擺脫奴役 走向自由 ----紀念天安門悲劇三週年 ·阮 銘· 「六四」屠殺後的三年來,天安門悲劇犧牲者們的「和平、理性、非暴力」的自 由民主目標一直受到種種非議。一度從「左」面攻擊八九民運的所謂「羅馬尼亞式 暴力革命道路」的主張現在不大聽得見了。去年蘇共軍事政變失敗,蘇聯變成獨立 國協以後,流行的是以「反思」為名,全盤否定民主目標,與「太子黨」造勢相呼 應的「新保守主義」運動。 向自由民主制度和平演變,還是回到奴役制度?這就是天安門民主運動與「新保 守主義」運動的兩種道路。三年前,鄧小平用機槍和坦克論證了奴役制度在中國大 陸的現實性。三年後,「新保守主義」運動還要從「學術」上論證奴役制度在中國 大陸的合理性。今日中國大陸正處於自由與奴役的十字路口,每一個中國人都面臨 自己的選擇。我想在作出選擇之前,瞭解一點中國大陸奴役制度的形成及其演變是 必要的。 中國大陸奴役制度的建立 中國大陸的奴役制度,來源於蘇聯的斯大林極權主義,是五十年代初朝鮮戰爭中 開始建立起來的。中共在四十年代曾經標榜西方民主制度,毛澤東講過中共的目標 ,是建立一個「自由民主的中國」,即實現林肯的民治民有民享,羅斯福的四大自 由和孫中山的三民主義;而且也在中共第七次代表大會上宣佈蘇聯式的社會主義制 度不適合中國國情。在這一點上,當年的毛澤東比今天的鄧小平更「自由化」。 朝鮮戰爭把毛澤東打進了斯大林的懷抱。三十年代就追隨於斯大林的兩名中共駐 共產國際代表陳雲和康生,在建立毛澤東帝國奴役制度中起了顯著作用。這個奴役 制度有三大支柱。 第一,經濟的奴役,即實行國家對全社會經濟財產的壟斷。朝鮮戰爭使中國大陸 與西方世界貿易中斷,引進蘇聯計劃經濟制度和軍事重工業為中心的產業制度;在 農村實行陳雲倡議的糧食及農產品統購統銷制度。接著通過農業、手工業、私營工 商業三大改造,國家控制了從鄉村到城市的全部經濟命脈,使全體大陸人失去經濟 生活的選擇自由,淪為依附極權制度的奴隸。 第二,意識形態威懾體系,即以獨裁者的思想「統一」全體大陸人的思想。從延 安整風開始,斯大林培養的特務頭子康生由王明手下跳到毛澤東身邊,任整風學習 委員會副主任,替毛建立起斯大林式的思想治罪制度。康生還擔任中共社會部長兼 保衛部長,創造了通過審干、肅反把思想異端升級到反革命罪犯的一套方法。康生 死後這套制度和方法由他的門徒汪東興、鄧力群等繼承了下來。這種意識形態禁忌 使人們不但失去說話的自由,而且失去不說話的自由。人人都必須附和獨裁者的聲 音,沉默也成為罪行。 第三,軍事鎮壓手段的控制。這一條從毛澤東到鄧小平都牢牢掌握,作為他們維 持奴役制度的最後保障。彭德懷、林彪還有其他元帥們不過是打仗的工具。真正協 同毛澤東控制軍隊的是周恩來,周之後是鄧小平。毛、周、鄧是沒有元帥軍銜的太 上元帥。 毛澤東、周恩來、鄧小平、陳雲、康生,這是建立和真正掌握中共極權制度的五 個主要人物。其餘的人都在極權制度長期殘酷的鬥爭中消失了。這五個人不但生前 不倒,而且後繼有人。要懂得中共極權制度演變的歷史,必須研究他們。 改革開放對奴役制度的侵蝕 從一九七八年中共十一屆三中全會開始,鄧小平順應大陸中國人的普遍願望,開 始了一場改革,嚴格地說,這場改革的真正發動者是大陸的老百姓。農民發起「包 產到戶」,自行抵制「人民公社」的國家奴隸制在鄉村的統治。城市的工人、學生 發起民主運動,最著名的是北京西單民主牆。那時包產到戶的農民和民主牆的工人 、學生掌握了中國大陸這艘航船的航向,迫使鄧小平、胡耀邦、萬里、趙紫陽這些 中共內部的改革力量結束了華國鋒、汪東興的兩個「凡是」統治。所以沒有一九七 八年的民主運動,就沒有三中全會的改革。 改革開放的歷史進程,實際上是大陸奴役制度逐漸瓦解的歷史。首先是一九七八 年的民主運動打破了毛澤東思想的一統天下,打開了改革開放的閘門。從包產到戶 ,鄉鎮企業到開放特區,無不是觸犯意識形態禁忌,由解放了思想的民眾創造的。 