軍職，我們可以企望連、營、團、師、軍...用幾個十年逐步完成軍 隊國家化，而又不發生大的社會動盪。當然這裡的十年週期是筆者臆想的，實際是 指按國營企業私有化梯度的完成，來依次撤銷軍隊裡的各級黨務軍職。不管如何， 這支軍隊是共產黨自組自建的。讓它交出來也應有個逐漸贖買的過程。 3.開放黨禁和直選的梯度 國家各級行政首腦的直接選舉問題已有人講過了。但具體怎樣開始操作卻也是問 題。一般說來選舉是很費錢和費工夫的。當然也能週期性地提供一批臨時就業機會 。所以直接選舉的職務必須是很有限的。只能是各級議員和行政首腦。以中國的人 口和幅員來看，似應有縣、省、中央三級選舉。當然這三級選舉必須都是直接面對 選民的。因此可以和國營企業私有化同步。即如上所說，第一個十年實行縣議員和 縣長直選，第二個十年實行省會議員和省長直選，在第三個十年人們就有足夠的經 驗和智慧參加國會議員和國家總理的直選。 說到直接選舉就令人恐怖，第一是共產黨幹部怕被選掉，第二是選民沒有經驗， 不知道該如何選。我們也可以把從現在中共一黨專政的官員委派制，到多黨制全民 直選的過程劃出梯度來。全民多黨直選比一黨黨內普選好;一黨內普選比指定差額候 選人好;一黨內指定差額候選人比等額選舉好;等額選舉比完全不選好。因此在未來 的選舉中我們還不得不忍受幾年共產黨的不公平競選。 最初的選舉只要你中共縣委推出兩名候選人，讓我們小民在這兩名優秀共產黨員 裡選擇其一就行。經過兩三屆的適應，再把候選人的範圍擴大到全縣所有黨員都可 參加競選，但非黨員仍然不能當候選人。再適應兩三屆就可以開放黨禁，全縣公民 都有資格競選。 省級的選舉開放比縣級的慢一個週期，中央的比省級的再慢一個週期。這樣可以 減弱社會震動。 其實最好的多黨制方案莫過於中共自行分裂成兩個共產黨，全體黨員自由選擇參 加保守的共產黨或者激進的共產黨。讓老百姓投票在兩個共產黨裡選擇其一。激進 的共產黨執政時間長了，貪污腐敗出來了，我們就再選保守的共產黨。保守的共產 黨執政時間長了，生產上不去，失業問題出來了，我們就重選激進的共產黨。久而 久之，雙方都盡量設法把對方的競選綱領納入自己的執政綱領，以便拉原來投給對 方的選票，雙方執政的政策就會在對方的制衡中達到一種大致相似的動態平衡。 國家原則漸趨固定之後，人們就只需要在一些技術問題上做選擇了。比如保守黨 的政策是醫療保險每月三元，失業保險每月四元。激進黨的政策是醫療保險每月四 元，失業保險每月三元。我們這些衣冠沐猴就在朝三暮四和朝四暮三中自由選擇。 赫魯曉夫曾有過分黨設想，但他的分法不對，他是按專業分，把蘇共分拆成工業 黨和農業黨。設若當初蘇共能分黨成功，今天它也不至於落得個以解散告終。 本世紀前葉，落後國家出了好幾個國父，比如中國的孫中山，印度的甘地，巴基 斯坦的真納，緬甸的昂山，土耳其的凱莫爾等等。這幾位國父裡只有土耳其的凱莫 爾最具慧眼。他在領導土耳其「解放」以後，隨即把自己的黨一分為二，人為地拆 解成兩個黨讓他們互相競選。所以凱莫爾身後的土耳其比之另外四位國父身後留下 的中國、印度、巴基斯坦和緬甸都要安定，發展平穩，而且是所有伊斯蘭國家裡最 民主的一個，從不攪入中東地緣政治的漩渦。土耳其至今未能進入發達國家行列有 一大部分原因是資源問題。它是一個貧瘠的山國。如今土耳其因為自己有博斯普魯 斯海峽對岸橋頭堡似的一小片領土在歐洲，而積極申請加入歐洲共同體。如果能成 功，它將是第一個進入發達國家行列的阿拉伯國家。 另外那四個出了國父的國家進入發達行列的道路還沒有找到出發點。尤其是中國 的國父孫中山，他不但不自拆國民黨，反而極力把共產黨拉進國民黨裡來。結果他 身後國共兩黨互不相能，鬧出一場「4.12」大火並。