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陸作家正圖再出發 ·沙 田· 在中國大陸,文藝界對政治氣候最敏感,受壓者如此,得意者亦是如此。這一次 鄧小平刮起新的一波改革旋風之後,大陸的文藝界又是怎樣一番景況呢?現居北京 的一名匿名記者說:「春風一吹,左王們縮了頭,而過去一段時間受壓的文藝界則 變得活躍起來。」 馮牧:作協成了熊貓保護協會 在全國人大和政協會議上,多位文藝界的代表發言指出:鄧小平的南巡講話似乎 只是為經濟改革帶來了強勁的春風,而意識形態方面仍然是難以反左。 曾極力支持《苦戀》而屢遭極左分子圍攻的作協副主席馮驥才指出,文藝界有些 領導人指鄧小平的講話是針對經濟問題的,在意識形態方面還是要堅持反和平演變 。因此。文藝界左的傾向還看不出有改變的跡象,許多在「六四」期間因同情學生 而參與簽名運動的著名作家、藝術家至今仍受到排斥。文藝界能否消除左的影響, 仍有賴於中共「十四」大之後的形勢變化。 馮牧說:文化部及作協某些領導人為了將作協領導層換上聽話的人,曾婉言要求 主席巴金讓位,並將作協的個別會員制降格成為團體會員制,使四十多年來與工會 、共青團、婦聯有同等規格和地位的作家協會下降到了一般的社會團體,變成了類 似「熊貓保護協會」的檔次。這些排斥文藝界精英的做法,引得怨聲載道,不得人 心。 著名電影導演謝晉則批評了李鵬的政府工作報告。他說,李鵬的報告只提及三年 的治理整頓已經結束,但在文化工作方面還提「一手抓整頓,一手抓繁榮」。為什 麼經濟界整頓結束之後,文藝界還要繼續整頓呢?鄧小平加快改革開放的精神是否 不適用於文藝界呢?另外,李鵬報告中稱新聞出版廣播影視界要以正面報導為主, 這種提法很不科學。 謝晉稱:對於蘇聯東歐的劇變如何吸取教訓,究竟是自己沒有搞好,還是外國西 方國家搞了和平演變,應該說是自己沒有搞好。 張賢亮:文藝領導以法官自居 著名作家張賢亮表示,現在大陸文藝界的領導以法官和檢察官自居,而非文藝界 的「後勤」。在這種情況下,文藝界根本不可能繁榮。 張賢亮說,毛澤東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已是五十年前的歷史文件,在當年 無疑起了重大作用,但在五十年後的今天,應該以鄧小平的文藝思想為主導思想。 毛澤東當年提倡文藝為工農兵服務,而鄧小平文藝思想指出文藝為人民服務,為社 會主義服務。 張賢亮指出現在有人割裂鄧小平文藝思想,甚至把它壓下來。他認為,九十年代 中國文藝界繁榮要寄希望於真正貫徹鄧小平的文藝思想,文藝領導對作家不要過多 干涉。 張賢亮現在是全國政協委員,長期居住在寧夏銀川市,「六四」後他的長篇小說 《習慣死亡》受到文藝界極左人士的猛烈抨擊,甚至指責他是反黨反社會主義的「 兩腳獸」。由鄭伯農主編的《文藝報》更是發表了長篇大批判文章。 據瞭解,張賢亮並沒有停止寫作,他現在正在寫的一部長篇小說,是根據他六十 年代在寧夏勞改時的獄中手記改寫的,屬於日記體裁的小說。當年他出獄時,日記 被沒收,存入他的個人檔案中。事隔多年平反之後,才獲得發表。張賢亮相信,他 的這一部作品在目前他本人仍然受到批判的時候,很難想像會出版,很可能要等到 鄧小平文藝思想真正落實後才能面世。 馮驥才:文藝界成了權的場所 李瑞環的好友,現任中國文聯執行副主席、中國民主促進會中央委員會副主席的 中年作家馮驥才,更是系統地對文藝界的左傾作了剖析。他認為,中國目前的文藝 團體實際上成了一些人謀權謀私的地方,這對文藝界是一個很大的傷害。 他說,今後中國應該成立一個文藝界官員的組織,讓那些喜歡當官的人,專門到 這些組織裡去當官,或者讓那些藝術家中想當官的人,到那些專門組織去分配職務 ,配上汽車、秘書等,而不要在文藝界做官。他透露,最近北京的五個藝術家協會 進行換屆選舉,竟然採取由上級提名候選人,下面鼓掌通過的方式,這是連文革時 期都沒有試過的。他憤憤地說:「這是為什麼?還不是為了他們制定的人能夠當選 。無非是為了那一點點領導權,文藝界的那點領導權,又有什麼意義?」 