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歐：休克療法面臨考驗 ·楊漫克· 兩年來經濟復甦緩慢 東歐八九年更換共產主義的大革命已經過去兩年了，兩年來東歐各國又相繼實行 了富有歷史意義的經濟改革嘗試，那就是在短期內以市場經濟徹底取代計劃經濟的 「休克療法」。這場經濟的革命至今仍在進行中，或者說在「休克」中，它的成敗 至今仍在未定之天。 一種悲觀主義的情緒目前瀰漫在前華沙條約國家。生活品質急劇和持續下降，已 使得那些深得民心的民主領袖失掉了國民的信任。波蘭的國會議員和葉爾欽的國會 都在大談著獨裁和權威主義。 一些復甦的跡象隱約可見。可怕的通貨膨脹的勢頭正在放緩，私人企業由小到大 ，貿易搞得有聲有色，更多質量好的商品開始在市場上出現，可供人們選擇的商品 漸漸多起來，從泡菜到馬茨達轎車應有盡有。當然，它們的價格時常超過消費者的 購買能力。 可是這些希望的跡象來的太晚，而且太少，失業率的持續上升，經濟產值的劇跌 和通貨膨脹如野馬脫韁，正在引發政治上的危機。在捷克，民意測驗顯示，至少半 數民眾對政府不滿，反對正在進行的休克療法。當年哈維爾總統是那樣富有魅力， 讓民眾「像信仰基督一樣信任他」。捷克去年經濟成長率為負百分之十六。捷克的 民意測驗公司宣稱：「局勢已經發展到了一個轉折點上，可能出現一個對改革的激 烈反對聲浪。」 以美國哈佛教授塞克斯為代表的西方經濟學界，為東歐設計了「休克療法」的經 濟改革方案。一次跳躍到市場經濟。他們稱，如果物價開放，國家取消對國營企業 的補貼，開放進口，貨幣自由兌換，社會主義經濟的一切弊端就會迎刃而解。他們 在波蘭、捷克、俄國皆一夜之間倒轉乾坤，西方的學者承認，這麼做就像電休克一 樣，會引起瞬時間的經濟困難。然而卻是有希望繁榮的。政府必須頂住人民的不滿 甚至社會的動盪，因為長痛不如短痛。 西方的顧問和東歐的改革家們時常引用一個比喻「你不可以用兩步跨越一道鴻溝 」來說服人們接受休克療法。現在，他們面對反對的聲音又打比方：「當你開車陷 入泥潭時，你只有加速擺脫，而不是減速等待。」可是東歐主要的政治首腦，包括 葉爾欽和瓦文薩，卻已在準備放緩改革速度，為他們的選民減輕一下負擔。一些政 府已經在準備恢復對命脈國營工業的國家補貼，如鋼鐵和紡織這些國民經濟的主要 行業。這些大國營企業兩年來經歷了最嚴重的生產下降和解雇工人。但無疑，重新 補貼只會延續經濟的持續困難，保護賠本企業的生存，這已經不是資本主義的經濟 方式了。 波蘭的前鑒使俄國望而生畏 東歐的經濟改革的失誤，對剛剛在今年元月開始休克療法的俄國而言，是一個極 凶險的兆頭。休克療法的先決條件在俄國都壞得不能再壞。而俄國人在共產時代生 活得更久，相對改起來自然會有更多的問題。俄羅斯總統葉爾欽正面臨著向自己的 承諾的挑戰。他告訴人民，經濟困難會在六到八個月結束，而根據東歐的經驗和俄 國的條件，三年內經濟復甦大概無望了。物價連續翻了三倍，仍然不能刺激商品豐 富起來，而波蘭做到這一步只用了一個星期。俄國局勢的失控已迫在眉睫，葉爾欽 告訴西方國家，局面若不被迅速扭轉，民主政治將讓位於新的獨裁。 雖然人民繼續把東歐各國視為一個整體，但那裡的每一個國家都有著不同的歷史 經驗和慣性。北部的三個天主教國家：波蘭、捷克和匈牙利，比南部的東正教國家 羅馬尼亞、保加利亞、阿爾巴尼亞情況要好許多。