陳雲與鄧小平的區別,不過是一個堅持禁忌,拒絕民眾創造;一個「不管黃貓黑貓 」,允許一點民眾創造而已。城鄉經濟改革漸漸侵蝕了國家對全社會經濟財產的壟 斷,十幾年來民營經濟發展速度遠遠超過國營經濟,並以不可阻擋之勢步步進逼國 營經濟放棄壟斷,納入平等競爭的統一市場。逐步實現經濟自由化。最後只剩下「 無產階級專政柱石」的軍隊,要挽救奴役制度的全面崩潰,非借助坦克機槍對付手 無寸鐵的民眾不可了。 前面提到建立和掌握中國大陸奴役制度的五個主要人物,現在只剩下陳雲和鄧小 平。這兩個人代表兩大派別,他們在維護中共權力基礎這一根本問題上的分歧,是 當今中共權力鬥爭的焦點。 陳雲的主張是全盤保存意識形態禁忌,經濟財產壟斷,軍事暴力威懾這一整套從 斯大林繼承下來的奴役制度。即使讓一點步,也不過是鳥籠尺寸大小之類的表面文 章,籠子是決不能打開的。而且硬指蘇聯、東歐共產黨一黨專政的崩潰是戈巴喬夫 打開籠子之罪。所以以蘇為鑒,應以「反和平演變」為中心。 鄧小平的主張,是改革開放,把經濟搞上去,中共政權才能穩定。蘇聯東歐共產 政權垮台失之於經濟崩潰,所以以蘇為鑒,應以經濟建設為中心。這就是鄧小平南 巡強調的「一個中心」與「另一個中心」之爭。 但是鄧小平有一個阿契裡斯之踵,就是他的兩個基本點的內在衝突。他既要改革 開放,又要反自由化。過去十幾年,陳雲、王震、鄧力群,胡喬木這些「左」派就 抓住他這個要害,每兩年(逢單)唆使他反一回自由化,清除「自由化分子」,終於 連胡耀邦、趙紫陽也清下了台。六四屠殺和蘇共政變失敗之後,陳雲集團更加得志 猖狂,要「全面批判鄧小平路線」了。這才迫使鄧小平出巡南方,發動了眼下這一 回最後的反攻。 鄧小平改革飛不出陳雲鳥籠 「鄧旋風」從南到北,已刮了三個月。陳雲還是一貫的老策略,正面避開鋒芒, 靜觀其勢。他看到的是鄧大人左顧右盼,一忽兒「要警惕右,但主要是防左」,一 忽兒強調繼續用暴力鎮壓民運。我曾在《鄧小平最後的歷史機會》中說過,假如鄧 小平沒有勇氣回到他自己十四年前主張的「民主制度化和法律化」並予以實現,大 陸改革開放的穩定發展的「百年不變」是靠不住的。大概陳雲也看透了這一層,近 日打破沉默,在海內外接連發動攻勢了。 這一回不再「全面批判鄧小平路線」,而是採取迂迴戰術,接過鄧小平改革開放 的高調,收進自己的籠子。昨天美國之音來電話採訪,問我:陳雲在上海支持鄧小 平改革開放,是否表示妥協,達成共識?我的回答是未必。陳雲此人,在堅持極權 制度這點上從不退讓,他的真意,其子陳元已在美國華盛頓透露無遺。 據美國華府電訊,四月二十四日陳元在華府美國企業研究所發表演說稱,鳥籠經 濟可以維持經濟的穩定,而籠子是有彈性的,可大可小。現在準備在籠中發行國營 企業股票,也允許外國保險公司來投資。陳元以中國人民銀行副行長兼上海浦東開 發區副總指揮身份宣佈,就在上海作放大鳥籠尺寸試點,敦請美國企業家光顧他的 彈性大鳥籠。 這就是陳家父子把鄧小平的「改革開放」收進自家鳥籠中之術:彈性鳥籠,要大 就大,要小就小,中外企業都可以放進來,在籠中各顯神通,但莫想逃出鳥龍主人 的掌心。這步棋兼具策略與戰略雙方面的作用。 從策略上講,就是陳雲集團在十四大前控制主動權的一種努力。三個月來,「鄧 旋風」雖然未見在中央黨政文宣部門吹出什麼大名堂,但畢竟促進了地方的改革開 放步子,像上海即將成為全面改革開放的戰略重地。這出地方戲不能讓老鄧一個人 唱。對此陳雲早有準備,去年就曾把朱榕基拉上自己從上海飛回北京的專機,「說 動」朱委託陳元以人民銀行副行長身份兼做放大鳥籠尺寸試驗,把「改革開放」主 動權抓到自家手裡。 從戰略上講,這又是新時期堅持極權制度的「新思潮」。 「六四」屠殺和蘇共政變失敗之後,中國大陸出現了重新鞏固奴役制度三大支柱 的「新思潮」,那名稱叫作「新保守主義」。 這「彈性鳥龍經濟」就是「新思潮」的第一條綱領。只要鳥籠在一黨控制之下, 籠中可以有炒買炒賣股票的自由,倒賣倒買軍火的自由。鳥籠越大,控制越緊。