馮認為,文藝界的左傾思潮首先體現在中共對文藝界的管理體繫上,其突出的表 現就是近年來搞的所謂「一手抓整頓,一手抓繁榮」。這種左的東西,主要反映在 文藝批評上。文藝批評也並非壞事,在西方國家也很活躍,但是關鍵在於要將文藝 批評與政治陷害分開來。文藝批評要對事不對人。但是目前中國很多文藝批評不是 批作品,而是整人。例如,前不久,王蒙的短篇小說《堅硬的稀粥》掀起的風波, 就是一個典型的例子。馮說,他個人認為,《堅硬的稀粥》是部很有意思的作品。 它以幽默的手法,描繪了改革開放到了一定的時候,人們眾說紛紜的現象,生動地 表現了人們無可奈何,反反覆覆的局面,社會性很強。但有些人就是把它說成是攻 擊改革,甚至攻擊鄧小平。實在是太荒唐了。這是明顯的陷害,是非善意的。 馮說,早一些時候,北京的一些報紙圍攻《堅硬的稀粥》,是幾個「灶眼」一起 來煮這鍋稀粥,結果使文藝界個個人心惶惶,人人都感到一股無形的壓力,思想解 放受到壓制,作家再也不敢對社會問題發揮自己的認識力、理解力和想像力。這實 際上是文革時期大批判的做法,不過這件事沒有在政界和理論界掀起更大的風波, 這又應該是一大進步。 另一方面,馮表示,他不同意文藝界目前提倡的所謂「主旋律」,因為毛澤東已 提出了雙百方針,是有利於文藝界發展的,沒有必要提出什麼新的口號,現在有些 人提出所謂「主旋律」的理論,實際上就是無形中將作家對問題關心的方向不同, 對熟悉生活內容不同分成三六九等,這也是很荒唐的。他以中國古典名著《紅樓夢 》和《西遊記》為例,這兩部作品在當時可能並不屬於社會的主旋律,但由於其藝 術水平高就,成了不朽的作品。所以主旋律的提法對整個文藝界的發展起了一種壓 抑的作用,而且也是不懂藝術的提法。不知為什麼會有人提出這種理論,也許有人 以為自己比毛澤東高明吧! 新鳳霞:不斷遭到匿名電話騷擾 較早前,文藝界政協委員聯署提案,促請當局調查中國劇作家協會的腐敗問題。 其聯署人之一新鳳霞今年三月連續接到匿名電話,言行亦受到監視。文藝界聞悉後 ,均感氣憤,紛紛要求當局追查。 這次政協會議閉幕前一天,文藝組在駐地京豐賓館舉行最後一次小組會議時,有 人見到中國劇作家協會常務副主席趙尋在新鳳霞房門外竊聽,而趙並非政協委員。 在此之前,新鳳霞在京豐賓館接到一個匿名電話,自稱是「劇協圈」的人,問那個 告狀的提案是誰起草的。新鳳霞說,你不說你是誰,我就不能告訴你。我們文藝組 有紀律,提案是保密的。 不久,又有人打電話到新鳳霞房中。這次接電話的是新鳳霞的小保姆,她說:「 我不知道,我也不認識你。」對方仍然不肯罷休,加以恐嚇。 新鳳霞是著名的戲劇演員,文革中受迫害,本身就是極左路線的受害者。她語重 心長地強調:「大家應該貫徹鄧小平南巡講話精神,今後應該團結和睦才對,不要 你整我,我整你。」「國和萬事興,家和日子紅。希望個別犯錯誤的人,能領悟到 自己的過失,回頭改正。我是個老實人,見到警察都鞠躬,見到電線桿子都鞠躬, 已經是人所共知的笑話。我們這次提點意見,只是想讓文藝界更加團結,互相理解 。」 但是,儘管許多文藝界政協委員對新鳳霞表示支持,並參與揭露文藝界一些領導 的作風腐敗現象,但政協大會的《會議簡報》並無提及。身為政協委員新鳳霞遭到 騷擾、監視之事,也不了了之。 張潔:《上火》險被定為攻擊罪 「六四」之後,大陸文藝界陷入冰川期,文學刊物發行量大幅下跌。但最近南京 市出版的大型文學刊物《鍾山》、上海市出版的文學刊物《收穫》突然暢銷,一上 市就被搶購一空。買不到的人則多方設法借閱,甚至將其中一些篇章複印傳閱,一 時大有洛陽紙貴之勢,令新華書店和郵局報攤大為驚訝。 原來《鍾山》上發表了一篇題為《上火》的荒誕小說,作者是張潔。這篇小說描 寫一個專門研究遠古動物猛□的協會內鬥的故事。時逢協會面臨人心渙散,貌合神 離的局面。協會書記唐炳業、主席伍建新等人企圖通過改組理事會安排自己的心腹 ,他們採用一種荒誕的「後電腦」技術,表面上採用投票舉手的選舉方式,而實際 上通過「後電腦」大作手腳,以此實現他們為所欲為的願望。