前三國的通貨膨脹率已經在下降 ，而在後三國以及俄國正在不可遏止地上升著。預計在這些國家中，只有改革了二 十年的匈牙利，國民生產總值可望出現正增長，其餘各國仍然持續負增長。 在波蘭這個最早實行休克療法的國家裡(從一九九零年一月起)，通貨膨脹率已經 從百分之八百降為百分之八十。這些情況的改善卻因為失業率從去年的百分之八暴 漲至百分之十一點四而抵銷。波蘭的經濟在經互會國家中一直是不錯的，它一直維 持著一部分農業的私有經濟，而且反對紅色專政的民眾基礎雄厚，改革的時間也頗 久。 休克治療儘管遭受了很多的抗議，但在波蘭總算取得了一定的成功。一年後百分 之四十五的就業人口轉移到了私營企業，相當於中國大陸十年改革後的數字。目前 波蘭的全部零售業，已經被私營企業囊括，波蘭市場上商品的質量和數量均顯著提 高，但壞消息是物價的漲幅則更高，副食品仍然是最大的問題。波蘭開始出現富有 的私人業主。在華沙保羅二世大街上，一家家新開的成衣店擠滿了穿著算不錯的青 年人，但是他們還是去購買流行的時裝。 波蘭官方的統計，過去兩年的國民生產總值分別下降百分之十二和百分之七，但 西方的專家指出，這個數字沒有列入黑市和灰市的部分，因此波蘭的狀況未必真的 那麼壞。工資的增長遠不及物價的增長，二百萬失業工人形成了一個極不穩定的社 會因素，一方面罪犯率嚴重，另一方面工會正在不斷地掀起罷工，反對自己的政府 。 最近的一項民意測驗顯示，六位波蘭著名的領導人，沒有一個獲得民意信任票。 第一任非共產黨總理馬佐維斯基拿到百分之十四的信任票，長期位居波蘭政治中心 的，最浮眾望的現總理瓦文薩，只拿到百分之八的信任票，倒數第六，還不及最後 一位共產黨執政的總理。波蘭的改革因自下而上的壓力正面臨嚴峻的考驗。權威主 義和獨裁政治呼之欲出。 捷克和匈牙利情況稍好 捷克的休克治療進行得剛剛比波蘭晚了一年。捷克在歷史上曾經是一個發達的資 本主義社會，工業基礎雄厚，而且它的通貨膨脹沒有失控，一九九一年達到百分之 六十，目前已經放緩。但另一方面，由於國營重工業比重更大，它的轉型經濟衰退 最為嚴重，一九九一減產百分之十六。由於自然資源不足，捷克受到前經互會解體 的嚴重衝擊。過去向其它經互會國家出口的工業產品驟減，而西歐的市場又很難打 開，捷克的燃油全部從蘇聯進口，目前必須用硬通貨償付。捷克的失業率從百分之 零點一一下子增長到百分之八，今年還會繼續增長，因此，國會正在壓迫哈維爾總 統和克勞斯總理繼續補貼衰落的國營企業。 力主休克治療的克勞斯總理拒絕了挽救國營企業的要求，而提出加速私有化的主 張，他發行小額股票，號召人民購買，至今已有七百萬公民購買了一股三十七美元 的證券。 克勞斯總理的「公民民主黨」今年六月可望贏得議會的多數，從而使他的激進經 濟改革主張得以持續推行下去。但是經濟困難在斯洛伐克已經十分敏感。因為國營 重工業，如汽車和兵器工業均集中在斯洛伐克。嚴重的失業正導致分離主義的高漲 。捷克政府也許已經意識到，他們改革的代價可能是國家的分裂。 匈牙利一直是以改革聞名於共產黨世界。五十年代匈牙利事件後不久，卡達爾便 推出了「卡達爾式社會主義模式」，又被稱作「菜燉牛肉」式的共產主義，與赫魯 曉夫的「土豆燒牛肉」式的共產主義遙相呼應。卡達爾一直允許百分之十五的工業 私有制，國營企業「自治」。