共產黨為報此一箭之仇，又把 國民黨政府武裝打垮。以致到今天中國還是原來的中國：造物的鞭子即使抽到了中 國的脊樑上，中國也還是不肯自己改變一步。筆者對孫中山先生是極其尊敬的，但 他這一招確實是日後兩黨反目的起因。 鄧小平如果能有凱莫爾的慧眼，而又不希望身後共產黨不體面地消亡，最好的辦 法莫過於在他生前自己把中共拆解成兩個共產黨。一個由江澤民領導，另一個由趙 紫陽領導，週期性地競選。也就是說，與其玩暗盤平衡政治，不如攤到桌面上公開 玩。趁著鐵腕的鄧小平還在世，還能壓得住擠在一個黨裡的兩派互相之間的不滿， 不如利用這餘威在生前定好分裂以後的兩個共產黨公平競爭的規則，因為在他身後 已經不可能還有他那種權威的人物出現了。鄧小平如能有此豪舉，後代子孫必燒高 香無疑。 現在阻止中國走向現代化的是這個沒有自由選擇的國家管理制度。而國家管理制 度不能自由選擇的關鍵是中國人的面子。老百姓對失敗者的奚落和鄙夷的目光，直 教沒有人敢面對競選的失敗。所以也沒人敢出來參加競選。相比較而言，還是由上 級指定提拔，心理上更好受些：這次上級沒有提拔我是因為我不會拍馬屁，而不是 我沒本事導致競選失敗。 4.民族自治的梯度 大英帝國不止在把國營企業變為民營這方面值得我們傚法。它在處理它所統治的 其它民族的獨立要求這件事上，尤其有我們值得學習的地方。 我們都知道，長期在這個世界上居領導地位的國家，除了美國，莫過英、法、德 、意和日本。這五個國家都有差不太多的幅員和人口。幅員五十萬到一百萬平方公 裡，人口三千萬到一億，民族單一。這是比較適應現代化管理的國家體積。美國雖 然是個超級大國，但其除了一本憲法和外交國防兩權是統一的以外，實際上是五十 個國家的聯邦。老大帝國是永遠也弄不好的。羅馬帝國、蒙古帝國、奧斯曼帝國、 日不落的大英帝國、大法蘭西殖民帝國、蘇維埃紅色帝國等等的解體正是朝著適應 現代化管理的方向發展的。 中國從秦始皇開始的郡縣制，到蒙古人統治的元朝劃分了現在的行省。這個垂兩 千年而弗能改的制度，實際上是適應中原農業生產的管理系統。但因其較周圍少數 民族半農半牧的管理系統有效率，才最終由滿族人固定下比現在還要大一些的中國 版圖。如今的世界已經歷過機械化和自動化兩次工業革命了。無人再對開拓殖民地 感興趣，放之獨立而唯恐不及。中國也面臨這個問題。逐漸工商化的沿海各省和少 數民族地區會越來越不喜歡留在這個陳舊的管理系統之內。這種離心傾向將是未來 中國社會動盪的一個重要因素。 昂格魯薩克遜人曾給世人做了一個榜樣。英國政府在放昔日的殖民地獨立時一般 是先簽合同，允諾獨立。合同就是具體的獨立時間表。最終正式獨立儀式的舉行往 往訂在十年或二十年之後。從簽合同到正式獨立的這一段時間裡，宗主國向殖民地 國逐漸移交權力和訓練當地的國家管理人才隊伍。所以我們可以看到當年的英國殖 民地各國獨立後都沒有社會大動盪，仍和英國保持友好關係，而且大多願意留在英 聯邦裡。反觀沒有這麼十到二十年移交過程的獨立國家就弄不好。安哥拉剛勝利， 各派游擊隊就開打;蘇聯從阿富汗猛然撤軍，阿富汗抵抗力量內部就開始火並。如今 蘇聯又是猛然解體，當年的各加盟共和國之間的矛盾立刻升級。由此看來，當代政 治家們既沒有舊日政治家的智慧，也沒有學習能力。真是一蟹不如一蟹。 總之，大方向早已經由先發民族擺明在那裡了。辦事不能一口吃個胖子，不能一 步登天，不能畢其功於一役，但也不能一步不走，什麼事也不辦。既不能困守在西 爾斯塔的頂樓上等死，也不能一個跟頭載下來找死，而應該順著樓梯一階一階地活 著走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