不料,後電腦在顯示 選舉結果時出了故障,屏幕上出現了唐炳業等人的種種醜態。一群武裝力量衝進了 會場,帶走了所有的人。唐炳業被莫名其妙地關押了十年,出獄時定案為「上火」 。 小說還描寫了另一個有七億多成員的「耗子保護協會」與「猛□」協會對著干的 情節,唐炳業、武建新的畸形猥瑣的家庭生活和關係。唐炳業與年輕守寡的兒媳婦 的肉體關係是小說的主線。小說描寫的人和事充滿了荒誕感,但這種荒誕的人和事 和大陸文藝界的人和事極為相似。 文藝界的人士說,「猛□」各去掉犬字邊就是「孟」和「馬」,孟是孟偉哉,馬 是指馬烽,兩人均是「六四」後得意一時的左派文藝官。 據說,這篇小說開始沒有引起人們注意,但有人將其中的「孟」和「馬」點穿之 後,當期的《鍾山》即告脫銷,甚至出現了手抄本和複印本。 有消息說,張潔這篇小說被列為批判對象,並已開始實施,已有人寫出了兩篇文 章,欲將「上火」定為「反革命惡毒攻擊罪」。不過,鄧小平南巡講話在內部吹風 之後,批判便消聲匿跡了。 巴金:一片空白,何談收穫? 由巴金和女兒李小林主編的《收穫》發表了一篇引人注目的百字「求官信」,這 篇「百字文」,讀後不能不令人拍案叫絕,它夾雜在王蒙提供的一組「作家書簡」 中,現任全國作協黨組副書記瑪拉沁夫早在一九八九年四月寫給王蒙的一封短信。 當時瑪拉沁夫只是作家協會下屬的文學刊物《民族文學》的主編,而王蒙在文化 部長的任上。這封信的大意是:王蒙部長,您作為部長,工作繁忙,仍堅持寫作, 作品不斷問世,深感欽佩。我歲數大了,從個人角度,是想集中精力寫作,但身體 還好。最近全國作家協會副主席鐵依甫江去世了,我作為一個少數民族作家有責任 為黨多作一些工作。我近日將去日本講學,回來就來看您。 王蒙收到這封信之後,不置可否。不久發生了「六四」事件。瑪拉沁夫被委任為 全國作協黨組副書記,主持作協工作。在此期間,正是在瑪拉沁夫的策劃下,開展 了對王蒙的批判。 北京的一名記者說,知名的作家在文學刊物上發表相互間的通信,是大陸文藝界 的一種時髦。不過這一次,王蒙將瑪拉沁夫寫給他的求官信以這種形式公佈於眾, 無疑是投向左王壟斷下的文壇的一顆炸彈。在反左浪潮高漲之時,左王成了縮頭烏 龜,被刺者也只是忍氣吞聲,奈何不得,任由人當做笑柄。 更妙的是,這一期《收穫》封面一反常態,原來的彩色底被印成全白,而以往粗 大的「收穫」兩字縮成墨水瓶蓋大小,放在角落,整個封面設計十分奇異、觸目。 大家心領神會:文藝界一片空白,何談收穫? 陣線:左右分明 就在今年全國人大五次會議開幕當天,北京學術界為著名的民間文藝家鍾敬文舉 辦九十壽辰暨七十年從事民間文藝事業祝賀大會,特邀請了王蒙出席。主席台上, 一左一右,陣線分明。王蒙講話時掌聲雷動,而有左派代表之稱的文藝官員孟偉哉 則大受冷落。掌聲的多寡,顯示了人心的向背。 北京除了全國攝影家協會、全國民間文藝家協會等幾個小型協會已經進行了換屆 ,都由左派把持外,原定於今年三月進行的各大協會的換屆,由於各方面的呼聲, 決定推遲。 很長期以來,「賀敬之陣營」憂心仲仲於選舉,一九八四年第四次作家大會採取 無記名投票方式選舉作協主席,賀敬之的作協副主席因此遭落選,這不僅是文壇的 一則「美談」,更是賀敬之心中的一大創傷,所以他們決定在今年的換屆選舉中, 「挪用」文聯章程中的「團體會員制」,也是從各省市產生幾個代表(由「上頭」 決定)在大會上一起轉為下屆理事,並從中產生新的領導機構,從而使他們「合法 」掌握領導權。這激起了文壇為數眾多的作家們的憤怒,他們通過口頭或書面形式 向中共中央表示:採用「團體會員制」,實際上是將所有作協會員推出作協,將作 協變為聯誼會,體制上不能成立;此種做法嚴重違反作協章程;等於取消作協,帶 有重組性;如果有關「領導人」固執己見,他們將退會。文藝界的人士都希望春風 能吹得更猛烈一些,待至整個氣候更明朗一些之後才進行換屆選舉,以免被左王將 再一次佔據那些不可忽視的位置。其實文藝界並沒有幾個正直的人想當那個官,不 過有一個比較開明的領導人總是令人舒暢一些。他們的願望是否能實現,首先取決 於中宣部、文化部等主要機構的掌權者是否落台。□