所以，當共產政權讓位時，「民主論壇」的政府認為 沒有必要實行休克治療，而採取了西歐社會黨的方針，逐步開放物價，緩慢減少對 國營企業的補貼。 在這樣溫和的政策下，匈牙利經歷了最少的休克，國民產值僅下降百分之五點五 ，是東歐各國中減產最輕的。通貨膨脹率也最低，一九九一年只有百分之三十四。 匈牙利也是吸引外資最多的國家，目前有一萬多家獨資或合資企業在匈牙利賺錢。 匈牙利最成功之處是早在東歐革命之前，就已完成了市場和出口轉型。它的經濟繁 榮與中國大陸十分相近。因此，經互會的解體對匈牙利的衝擊並不是很大。早在八 九年以前，匈牙利已經將四分之三的出口產品轉向了西方市場。 匈牙利比所有的東歐國家都更可望繁榮早至，但是失業率的上升並不例外，去年 達到了百分之七，今年可能更高。匈牙利人目前的生活水平，比一九七九年的水平 還差，巨額的外債和政府預算赤字已引起對未來的憂慮。與各國不同，匈牙利的右 翼反對黨正在批評政府的改革計劃太過緩和，「徹底的市場經濟不可避免地要衝擊 不適應的民眾，而政府為了避免之，放棄了徹底變革舊經濟的努力。」「自由民主 同盟」的國會領袖這樣批評「民主論壇」。但現政權的安陶爾總統卻相信他的政策 是成功的，匈牙利今年經濟開始成長，是東歐第一個結束經濟衰退的國家。它的經 驗似乎說明，社會福利政策比休克療法更適於東歐的發展。 巴爾幹國家舉棋不定 羅馬尼亞的「救國陣線」政府被反對派稱之為「沒有齊奧塞斯庫的共產黨」。在 血的洗禮後改變政體的農業國，似乎前後乏善可陳。政府雖然通過了一些私有化的 法案，但政府中的前共產黨官僚們正在阻止任何進一步的改革。他們目前所做的， 包括開放物價，通貨膨脹和失業大軍，都只能給民眾帶來多重的痛苦而同時像蘇聯 一樣，未能使消費品和食品豐富起來。 更南端的保加利亞優點在於食品供應基本豐富，但這完全是由於其土地的肥沃和 資源的充足。保加利亞今年一月完成了第一個總統大選(過去是議會推薦)。現總統 澤列夫是一個頗孚眾望的前反對派領袖，意圖大力推動休克治療。他的反對派則攻 擊他「把外國的制度強加在保加利亞頭上」，但保加利亞的改革同羅馬尼亞一樣， 其實是三心二意，舉棋不定，因此西方的投資目前只有兩千萬美金。保加利亞的新 舊勢力的衝突公開而且激烈，共產黨易名的社會黨仍占議會的多數，通貨膨脹率高 達六百點，失業率佔百分之八勞動人口。 曾經靠中國的援助立國的阿爾巴尼亞，一九九一年二月開始公民選舉，至今新政 權未能推動一點真正的改革。雖然它並未受到經互會解體的衝擊，但是經濟的惡化 最嚴重，饑荒正威脅著那裡的三百萬山民，人民不斷地向外逃亡。 縱觀東歐推翻共產政權兩年來的經濟改革，一些基本的事實可以確立： 專制解體後，各國並未一致地走向市場經濟，民主政治也各有千秋。基本上這些 國家都恢復了歷史的本來面目，過去是什麼樣子，現在還是什麼樣子。 休克治療對經濟的轉型弊大於利。一夜結束共產經濟，一刀切的方式往往造成嚴 重的社會和經濟危機。匈牙利實行漸進的改革，就比波蘭和捷克的效果好很多。而 休克治療兩年解決不了什麼問題。 東歐各國的民主政府，除匈牙利外，均因經濟危機而喪失威信。今年各國將進入 第二個大選年，休克治療能否持續尚在未定之天，權威主義的獨裁大有可能捲土重 來。搞不好共產黨亦會死灰復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