而 且國家控制還不放心,怕將來國家民主化失去壟斷權力,所以還要把國家財產經濟 化為黨有制,永遠由一黨壟斷。這是陳元太子黨政綱中寫明的。 第二條綱領是「新意識形態禁忌體系」,即「四項基本原則」指導下「東西方文 化結合」與「創造性轉化」。或者也可稱作「彈性鳥籠文化」。結果就是劉述先教 授指出的那樣一種「三結合大怪胎」:一、政治化儒家,孔孟理想到漢代變成政治 化儒家,到明清又變成朱元璋式的專制,形成一種權威主義傳統;二、西方的買辦 主義,只認功利、賺錢;三、俄國列寧斯大林的極權主義。」〔香港《開放》雜誌 四月號:劉述先教授談中共理論趨向〕 第三條是緊握槍桿子。這一點毛、陳、鄧均無矛盾。 我們把陳家父子的這幾條綱領與鄧小平的兩個基本點作個比較,則不難發現,陳 家的鳥籠經濟,鳥籠文化,槍桿子主義,在維護奴役制度三大支柱上的功能是一致 的。不管能不能維護得住,綱領本身沒有內在衝突,衝突是在奴役制度與被奴役的 中國人之間。而鄧小平的兩個基本點,一個瓦解奴役制度,一個維護奴役制度,本 身功能相悖。這兩個基本點的內在衝突不解決,經濟建設這個中心就得不到穩定的 保障,鄧小平的改革也飛不出陳家的鳥籠。這就是鄧小平的悲劇。 對中國大陸前途命運的選擇 鄧小平將作出怎樣的最後選擇,是他的權利。我們每一個中國人,也應當對中國 大陸的前途命運有自己的選擇權利。走向自由,還是回到奴役?中國大陸的前途命 運,關係到每一個中國人的前途命運,我們必須自己選擇,不能任人擺佈。 選擇回到奴役制度的,有陳雲的老兵團,陳元的太子黨,還有他們各自的追隨者 。 選擇走向自由的,有改革開放進程中生長起來的、日益壯大的新經濟力量、新政 治力量、新文化力量;遍及鄉村和城市的農民、工人、學生、幹部、工商業者、知 識分子、軍隊中反對奴役制度的中國人。 在奴役與自由的十字路口徘徊的,有陷於「兩個基本點」的矛盾中的鄧小平、江 澤民和其他中間派。 從力量對比,良心所向,世界歷史潮流的整體來衡量,自由民主力量遠遠超過新 老極權主義力量。但新老極權主義還掌握了一部份輿論的、經濟的禁忌體系和威懾 力量。所以走向自由民主制度應當謹慎。為了避免重演三年前的歷史悲劇,應當不 但注意選擇準確的自由民主目標,而且注意選擇準確的實現目標的步驟與方法。 當今打出各種新舊理論招牌的陳元太子黨在海內外的論客們,不是在起勁地鼓吹 向自由民主制度過渡就是中國的「動亂」,世界的「黃禍」,「多米諾骨牌」式的 崩潰嗎?他們是在為取締和鎮壓未來的自由民主運動以及堅持奴役制度製造理論根 據。然而自由民主運動有責任選擇代價最小的走向自由民主之路。因為渴望自由, 不願被奴役的中國人都不要動亂,過去的經歷使他們能夠理解托奎威爾的名言,「 在暴風中不易建立起自由」;而且十分警惕奴役制度的黨衛軍窺伺自由民主隊伍中 每一線空隙來實現他們挑動暴力鎮壓的陰謀。事實上中國歷來的動亂和災難都是奴 役制度造成的惡果,消除動亂根源的唯一辦法就是有步驟地,循序漸進地實現鄧小 平自己提出過又拒絕了的「黨和國家領導制度的改革」和「民主的制度化法律化」 ,結束一黨或任何獨裁者對輿論的壟斷,對經濟財產的壟斷,對國家暴力的壟斷。 這就要開放輿論,制定法律保障言論自由和輿論獨立使之成為民主制度化、法律化 的第一步。這就要完成經濟制度的市場化改革,實現國營企業股份化,使之成為獨 立的經濟實體,結束黨和國家對企業的政治經濟控制。這就要改革軍隊與國家安全 制度,實現軍隊和國家安全機構的法治化,杜絕政黨和個人動用軍隊和國家安全機 構侵犯公民權利,等等。 看來中國大陸的前途命運不能寄托在鄧陳鬥法之上。中國人的生路還是毛澤東那 句老話:「丟掉幻想,準備鬥爭」。只有一起來拆掉那可大可小的彈性鳥籠,還給 每一個中國人以與生命不可分割的個人自由與個人尊嚴,建立制度化、法律化的權 力制衡和社會秩序,這才是真正的穩定而不是苟安,這才是中國大陸擺脫奴役走向 自由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